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紫金

　　余保辉在会上提出，近期要组织国土、安检、公安等部门对八公区内所有石场进行联合检查，对于不符合要求的一律取缔，证照齐全的石场暂时停产、重新审核。下一步将形成文件，八公区任何企业、个人不得再以任何形式开山采石，违者必须严格严肃处理，同时要求安检、公安部门审批严格把关，不得向任何石场生产、、违者追求相关法律、刑事责任。

　　余保辉此议一出，众人愕然。八公区就是山多，这么多年，当地十几家大小石场、上千群众靠山吃山，同时又带动相关运输、建材石场的发展。这一刀切下去，一点余地都没有，让这些人怎么办？

　　俞书记态度很明确，“各辖区、部门要认真执行、严格把关，划定责任区，严格守住这条红线！凡是哪个村，哪个乡、镇出了问题，直接追究一把手的责任！”

　　书记、区长都下了狠心了，谁敢回去当儿戏！

　　散了会，俞书记请余保辉过来，“保辉啊，水泥厂现在形势如何？”

　　余保辉把水泥厂近期的情况介绍清楚，严格执行米分尘治理，淘汰部分旧设备，已经取得银行部分贷款，引进新设备，尤其是加大特种、高标水泥产品的开发，以此为拳头，抢占附近县市的特种特种水泥市场，基本实现利润持平。”

　　俞书记很欣慰，“保辉啊，看来这个方向还是对的。我这脑筋是老喽，跟不上时代喽。”

　　余保辉很诚恳的答道，“书记，后面困难还是不少啊，厂子负担太重，技术、生产资金投入比例还是太小啊。“

　　俞书记拿出烟盒，分了一根给余保辉，“保辉，一刀切，是不是要稳一稳？”

　　余保辉给俞书记点上，“小动不如不动，大破才能大立！”

　　俞书记哈哈一笑，“保辉啊，你这是准备大干一场喽？我倒想听听你这个“立”，是怎么个立法？”

　　余保辉爽朗一笑，“我这也是受了韩文中的启发，他小子能把两座荒山整成金山，咱们八公区这么多山，还能整不出个一座来？”

　　俞书记点点头，知道余保辉下一步打算走什么样的棋了，“我家的那个老头子这两年腿脚不好，通风的老毛病又犯了，回头捎两盒茶叶过去，让那小子给我送两瓶木瓜酒来。”

　　余保辉笑笑，“书记，咱办公区小王庄现成就有，您这八公区的一把手这不是给他孙安徽上新闻、做广告吗？”

　　孙安徽可被上新闻弄的焦头烂额，这几天可是不好过，上面派出工作组下来查上次的矿难，虽然不是他谢集区的直接责任，但是这是发生在你谢集区的事，你这个党委一把手，脱不了领导责任！市纪委配合上面调查，分管安全的副市长已经被停职，下一步就要处理到区里一级的责任人了，孙安徽心急如焚。

　　更要命的是，前几天央视二套，在夜间新闻里，报道了媒城市谢集区水泥厂米分尘长期超标，对周围居民、学校造成严重污染。市委办公室的丁主任，连夜打电话给孙安徽，要他立刻看电视。

　　电视镜头里，淮矿十九中三层楼里的教室门窗全部紧闭，学生上课用袖口捂着嘴，记者用手一摸，门边，窗户玻璃上厚厚的一层水泥米分尘！附近居民、群众纷纷围着镜头痛诉！

　　孙安徽的头皮立刻发麻，这下可是捅到天上去了！

　　记者在节目最后出示了一份数据，煤城共有中型以上水泥厂五家，除了八公区水泥厂进行技术改造，达到环保标准，其余全部超标，长期污染，给人民群众的生活、健康带来巨大的损害。

　　看完新闻，孙安徽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失眠。

　　山王镇紧接州来县，中间隔着淮河，与州来县隔河相望，地势平坦，余保辉正在山王镇调查工作，考虑着在八公区和州来县之间建设一个建材市场，将原本市区内分散的建材商集中起来，这时候办公室的汪主任打电话过来，“余区长，石场工人现在把区政府围上了，俞书记请您立刻回来处理。“

　　余保辉叹了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赶忙叫上小邵开车回去。

　　十几个石场小老板带着上百个工人堵在区政府门口，余保辉径直走到人群中，小邵赶紧拉住余保辉，“领导，注意安全，从旁边过去。“

　　余保辉眼睛一瞪，手一挥，把小邵弹的手臂发麻，余保辉几十年的内家拳可不是白练的，“有什么好怕的，群众们是来反映问题的，又不是来造反！”

