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变脸
邓新月研究了半天，也没从韩文中的履历中看出什么倪端，两次调任，符合规定，合乎情理，但是官场之中，各种利益盘根错节，有些关系密不可宣，又岂能是从履历上能看得出来的，作为组织部长的邓新月，深谙此中的道理。只是连孙书记和余老虎都能青眼有加，这个韩确实有点不简单。邓部长有三个小笔记本，红、黑、绿各一个，里面记的只有名字，每个不同颜色的笔记本代表的含义，只有邓新月自己知道，邓新月在一个绿色的笔记本上写下韩文中的名字。
余保辉到俞书记的办公室，把近期的一些情况汇报了下，两个人聊了会，俞书记从柜子里拿出一盒茶叶，极普通的白铁皮茶叶筒装着，“老同学从太平山里带来的，现场炒制，真正的雨前猴魁。”
余保辉也不客气，拿过来就打开，两叶抱芽，扁平挺直，色泽仓绿，白毫纤细，不散不翘不卷边，余保辉抓起来闻闻，清香醇厚，俨然是极品的太平猴魁。
余保辉笑笑，“书记啊，我这是沾了你的光，有口福喽。这样的极品猴魁，一年产量不过百斤，我可没什么还你的，回头你可不要后悔。”
俞书记仰起头来，哈哈一笑，“保辉啊，这茶可不是白喝的，不能白白便宜了你，回头你要得还我两瓶木瓜酒来。”
如今八公区小王庄的木瓜也是有点名气了，不少人用木瓜泡酒，有祛风活血，治风湿麻痹功效。俞书记这样说，那是对余保辉抓经济方面的工作赞许了。
余保辉眉毛扬了下，微微一笑，“俞书记，最正宗的木瓜酒都准备好了，周末过去尝尝？”
俞书记眯着眼看了看余保辉，点了点头，心里却亮堂很：这个余保辉，倒是真会顺坡下驴、打蛇上棍，恐怕是早就把酒准备好了，就等着我往你话里钻呢。
韩文中突然接到余区长的电话，余区长好像只是随口问了句，罗山水库的环境保护的如何？韩文中如何能不明白，赶忙回答，一直都不错，请领导抽空去参观检查。
挂了电话，韩文中心里有一百个疑问，也放在一边，赶紧给何彰张打电话。
韩文中想了半天，没弄明白，那就是余保辉为什么要给自己打电话，要自己来安排？
进了罗山村，道路整洁，青山迎面扑来，气势逼人，山间几树山花开的正浓，点缀着罗山的青葱灵秀，凭添许多春意。鱼塘便在山脚下，一汪清水。山绿的养眼，水绿的静心。俞书记心情大悦，“保辉，有这么好的地方，你还藏着不早点说。”
余保辉陪着余书记顺着山脚下的便道缓步而行，两人边走边聊，平日里公务繁忙，偶得周末闲暇，步于烟云竹树之中，谈笑消遣世虑之外。两人走到亭中休息，韩文中和何彰张已经在嘉树亭备好茶水，余保辉介绍了一下，“这位是唐山镇的韩文中，这是罗山村的小何。罗山村的木瓜酒可是最正宗的。”俞书记点了点头，韩文中和何章跟两位领导打过招呼，就先回去了，到王昌盛家打了二斤木瓜酒，当然，两个人都明白，两位领导来可不是为了喝你这木瓜酒的。
余保辉给俞书记倒上茶，“余书记，望峰镇不过只有罗山、泉山两座小山，山地面积还不到八公区山地面积的十分之一。但是人家这两座山用的好啊，荒山变青山，青山变金山！”
俞书记心里摸索着着，这余保辉把自己叫到这里来，这样说，恐怕是要借题发挥了。只是点点头，把茶杯端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这是什么茶，如此之香？”
余保辉见俞书记好像一心在品茶，只好答道“这是韩专门准备的，咱皖省宣城的新品，汀溪兰香。”
俞书记闭着眼品了半杯，又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想听余保辉往下说，还是在品味这茶实在是回味悠长，香浓如兰，果如其名。
余保辉接着聊，“罗山村现在发展这个情形，也是这个韩的功劳，小小的两座山头，要是开石场，不过一年，山也就采空了。”
俞书记只顾喝自己的茶，余保辉润了润嗓子，“就是因为望峰镇只有这两座山，人家当宝贝一样金贵，所以花了心思，走上了今天这条路。”
俞书记皱了皱眉头，把杯子放下，余保辉给俞书记添上水，继续说“咱们八公区虽然山多，但是每年光是水泥厂，就要掏空半座山，还有铺路、建材等大量用石，采石要用爆破，几十家大小石场，每年都出现人员伤亡，随之带来的米分尘、污染、修路等等问题，无不源于这采石。八公区就是山再多，又能经得起采多久？采完了又怎么办？”
