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禁区 第一章 色达
作者:西部引力的小说      更新:2021-07-21

  刘惊南说他是地地道道的南京人,大家都不信,连从未出过川西的司机师傅都持怀疑态度。

  “你开玩笑的吧,你要说你是蒙古人我可一点儿意见没有。”

  说话的司机师傅是稻城人,住在亚丁景区山脚下的热光村,平日里的主要工作就是去车站和机场拉客,顺带做些虫草生意,用他的话说,沾了国家的光,把这里建设得好,干起啥来都方便。

  洛绒刀登听起来像是个外国名字,但在少数民族聚集的地区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和他搭伙轮流拉客的名叫白马求真,他哥哥叫洛绒加布,在热光村所属的香格里拉镇开民宿,说是做生意嘛,不含糊,一条龙服务。

  川藏线的景色美不胜收,雪山、森林、草原、湖泊应有尽有,符雨也没闲着,和刘惊南一人举着个相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再有三个小时就到色达了。”

  司机师傅的普通话极不标准,带着一股藏族独有的听感,说话的时候脸颊不怎么动,即便整天戴着帽子,脸上还是晒得通红。

  途经的这一带是一片平原,有不少当地的村落,印着汉藏两语的路牌从身旁急速掠过,上面的汉字都不陌生,可连在一起就是记不住,一眨眼就忘了。

  “拉—西—村,这个算是记住了。”刘惊南特意拉长调子,车里一阵哄笑。

  从拉西村驶出不远,路两旁本就少有的树木就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绵延到远处山脚下的原野,午后的太阳亲手为大地盖上一层金膜,摇曳的万千光点绘出风的踪迹。

  “你耳机呢?给我。”苏砚刚和苏妃拌完嘴,双手环胸,压低渔夫帽闭目养神,显然不想理会他的亲姐。

  苏妃又问了一遍,苏砚不情愿地从裤兜里掏出耳机递给她,头却扭向了窗外。

  车在平原上开得又快又稳,符雨倚着窗沿,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后视镜里的司机师傅正在偷笑。

  一进山,天气就变化无常,光早上就下了四五次雨,细密却不大,几乎听不到声音。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拐个急弯可能天就放晴了。

  阳光透过乌云洒在漫山遍野的草木上,既不刺眼,也不黯淡,是拍照的好机会。不时会在山体上和草场中央看到硕大且陌生的白色藏文,如同一道道符咒,把大地山川都封印了起来。远处连续拐弯的车辆消失又出现,最后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又只剩他们这一行人。

  前方又是连续的急转弯,即便是有二十多年驾龄的司机师傅也开得小心翼翼,不知转了第几个弯,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若隐若现的雨丝重新占据了天空,符雨看了看表,再有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收好相机,准备小憩一会。

  可能是四周山势险峻的缘故,天上的乌云只需一小片便遮住了绝大多数阳光,好在司机师傅提前打开了车灯,速度只是稍慢了一些,仍在马不停蹄地朝目的地赶。

  当第一颗豆大的雨点吧嗒到车窗上,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车窗已经被刷上了好几道水漆,噼里啪啦的声音接踵而至,顷刻间暴雨如注,灯光全被反射了回来,车外白茫茫的一片。

  整个世界犹如一只紧握的拳头,将他们连同车子一起攥在其中,天地间的杂音仿若消失了。

  “不能走了,歇会吧,再走要出事咯。”

  司机师傅说完,把座椅稍稍调后了些靠在那里,大家互相交流了几句,便都沉默不语,一时间车内气氛有些沉闷,都在静等雨停。

  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象看得符雨犯困,不多时便昏睡了过去,迷糊中听见有物体坠落的声音,但是比蚊子的嗡嗡声还要微小,也许是谁手中的东西掉了,符雨没空多管,就这样不知睡了多久,感觉整个天河的水都被一次性倒完了。

  “怎么了怎么了?”司机师傅猛踩刹车,把流着哈喇子的符雨从梦境拉回了现实,四处张望着问道。

  司机师傅阴着脸:“看天上!”

  窗外阴沉沉的,像是又要下雨,符雨特地把头伸出去看天,才发现压根没有乌云,有的只有遮天蔽日的秃鹫。

  不计其数的秃鹫在车的上空盘旋,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慢慢朝他们覆来;更像是一张铁板,即将将他们压扁。

  愣了有一会儿,识相的符雨回过神来,赶忙把头收了回来。众人都心照不宣地把车窗摇了上去,刘惊南玩弄着手机:“艹!没信号了!”

  符雨刚想问怎么回事,抬头瞥见后视镜中的司机师傅,脸色发黑,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再看又恢复如常,符雨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眼花了。

  “这是怎么回事?”坐在驾驶位后面的张舟客用手轻轻拍了拍司机师傅的肩。

  师傅苦着个脸:“我哪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

  “不是说秃鹫只吃尸体吗?为什么盯上了我们?”

  毛小西本来就有些害怕,早就挽住了罗筱的胳膊,现在听她这么一说,抱得更紧了,疼得罗筱倒吸一口凉气。

  刘惊南倒是迅速镇定了下来:“别瞎说,看把孩子吓得,瑟瑟发抖。”边说边打量着车内。

  这种款式的面包车几乎可以说没有后备箱,东西都堆在脚下,一览无遗,刘惊南的目光扫来扫去,渴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真是奇了怪了。”刘惊南话语中带着一丝无奈,却又用笃定的语气说道:“肯定是哪里有问题!”

