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剑鸣 第七章 君子不器
作者:孤城墨语的小说      更新:2021-06-13

  春申镇临海,本就气候宜人,而明德山庄又是学子汇聚之地,环境安逸。

  而这山庄之上,景色更是一绝,可谓是山明水秀,霞蔚云蒸,处之其中宛如身在世外桃源。

  不知不觉,张翊已在这每日书声琅琅的山庄里度过八年……

  今日,张翊如同往常一样,早早的便起床了,不过却未去书堂读书。

  并非是张翊偷了懒,而是与往常不同,昨日大师兄沈念卿便已吩咐下来,今日掌门要带大家下山游玩,放松心境,也长长见识。

  其实对于张翊来说,谈不上如何兴奋,因为普通院内弟子平时不得随意下山,如要下山需跟师尊禀告,准了方可出去。

  而张翊…压根便不是正式的南院弟子,因此,许多规矩便与他无效了。

  虽说张翊把自己当做南院弟子,平时称呼沈念卿师兄,喊颜陌掌门师伯,但南宫治却不收他为弟子,也不让他喊师父!

  只是听说,南宫治一生从不收徒弟,也绝不会收徒弟……

  不过南宫治虽不收张翊为弟子,却对他倾囊相授,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因此,张翊便一直喊南宫治为先生。

  张翊收拾完毕出门后,便看到远处庭院沈念卿那笔直的身形,张翊快步走去躬身行礼,然后起身微笑道:“果然还是大师兄来得早啊。”

  沈念卿微微还礼,上前摸摸张翊的头,笑着说道:“我也不过刚来的。”

  只见张翊退身一步,随后正色道:“大师兄,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沈念卿见张翊神色严肃,想来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便正身收敛神色,缓缓说道:“小师弟但说无妨。”

  张翊见沈念卿如此正式,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听他说道:“大师兄,以后能不能别摸我头,我也不是小孩子啦!”

  沈念卿一愣,随后柔声笑道:“就这件事?当然可以。”

  张翊又说道:“还有,大师兄,你能不能不要说什么话都这么正式,那一举一动怪古板的,难怪师兄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一个人单着...”

  沈念卿听的这话也不恼,反倒哈哈大笑道:“小师弟说的极是。”

  只见远处走来的南宫治嘿嘿的笑着,边走边说道:“翊儿,这你可说错了。这外头被你师兄这温文尔雅的气质迷倒的少女不计其数,只是你师兄自己不屑去瞧而已。”

  沈念卿无奈摇头,说道:“子叔师叔就莫要取笑我了。”

  这时南宫治见到掌门师兄颜陌向这边走来,当下咳嗽声,板着脸说道:“翊儿,以后可不许跟你大师兄开玩笑,这么没大没小的。”

  张翊这些年来早已习惯,当下便神色严肃,躬身说道:“谨记先生的话。”

  只听得颜陌冷哼一声道:“再过几年,翊儿恐怕要让你带坏了。”

  其实颜陌心中却明白,张翊的经历与别人不同,如果说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将他教导的极好,那这个人一定是南宫治了。

  南宫治仍是板着脸说道:“师兄教训的是。”嘴上虽这么说,却背着颜陌向张翊眨了眨眼睛,看的张翊想笑却不敢笑。

  此后不久,众弟子陆陆续续到来,颜陌等人便带他们下山去了。

  众人行至半路,只听得颜陌说道:“子卿,你带师弟们去逛逛,我和你师叔就不陪你们了。”

  沈念卿恭敬回道:“弟子遵命。”说罢,便带着众位师弟前去。

  南宫治双手插袖,笑眯眯的对颜陌说道:“师兄,你是怕这群小家伙和你一起,心下放不开吧?要我说你啊,平时别总板着个脸。以前师父还在的时候,你这个大师兄就还有几分笑脸,现在做了掌门,那真是见你一笑,如登天难喽!”

  只听颜陌说道:“身为掌门,当以身为表,说说笑笑威严何在?要不你来当当?”

  南宫治听闻此话,连连摆手道:“可饶了我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一项不喜欢这诸多事务了。”

  掌门不在,众人都纷纷松了口气,沈念卿虽为大师兄,但平日里性子极好,与人说话也总是面带笑意,在琐碎小事上从不发脾气,所以师弟们在这个师兄面前,便没什么拘束感了。

  沈念卿带着众位师弟已在镇子中转了半个多时辰,忽然听到一个师弟说道:“那边的雕刻好精致啊。”

  众人闻声,皆向那边瞧去,只见那人桌面上摆放着各种动物雕刻,栩栩如生,那手艺人手中正拿个刻刀,在现场做工,如此一来,倒吸引了几人在一旁围观。

  沈念卿心下一动,随即微笑,对众位师弟说道:“你们说,这人刀工极好,生意也极好,对此可有什么想说的?”