余保辉语气沉重，俞书记听完，背着手，走到水边，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俞书记看着水库对面山上一排排整齐的木瓜树，春雨之后，山间小溪顺着暗渠涓涓流淌下来，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正是桃花纷飞，绿柳羞垂的皖北好春景，一条大鱼忽然跃起，溅起一阵水花，俞书记笑笑，“保辉，你看，这鱼儿一跳，水面就不平静喽。”
谢集区纪委书记武沛阳收到举报信，感到事情不简单，前些日子，孙书记才在会上挺了韩文中一把，扫了朱区长的面子，立马就有人举报韩文中，来者不善啊。武沛阳把举报信送到孙书记面前，孙安徽看完有些恼火，“沛阳，抓紧时间查实，如果反映的情况属实，一定要严肃处理，绝不姑息。但是，一定要实事求是，不能冤枉了每一个干部。”
纪委书记亲自到镇里调查，刘贵州心里忐忑不安，纪委领导突然上门，哪个腿不软？
武沛阳表情严肃，不怒自威，这是长期从事纪检工作干部特有的表情，说话简单明了，“刘书记，这次是按照纪律检查的条例和党委的指示，来了解一下举报信中反映韩文中的一些情况。”
刘贵州看完举报信，这才放下心来，神情放松，给武书记点上烟，“武书记，这封举报信中所说的大部分内容可以说是无中生有，纯属诬陷。”
武沛阳听刘贵州这样一说，脸色也是和悦起来，这要真是在韩文中身上查处了问题，孙书记的脸往哪里搁？
刘贵州解释道，“举报信上说韩生活**，乱搞男女关系，非法**，纯属胡扯。信上说的和韩**的，是罗山中学的老师。两个人早就打过结婚证了，因为程老师的父亲去年遇难，婚礼推迟，没有办仪式。”
武沛阳放下心来，点了点头。男女关系是官场大忌，但凡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那就是裤裆里沾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同时也是勒在官员脖子上的一根道德紧绳，只要在这方面出了问题，那就是政治生命上的一个污点，永远都是对手攻击的伤口，把你活活的吊死在道德的十字架上。谁叫你图一时快活，不但露了屁股，而且还被别人拿住了！
多少官员因为管不住自己的裤带子，结果就是丢了自己的官帽子！
刘贵州接着讲，“这件事情，镇里都知道的，回头让韩文中把结婚证拿来，一目了然。至于以权谋私，吃拿卡要，百般刁难乡镇企业，更是无稽之谈。镇里只有三个小型企业，一个小煤矿。其中石蜡厂去年早就倒闭，那时候，韩文中才来没多久。其他两个就在镇政府对面，韩文中在这两个企业上面的工作上做的很踏实的，据我所知，韩每天下班就是回家陪他岳母母女俩，很少有时间出去吃喝玩乐，也从来没听这两个厂子到镇里来反应情况，纪委可以派人调查就清楚了。”
武沛阳点点头，刘贵州没必要包庇韩文中，两个厂子就在对面，一查就清。
刘贵州停了停，“至于这个小煤矿，问题是不少啊，韩镇长在整治矿山方面，态度很坚决，停产整顿，绝不姑息，镇里开会也是研究过的，对此也是支持的。这也是镇党委的意见。”
武沛阳对这个小煤矿的问题，心里可是一本清账，现在没轮到纪委下来查小煤矿，要是下来查的话，可就不是停产整顿这么简单了！
武沛阳，指了指举报信，“刘书记，信上还有几个问题，请韩镇长过来核实一下？”
一进门的时候，武沛阳直接称呼韩文中的名字，连“同志”都省了，现在改称“韩镇长”。
韩文中一进门，发现武书记坐在屋里，心里纳闷，纪委书记找自己，怕是没好事，把自己这段时间的情况快速捋了下，没有什么心虚的，因此坦然自若。
武沛阳恢复严肃，把刚才几个问题又问了遍，得到的答复和刘贵州一样，韩文中苦笑道，“武书记，啥时候这跟自己的老婆过日子都犯法了？结婚证，下午就给您送到办公室？还是我现在回去拿？”
武沛阳盯着韩文中的脸看了会，心里想着，有的干部见到纪委办案人员，恐怕裤子都吓尿了，这小子还有心思开玩笑，果真是心不虚，胆子大。
武书记沉着脸问到，“举报信上说，你的岳父去世，你暗示唐家山矿要给你长长脸面，借着操办丧事，索要巨额现金，而且假借开展机关活动，要求唐家山矿赞助，从中受贿，这些情况可是属实？”