　　余保辉挤到前面，汪主任赶紧叫上警察围住余保辉，余保辉脸色一沉，“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汪主任明白了，让警察分散开，然后递过一把电喇叭，余保辉没接，站在区政府门口直接就喊了起来，“各位乡亲，我是余保辉，八公区的区长，这次关闭石场，就是我的主意，大家又什么意见跟我说！”

　　工人们一听，群情激奋，找到正主了！纷纷挤过去。

　　汪主任神情紧张，这么多人挤了过来，深怕发生过激行为。

　　余保辉身材魁梧，中气十足，声音洪亮，不用电喇叭，人群依然听的很清楚，“乡亲们，你们都挤过来，把我挤下去了，谁来给你们解决问题？“

　　不少人笑了，把人挤走了，这事没人管了。

　　余保辉不急不躁，一字一句的喊到，“区政府就在这，不可能搬走，我余保辉没犯错误，领导也舍不得放我走，你们还怕我舍得这个官帽子，跑了不成？”余保辉声音浑厚有力，透漏出上位者的自信和威势，镇的全场安静不少。

　　大家又笑了起来，这个当官的大汉，说话倒是很实在，他余区长还能因为这事不当官了？再说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人群开始分散开。

　　余保辉接着喊到，“乡亲们，我知道你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打架的，手里都没拿东西吗！”

　　众人大笑，光天化日，手持棍棒围攻政府，这罪名可没人担当的起。

　　有个小老板怨气大，在人群里面喊，“大家别听他瞎扯，就是他把我们的石场关的，他就是罪魁祸首！”

　　余保辉眼睛一瞪，盯着说话的那个人，看的那个小老板心里发凉，往人堆里退。

　　余保辉语气严厉，“乡亲们，我是诚心来帮大家解决困难的，大家不要听信个别居心**的人的挑唆，如果有人打算聚众闹事，围攻政府，触犯法律，那就不是我跟你来谈了。”余保辉用手指了指身后的一排特警。

　　众人赶紧离那个说话的小老板远远的，撇清关系。煤城的民风虽然彪悍，但是农民的本质都是善良、胆小的。

　　余保辉接着喊到，“支架村的石场老板有几个？”

　　几个人互相看了下，有些胆怯，慢慢举了下手。

　　余保辉问到，“你们支架村的打石头，打了几年了？”

　　有个人喊到“七、八年了。”

　　余保辉接着问，“山还有多少可以采？还能打几年石头？”

　　支架村的人回答不上来。

　　余保辉接着问，“小刘庄、丁山村的人呢，你们村还能打几年石头？”

　　没人吱声了。

　　余保辉说了声，“乡亲们，你们在太阳下嗮了半天了，我嗓子也都喊哑了，大家都喝口水，成不成？”

　　众人都乐了，这哪是来抗议的啊，简直就是来找个当官的拉家常，这个大领导讲话跟村长一个样。

　　汪主任赶紧叫人搬来十几箱矿泉水。

　　余保辉喝了口水，看看大伙的情绪都稳定下来，这才要过来电喇叭，站在一个高点的台子，慢丝慢理的聊了起来，“刚才说的几个村，政府都已经实地调查，能有采石条件的山，不过只能再开三到五年，开完以后又怎么办？难道你们还要再来围着区政府，要我给你们造一座山来？”

　　众人哄笑，这不是无理取闹吗！没这个理啊。

　　“炸了七、八年的山，就像被狗啃过一样，你们会觉得好看？”

　　又是一阵哄笑，确实难看。

　　汪主任这才安下心来，嘘了一口气，余区长真要是有个闪失，自己也没法交代，办公室主任就是政府的大管家，政府一把手要是在自己家门口都出了事，你这个管家还能靠得住？

　　“炸石头不仅仅破坏环境的问题，你们把山都炸光了，你们的儿子、孙子还指望什么吗？”

　　人群开始沉默。

　　“八公区有石场的总共是三个乡镇、七个村，你们知道每年因为打石头，死伤多少人吗？”

　　余保辉顿了顿，“光是去年一年，死亡七人，重伤十六，轻伤几十！”

　　余保辉扫视了一下现场，“你们今天来的人，不过一百多。”

　　现场气氛变得沉重，打石头的能不知道干这行的危险吗，炸石头用的，那就是要人命的。小石场哪有专业的放炮工，随便有个工人用引线一点，找个地方躲起来，石头爆炸的方向、范围都是没法控制的，一声巨响，大大小小的石头满天飞，绝大部分死亡的石工都是被天上掉下来的石头砸死的。石场开采也是杂乱无章，根本没有什么科学规划，更谈不上梯田开采这样的规范，山上掉下快巴掌大的石头，都能砸的腿瘸胳膊断。哪怕一块小石星蹦到眼里，也会把眼珠砸成玻璃花！俗话说，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然而打石工要比这三样还要苦，而且还会搭上一条命！

