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田怎么也没有想到被工头带人撵得鸡飞狗跳、无处安身、遁于无形的三弟,突然现身,而且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坚定干练、空武有力。一脸坚毅的神色,好像他的身后站满了千军万马似的。他把自己的疑惑讲给黑狗他们听,大家都认为爹的直觉没错,自己就是这种感觉。跟着钱家三叔,一定会实现他说的好日子。
黑狗娘叮嘱四个年幼的娃娃:“你们在外边不准说咱们三叔回来了,即使有人说看到了,咱们也坚决不能承认。就讲莫得看见!从来没有来过家里。不管哪个多嘴多舌说漏了嘴,回家是没有饭吃的,自己饿肚子睡觉唷。你们要晓得:最重要的是,如果三叔被他们抓到了,他们一定会打死他的,而且我们一家也会被连带一起打死的啊!你们一定给我记住了。”
四个小崽一脸严肃地盯住母亲的眼睛,小鸡嘬米似的,使劲地点头点头。
但是三叔钱余田一次也没有回过大哥家,黑狗觉得三叔他像山里豁口刮过的风一样,没有个定数。不知啥时候起风了,刮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人都站不住,顺风跑;要不就悄无声息,草都不摇摆一下,以为遁土入行,石沉大海,又杳无音讯了。
黑狗眼见着师傅赵大力更忙碌了,每天下井干活总是和这个人聊两句,转身又叮嘱另一个人什么的。他的几个师兄也是一改从前做活路时的沉默不语,笑眯眯地喜行于色,脚轻手快地穿行在井下的巷道作业面。他懂得的,那天在师傅家,三叔已经给大家组织起来安排妥当了。他们每个人肩上都有任务,就如同他和父亲的任务,就是把家里的刀伤草药,无论走到那里,都要揣在怀里,不能遗漏。三叔再三叮嘱:“千万不能忘哦,一定带起。这是救命的啊。”
同往常一样,工头领着手下在井下巷道及作业面晃悠、巡视监工。接矿部老板电话指令,要他加紧巡查,严防工人们造反罢工。有消息称原来参加罢工暴动失败,跑掉的钱余田又回到矿上了。这是他的老巢,他的这个矿区一定要严查钱余田的行踪。
当班的工友们一改从前的缩头缩脑、畏畏缩缩地生怕做错了什么、被皮鞭抽身上了。相反,每个人迅速站在自己的位置工位,抬头注目从身边走过,嘴里骂骂咧咧的监工。不经意间,仿佛能听到拳头握出的嘎嘎声。
其实空气里细微末节的变化,监工们也感受到了。他们嘴里的吆喝声少了几分往日耀武扬威的趾高气扬,他们手里皮鞭的噼啪声少了几分往日的神气活现。工友们能觉察出音量调低了好几分贝,声带的刺啦声,耳听地减弱了。
沉默的火山底下烈焰在酝酿翻滚,大家都在等待着什么,盼望着即将要发生什么。
工头婆娘来找黑狗娘唠嗑,登门拜访二次了。每次手里都不落空,第一次拿了小小的一袋高粱米,第二次拿了一大袋洋芋和红薯。一进屋,总是到处转悠,东瞧瞧西找找,眼神像把锄头,要把屋里的地面翻一遍才罢休。
黑狗娘知道她在琢磨啥,所以也不阻挡,由着她转。找不出啥,她讪讪地笑笑走了。
黑狗他们回来了,娘详细讲给了他们听。
黑狗爹说:“这不是光头瓢上找那个嘛,嘿嘿。狗日的,他这是一箭双雕啊。让咱们往后照应着点咧,嘿嘿嘿。老三说的,咱们是哪个什么级?,小黑狗。”
“爹,娘,三叔说了,咱们矿工是无产阶级,新社会当家作主,是领导阶级,咱们说了算。”
这样的好日子,谁不盼望那。
人挪活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