韩文中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煤矿停了这么久，有人坐不住了，黔驴技穷，用这种方法对自己下脏手了。
韩文中有点恼火，把事情原原本本解释清楚，“武书记，刘矿长送的礼金，当天就打入唐家山的账户里。赞助的经费和物品，是小煤矿主动、自愿的，是有办公室登记的，经手人是小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汇款单和票据均保存在办公室。可以叫小邱来证明。”
武书记绷着脸，“组织上找你核实，也是对你的保护，不要带情绪嘛。”
韩文中心里骂个不停，娘的，不是找你核实，你当然没情绪了。
等到小邱把汇款单和登记册拿来，武书记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变得和颜悦色，给刘贵州和韩文中扔了一根烟，“文中啊，经过调查，证明举报信上反映的情况不符实际，当然嘛，也说明，你是一位经得起考验的干部，是一位称职的领导。不要有思想包袱，要大胆开展工作，组织上对你这样的干部是寄寓厚望的。”
武沛阳是区委常委，最后一句话这样说，也是有资格的。
韩文中出了门，才发现，手心里都是汗，坐在办公室连抽了几根烟，才缓过劲来，恨恨的骂到，他娘的，幸好老子平时行的正，没有小辫子让人抓，不然这次就回不来了。
韩文中下午一上班，就在盘算着怎么彻底清了小煤矿。这时候脚底下一阵晃动，身体立刻感到一种失衡，韩文中第一感觉就是地震了，还没来得及反应，震感已经消失，好像是自己刚才出现幻觉，韩文中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小煤矿在井下放炮，就是附近在炸山采石头。韩文中刚来的时候，也是被吓了几次，谢集区的人对此都已经见怪不怪，习惯了。
韩文中今天本来心情就不好，遭人诬陷，刚才又是虚惊一场，引得脾气大发，怒火上头，老子宁愿不当这个镇长，也要淌水一淌你这里面的水有多深，老子可不是软柿子，随便让人捏！
孙安徽听了武沛阳的汇报，心里冷哼，恐怕有的人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想找个由头打我的脸！我的脸就是这么容易让人打的吗！党委书记的威信还要不要！
孙安徽语气中带着些严厉，“武书记，党委是欢迎人民群众对我们党的干部进行监督，但是不能以此为借口，肆意诬陷，打击陷害坚持原则的好干部，这个事情要继续查，要还我们干部的清白。”
武沛阳一听孙书记用上了“武书记“这三个字，就知道了，孙书记是要让自己对这件事引起重视，要以公事公办的原则来处理好，不能落人口实，带来负面影响。
武沛阳挺了挺胸，表情严肃，又带着点谦恭，缓慢的点了点头，不失恭敬，也不**份，火候把握的十分恰当。
孙安徽很满意武沛阳的这个表现，知道武沛阳是把自己的话放在心里了，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红塔山，俯身递过去一支，两个人抽着烟，孙安徽面色和悦了许多，“沛阳啊，看来我们党员干部的监督检查一刻也不能松懈啊，近期要加强党员干部的廉洁检查，你看怎么样？”
武沛阳一听，孙书记这是要发威了，马上毫不迟疑的赞成，“孙书记，我认为这个意见很好，很及时，很有必要。”
孙安徽隔着桌子，眯着看着武沛阳，心里想，有了纪委书记这个表态，这个提议，在党委会上又是多了一张赞成票。
纪委属于党内的纪律监督组织，是拥有部分司法权的，也是国家法制体系下，“多头司法”的一个组成。所谓“两委”，一是党委，另一个就是纪委了，同时，纪委又是党委、人大，政协、政府这“五大班子”的组成部分，纪委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对同级党委具有监督职能。但是纪委是实行双重领导制，一是在接受上级纪委的领导，二是在同级党委的领导下开展工作。武沛阳是纪委书记，也是区党委常委之一，也是要接受区委书记的领导的，对于党委的指示是必须要贯彻执行的，怎么敢在区委书记面前唱反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