  十几年的程序员工作经验让他坚信事出反常必有妖,有如调试中出现的BUG,只是一时半会找不出来原因罢了。

  秃鹫乃是藏族人心中的神鸟,如此多的神鸟一同来袭,貌似还带着敌意,司机师傅默不作声,看不出是喜是悲。

  所剩无几的光线被秃鹫群一点点吞噬,压迫感扑面而来,令人感到胸闷气短。铺天盖地的秃鹫群近在咫尺,与他们成敌对之势,犹若蓄势待发的大军,默等冲锋的号角。

  “动了。”张舟客平静地提醒着大家,可除了眼睁睁看着秃鹫群向发疯一样朝车窗袭来,众人什么也做不了。

  秃鹫的爪子不断在车上划痕,发出的声音让人很不舒服,多次尝试无果彻底激怒了它们,爆发出尖锐的叫声,参差不齐,宛如无数个魔鬼在耳旁怒号,符雨感觉头都快炸了,抱着头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他此刻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冲动,就是冲出去,跟这群秃鹫干一仗,但残存的理智并没有让他这么做。

  车顶的撞击声最为剧烈,听起来就像是在擂战鼓,咚咚咚敲得人心里发怵。

  陡然苏妃身旁的车窗上贴了半张惨白的人脸,露出一只空洞无神的眼睛,吓得苏妃大声尖叫,毛小西直接闭上眼搂紧了罗筱。

  借着照明顶灯的光,可以看到尸体湿漉漉的发丝间夹杂着带着鲜血的泥土和杂草,垂下来的烂布衣服将另外半张脸遮了去。符雨盯着这个人脸,总感觉怪怪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

  砰的一声枪响,秃鹫群瞬间乱开,分出了一道口子,让一个魁梧的身影勉强了挤了进来。

  他端着一把猎枪,不停地上弹开枪,才走到车身跟前。

  他左手拿着枪,右手一把扛过车顶的尸体,信步从秃鹫群中走了出去。

  秃鹫群跟着怪人的脚步,却惧怕他手中的猎枪,不敢轻易靠近,庞大的秃鹫群裹挟着怪人离开。司机师傅见状,立马点火加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众人都闭口不言,似乎还没从刚才发生的事情中缓过神来,又似乎是达成了共识。

  没有了秃鹫,天空恢复如常,壮阔的天空中零零散散地挂着几朵白云,低垂而厚重,细腻而光滑。

  刘惊南没过多久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拿起相机咔嚓咔嚓地拍照,符雨却没有什么心情,一直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那具尸体的阴影笼罩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色达到了。”

  司机师傅再次开口说话,把符雨一行人放下车,让他们从他手指的地方进去等公交就行,互相道了一句扎西德勒算是告别,然后头也不回地开车走了。

  一天的舟车劳顿,加之碰到的怪事,早就让人疲惫不堪,候车的地方修在山谷,仅能远远望见山上一小片红房子,众人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兴奋,只想赶快办理入住,一切等明天再说。

  佛学院中的公交挥之即停,上下车的游客中夹杂着身着朱红色佛袍的僧侣,与电视中的略有不同,不论男僧女僧,都头戴一顶形似簸箕的黄色佛帽。

  载了一车人的公交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前行,朝左拐了一个大弯,豁然开朗,群山环绕,绵延起伏,密密麻麻的绛红色小木屋爬满了四周连绵数里的山坡,随处可见的僧侣遍布在红房子的所及之处,来来往往的游客穿梭于其中,却有如两个世界的人。

  “不好意思,让一下。”符雨侧身给被挤过来的僧侣让出一点位置,眼前的僧侣双手合十微微鞠躬:“谢谢……”

  后面的话符雨听不出来是藏语还是佛语,反正肯定是谢谢之类的意思,也微微点头以示友好:“没事!”

  这僧侣和洛绒刀登有着一样的高原红,但普通话比他强太多,几乎听不出口音,脖子和脸上沁满了汗水,按理说今天下过雨,即便此刻仍有太阳,却已不是特别热,不过看着那捂得严严实实的僧袍,也就能理解了。

  左手拉着手环,右手持着佛珠的僧侣长舒一口气,静静地望着窗外,不一会儿似是突然记起了什么,猝然回头盯着符雨,身体下意识往后退的同时打了个冷颤,瞳孔骤缩,眼珠子差点飞出去,到嘴边的话语又生生闷进喉咙里。

  其他僧侣注意到此人的异样,踮起脚尖或昂头或探头地朝他这边看来,目光随之延伸到身旁的符雨身上,如同看到了怪物,脸上都露出惧色,全都低着头不敢直视,却又不时的用余光偷瞄。

  车内的游客除了同行的几人都被这种情绪感染,有意无意的同符雨拉开了距离,但也不明所以,一时间车内的气氛如坠冰窖,恰好此时路边有两名僧侣招手,车子再次停了下来,车上的僧侣不约而同地逃离这辆车,招手的两名僧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们拽着离开,仍不甘心地回头观望,直到发现符雨,就像见鬼了一样,老老实实跟着队伍低头快步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