潇湘策 第八十一章 翠袖倚风萦柳絮,绛唇得酒烂樱珠
作者:清蒸榴莲的小说      更新:2023-11-11

  黄锃告退后,我重新翻开那账本。

  那印痕还在,我提起账本,往后翻了几页,忽而落出一页纸来。

  果然如此。

  那人偷走账本,定然是目的不纯,这折痕也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我定睛去看这页纸,却见密密麻麻排列的数字,竟也是记的帐。我再细看,却是能看出来这页纸的材质和其它的并不相同,显然,这是从别处撕下来夹在当中的。

  上面的数字都不是小数目,比起油铺上零零散散的记录,这页账本是极整洁,极正式的,不像是民间街坊的账册,倒像是公文。

  我一行行看下来,因为墨迹有些糊,所以读起来颇为吃力。

  烛光在桌案上不断摇曳,火苗蹿上了半空,忽而又摇头晃脑地缩下去,弓起背,喘息一会儿,又跳起来。

  我指着帐上的字一个个读,手指的阴影将数字压得更晦涩不明。

  有一个猜测缓缓在我的心中成形。

  我将手指缓缓移开,一个数字出现在我的眼前。

  三万银。

  刺啦一声,纸张破碎声陡然将我唤醒。

  我慌忙退了手,看见那账页的边角被我撕开了一个小口。

  我几乎都无法控制自己声音里的颤抖:“红穗,将人带来。”

  红穗在外面应了,领着那先前闻墨的瞎子上来。

  我之前留了个心眼。在拿到账本的时候我便知道这事情不会那样简单,也因此没有当着众人的面细细翻阅。

  但是我又并没有那个能力去辨别真伪,那么难道还有比瞎先生更好的鉴定人选么?他可以检查纸张,却不会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这也是我在遣散众人的时候,却暗中令红穗将瞎先生领到偏院待候的缘故。

  竟然还真的有猫腻。

  我将纸张推到了那瞎先生的面前:“烦请先生替本宫看一看,这墨又是什么时候的?这纸张又是什么材料的?”

  那瞎先生也没有阿谀奉承,奉命便接过纸。我屏息等了一会儿,他便双手将纸张奉还:“殿下,这墨不是新墨,也不是很久以前的臭墨,大约……是数月前的墨。”

  他顿了顿,指腹抚摩了一下纸张的边沿。他将纸放回桌上,又将指头放进嘴里吮了一口,道:“殿下,老头子我从来没见过见过如此的纸张,是哪里产的我真的不知道。这纸大概公主会比我更熟悉——我只晓得这纸虽然老,但还利得狠,不像是咱平头老百姓能用上的纸,更像是官府案宗用的。”

  我心跳漏了一拍,用力抓住了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指,藏在衣服的褶皱里:“多谢老伯,那你说这上面都是几月前的旧墨,可有新墨么?”

  他没有迟疑,摇了摇头。

  我仰回椅子的靠背上,转身在桌上哗啦找了一阵,拿出先前冯争的案宗来,递给瞎先生:“可是这种纸?”

  他接过来,捻着两张纸,点点头,肯定道:“是的。”

  我深吸一口气,抵住额头,胳膊磕在扶手上,有些抖,有些滑,有些难以平衡:“好……好。多谢你。”

  红穗带他出去,我这才得以转身去将无处安放的手搁在桌上,可奈何动作太大,椅子在地上一冲,发出尖锐刺耳的嘶叫。

  我只想要让我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和案宗用的是一样的纸,就说明这纸是官府所用的,再加上数月前的墨,和那三万两银子来的时间也基本能对上。

  现在我能确定,这张纸,确实是从粱州账册上撕下来的。

  姜州牧不是故意不记,也不是银两根本没有来过粱州——他根本是早有记载,只是被撕掉了!

  听黄锃的意思,银子在阜州就被调包,就算到了粱州也是石头,那姜州牧想要贪,也没有东西贪。

  我原本以为是银子从来没有到过粱州,这全是父皇做的局,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那么姜州牧是否知情?运过去的是石头,难道他会没有发现,还傻傻地去记下来吗?

  既然记下来了,又为什么撕掉了?或者说——是被别人撕掉的?

  我着实不知道,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要费尽心思在我的眼皮底下盗走油铺老板的账册,又原样归还,外加一页这么关键的线索。

  现在想想,当初的我确实是过于想当然了。先入为主引导着我走进了另外一个方向,现在看来完全站不住脚的结论。

  我以为皇帝做这么一出是为了警告我,实则并不然,他身为一国之主,想要捏死我难道不和踩死一只蚂蚁般简单?要是再来一次滴血验亲,我是绝对招架不住的,他又何必绕这么大一圈,还冒着被我发现的风险来引我入套?

  那么父皇定然就没有劫走银子。

  姜州牧有问题。

  他那句“是陛下”还言犹在耳,那样子明显是早有预谋,在我最混乱的时候,在最后一刻说出这句话来,叫我深信不疑。

  他定然是知情者。以死为代价去诬陷,那必然是有深仇大恨,或者是有极重要的把柄被握住了。

  他在账册上写了收到了三万银,是不是在为窃贼掩饰?

  思绪弯弯绕绕,终于绕到了正轨。

  我感觉我像是在走夜路,头顶的星辰被树叶遮盖,四周一片漆黑,偶尔能听见几声错落的虫鸣,却不知它们从何而来,又去往何处,也不知道这些声音引领我所去的究竟是出口,还是陷阱。

  假使姜州牧是为了替窃贼掩饰,所以他才假装银两已经到了粱州。看样子东西并未去往许州,那么他大概率是将那些石头都在粱州内处理掉了。

  事后就算皇帝追究起来,这账簿上写得明明白白,我大概有怀疑,但是也不能立马下结论。

  此事很有可能就成了桩悬案。

  那么……又是是谁撕下来的?粱州地界是姜州牧的地盘,能违背他的意愿,和他对着干,进他的府,撕他的帐,这样的人我还真想不出来。

  粱州驻的军不多,和边城的重兵肯定是不能比,那么我唯一能想到的职称便是粱州刺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