  众人听闻,只听得其中一人说道:“此人专注于雕刻,手艺之好,其背后努力毋庸置疑,由此可见,若要成事,非能朝夕之间。”

  “且圣人有云:‘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矣。’,学有所成后,做事也要专心致志,不能心不在焉。”

  这说话之人,正是沈念卿的五师弟子冉,于今年开春刚刚及冠。

  沈念卿听闻,笑着点了点头。可尚未言语,便听三师弟子申说道:“如果此生只专注于做一件事,那么定能做的极好。所以这做事学艺,当要学会专一。”

  沈念卿听闻,笑了笑道:“子申说的也不无道理。”

  这时只听一十五六岁模样的师弟说道:“那也不然,你瞧大师兄,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剑术又好,由此可见,也并不是只学一种本领才能学得好。”

  先前说话的子申笑道:“可你我不是大师兄啊,连师父都说,大师兄是百年难遇的人才。”

  另一个师弟又说道:“可张翊也都做的很好,儒家六艺,同龄人中他都学的最好了!”

  子申闻言,转身向张翊执礼道:“小师弟当然也很令人敬佩。”

  张翊见状赶忙回礼道:“师兄谬赞了,师弟这点学识,不值一提。”

  沈念卿听闻,眯起眼睛笑了笑,声音柔和道:“小师弟,你也不用自谦。对于他们争辩之事,你觉得如何?”

  张翊想了想,缓缓答道:“圣贤有云:‘君子不器。’修身践行集道德仁义于一身,明达天地万物,文武兼具,通才达识,不能如单一器具一般,局限于一技一艺。”

  沈念卿听闻此言,收敛神色,心中对张翊的答案甚是满意,不过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缓缓点头道:“很好,然也!”

  沈念卿此人就是如此,似乎天下大事没有什么能让他惊讶半分。

  而且他平时与人和善,说话也不多说,但开口总能说出关键的话,可以说是将先贤所说的‘敏于事,慎于言’做的极好了。

  众人在前游玩,颜陌和南宫治二人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二人内力何其深厚,弟子们的言语当然一字不落的听在耳中。

  南宫治嘿嘿笑道:“翊儿这孩子如何?”

  颜陌开口答道:“如果一个人只专注于雕刻或者砍柴,固然能将其做的很好,但最终也只能是一个器。”

  “如果又能对别的事务有所关心并有相关见解,乃君子之始。有了见解和判断,在遵循自身良知和勇气,去做事情,便不会因为只了解一把刀的知识,而被别人当做一把刀去使用。”

  “因此聪明的人,往往不会把自己变成一个器具,只做固定的事!”

  南宫治笑了笑,继续插着袖子道:“是啊,他小小年纪便能有此认知,并也照此做的很好,殊为不易。学而不思则罔,有些小家伙学习了知识,却不加以思考运用,只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只见南宫治忽然转头嘿嘿笑道:“师兄,你瞧翊儿这孩子,如此看来,还是我的眼光好啊。”

  颜陌听后,撇了撇嘴道:“那你为何不收他为弟子?”

  其实颜陌是很希望南宫治能收张翊为弟子的。南宫治此人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只不过当年一件事后,整个人大变了个样,整日这般除了在自己面前能严肃一些,平日里便嘻嘻哈哈没个正形……

  并且这些年过去了,都未曾娶妻,也从不收取弟子,颜陌心想,倘若如此下去,恐怕师弟真的要孤独终老了。

  南宫治摇了摇头道:“咱们南院规矩甚多,倘若太平盛世,我南院之教化固然是好,可如今这世道,入我南院,反而要束手束脚了。”

  颜陌瞥了南宫治一眼,悠悠说道:“可我见张翊这小子喊你先生的时候,你心里高兴地紧嘛。”

  南宫治听闻此言,直笑的合不拢嘴,随即叹了口气,说道:“这小子知书达理罢了,我这一身本事传授与他,便不至于死了带进黄土了。如此一来,是不是我的弟子,倒也无所谓了。”

  嘴上虽如此说,但心里却不如此轻松,非不愿收张翊为弟子,而是不能也不敢如此!