　　余保辉沉声问道，“你们说，这石场该不该关？”

　　其实在场的人都知道，不是为了生计、讨口饭吃，谁愿意干打石头的活。但是就这样关了，心里又是不甘。

　　有个人大胆问了一句，“不让打石头，俺们指望什么吃饭？”

　　余保辉没有回答，倒是反问，“指望打石头吃饭，又能吃多久？再说了，这饭吃的舒服吗？”

　　众人再次被问住了，再次无声。

　　余保辉拿起手里的矿泉水瓶子，“这水味道还不错吧？”

　　大伙这才注意到，刚才发的矿泉水，凉凉的，带着一丝的甘甜，比白开水好喝多了。

　　余保辉接着说，“大伙看看，这就是咱们八公山里自己生产的矿泉水。”

　　有人仔细看了看，手里的瓶子就是本地产的，南塘矿泉水。

　　南塘湖就在八公山山坳里面，环境优美、没有污染，由山泉、溪水汇集而成，水质自然良好，甘甜清洌。

　　余保辉指着指手里的矿泉水，“这一瓶水就要六毛钱，十瓶就是六块，南塘矿泉水厂，一天要生产五千瓶，也就是四千块钱，你们打一天石头才能挣多少钱？”

　　打石工人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就挣个两百来块，还得把雨雪天气不能出工也得算进去。

　　“你们把石头打完了，人家这矿泉水却是采不完。”余保辉语气很有力度，“南塘的矿泉水可以采十年、二十年，一百年！炸山打石头和保住青山开发矿泉水哪个合算，我不信你们算不好这个帐！”

　　众人都默默在想，这个帐没法比，打石头累死累活，甚至丢上性命，山里的水，那是一年流到头，而且省事又方便，钱也赚的轻省。

　　余保辉用手指指区政府后面的青山，咱们八公山是历史文化名山，江淮文明的发源地，破坏了这山，就是人民的罪人。你们哪家的祖坟不是埋在这山上，把山都炸光了，就等于挖了大家的祖坟，怎么向祖宗交代？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又怎么向后人交代？”

　　有不少人在点头。

　　“咱们八公山上的石质优良，在古代就被称为紫金石，做出巴掌大砚台，都能出几百块钱，历史上八公山又叫紫金山，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有几个年纪大的点点头，八公区土坝孜镇就有个村叫紫金山村，据说汉朝的淮南王刘安得道升天的时候，用八坛紫金按照八卦方位，埋在山周围，所以叫做紫金山，听讲民国的时候还有人在山里头捡到过酒瓶底大小的紫金饼。

　　余保辉越说越严厉，“以前把这么好的石头用来铺路盖房子，这种行为就是严重浪费。把这山都炸光了，图眼前的小钱，不顾长远的利益，这样的做法简直就是杀鸡取蛋。八公山不一个人两个的，也不是你们哪一个石场老板的，是咱们全区人民共有的。只顾自己个人利益，破坏全区人民的青山绿水，咱们区政府不答应，人民群众也不会答应！”

　　有人开始在鼓掌了。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道理，你们不懂吗？”

　　“懂”工人中不少人在喊。

　　“区政府已经制定一系列的方案、措施，严格保护青山绿水，又要照顾大家的生活生计。请大家放心，对于被关闭的石场，政府给予适当的补偿，现在矿泉水厂正在招工，工钱不比你们打石头少，愿意去当厂里当工人的，一会就可以到区政府办公室来登记，办公室的汪主任就在这。“

　　余保辉用手掌对着汪主任做了个介绍的手势，汪主任一脸的谦笑。

　　余保辉接着说，“区政府将会在两周之内拿出具体的方案，会对大家公布，我余保辉躺着睡觉，站着说话，说道就会做到，大家到时候还有什么不满意，再来找我!”

　　有人在底下喊，“余区长，看得出你是个汉子，咱们信你。“

　　“希望大家理解，咱们区政府这样做，为的是既要让大家吃饱饭，吃好饭，又要综合利用咱们全区人民共有的资源，不能让子孙后代指着脊梁骂咱们。”

　　众人一片掌声，久久不肯停下来。

　　小邵感觉眼睛有的潮湿，只顾使劲的拍巴掌，忘了自己的胳膊还有点麻木。

　　附言：写作何尝不苦。呕心沥血，字字斟酌，句句凝练，劳心伤神。春夏秋冬，眼凸腿寒，独自面壁，寄万千情思于片纸之上，惟孤独相伴。心路艰难，何尝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