  心想至此,南宫治叹了口气,转身对颜陌行礼道:“师兄,我有些不舒服,便先回去了。”

  这些年的师兄弟,颜陌对南宫治还是极其了解的,当下陌摆了摆手,也不再言语。看着这些弟子,颜陌摇了摇头,虽然想起一人,眼前一亮,随后摇了摇头,暗叹可惜…

  沈念卿临近傍晚,方才带众位师弟回山,众人三三两两散去。张翊正往回走着,忽的眼前一亮,随后面带笑意大步走去。

  行至那人身前,张翊笑道:“王兄,怎么有空在此候着啊?”

  那人尚未回答,便听得路过的南院弟子接话道:“他怎会没空,来咱南院几年,读书什么的从来都是垫底,张师弟,你觉得这种人会有什么忙的?哈哈哈...”

  张翊皱了皱眉头,脸上有怒色显现,刚要发作说些什么,只听那人说道:“张兄,无妨的。”张翊听到他的言语,冷哼一声,这才作罢。

  此人名叫王乾,比起张翊年长几岁,也不是南院的入门弟子,只是来南院学习的学生而已。

  王乾还是比较奇怪的一个人,用他的话来说,道理不是用来听的,而是用来做的,倘若做不到,懂与不懂便没什么不同。

  每有辩论,他所说言语,只说自己能做到的,因此考核成绩经常不理想,但他自己却不以为意。

  就这么个一个人,整个南院有很多弟子嘲笑他,不过,他却是张翊在南院除了大师兄外,唯一的一个朋友了,因为此人从不作伪,还很贴近张翊的父亲所说的那句‘言行一致’了。

  王乾向张翊拱了拱手,说道:“张兄,在下是来请辞的。”

  张翊一愣,忙问道:“这是为何,难道是因为这些人的言语,让王兄不舒服么?”

  王乾听闻此言,哈哈大笑道:“我岂会在意这些言语?来,咱们边走边说。”

  只听王乾继续说道:“我离开此地,实是因为此地不适合我,儒家教化只能律己,不能御人,此道非我所愿。我在这里几年了,修心已久,是时候出去寻找我自己的路了。”

  说道此时,二人已行至王乾的住处,王乾停下脚步,转头对张翊笑嘻嘻说道:“张兄,你且先等我一会儿。”说罢,不等张翊说话,便匆匆进屋去了。

  只不一会,就瞧见王乾拎着两个小壶出来,只见他左右瞧了瞧,然后将其中一个递给张翊说道:“来,陪我喝酒。”

  张翊此时不过十四岁,照南院的规矩,弟子未曾及冠,是不准许喝酒的。当下张翊连连摇头说道:“不行,这要是给发现,定要罚我了。”

  王乾翻了个白眼,管他作什么,这就当是给我的送行酒,再说了,我不是南院正式弟子,你也不是,咱们也不算犯了规矩。

  张翊本就不想拒绝,听王乾如此一说,眼睛一亮,忙说道:“没错没错,如此说来确实不算犯了规矩。”当即接过王乾递过来的酒壶。

  王乾年纪稍长几岁,倒也偷摸着喝过几次酒了,张翊却是从来没喝过酒,当下二人碰了一下,王乾大喝一口,道了一声:“好!”

  张翊见状,也跟着学样,一口酒下去,可还没下肚,便脸有些许涨红,急忙张口道:“好辣!”

  一旁的王乾瞧着,哈哈大笑道:“你这模样,哪里像个男子汉大丈夫!”随后又跟张翊碰了一下。

  这次张翊学乖了,只是抿了一小口……

  王乾瞧他如此,也不勉强,反倒是张翊心中犯嘀咕,酒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第二日清晨,张翊迷迷糊糊起来的时候,发现天色已大亮,心下一咯噔,暗道糟糕,昨夜迷迷糊糊的,这下怕是要过了早读了,当下赶忙奔去书堂。

  到了书堂,只见大家坐的整整齐齐,眼下却是迟到了。不过瞧见今天是先生南宫治授课,而不是掌门,顿时松了口气。

  只听南宫治说道:“张翊,今日迟到,罚你将论语抄十遍。”张翊听闻此言,心中暗苦,不过想着还好先生不知道我昨晚喝酒了。

  其实南宫治只是假装不知,昨晚瞧见这两个孩子偷着喝酒,好像自己与师兄弟们小时候一般,因此非但没有前去制止,看到张翊一口酒辣的脸色涨红,还偷着笑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