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下来,风雨蜕了一层皮,却也脱胎换骨,炼体境更加扎实。
这天早上,两人要去一个学塾,途经镇里的大青树下。一大群人坐在那,风雨挨个打完招呼,就走进了边上的学塾里。
少年刚走不远,背后就有人说三道四,却无意间被南豆听到了,毕竟到了这等境界,听觉非一般人所能及。老板娘也不解释,挽着风雨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嘴碎的妇人顿时痛心疾首,凭啥人家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媳妇,自己儿子只能取个寡妇,还带着三个小孩,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妇人心里堵得慌,可能今晚回去都吃不下饭了。
风雨两人来到学塾前,侧边写有“凤山书院”四个大字,大门没关,两人便直接走了进去。
学塾占地面积不大,差不多三亩见方,有些破旧。里面设施简洁,有一间木楼,一个小饭堂,一方蓄水池,还有一个院子,院子中间种着一棵大青树。
此时,正值夏季,青树枝叶繁茂,绿意盎然,一群小鸟在枝头玩耍嬉戏。
一位老人正在打扫着院子,风雨径直朝他走去,喊了一声“老郭”。
老郭是凤山书院的院长,因为姓郭,大家都喊他老郭,已经六十多岁,但身体依然健朗。
曾经有一次,老郭听到有人在背后喊他“老郭”,那天刚好有他的国文课,老郭便在课堂义正言辞地说道:“不要喊我老郭,要喊就喊郭老,这样才显得你们老师我博学多才。”
经他这么一说,早已喊习惯了的同学们,愣是没有改口。
老郭抬起头,看到少年那张清秀的脸庞,顿时乐开了花,连忙拉起风雨的手,就要往客房里面去。
风雨另一只手扶住老人的手臂,示意老人不着急,自己先把院子给打扫了。
少年接过老人手中的扫帚,开始清扫起来。记得小时候上学那会,风雨跟几位玩伴,最喜欢打扫院子。
有时候院子实在干净,没得东西可扫,他们就爬到青树上,摘下几片枯黄的叶子,扔到地上,然后再打扫干净,就当今天也劳动了。
这一转眼,青树长大不少,没点本事,还爬不上去了。
少年不仅将院子打扫干净,还拔除了墙角的杂草。南豆负责清倒垃圾,两人分工有序,不像是在干活,倒像谈情说爱,看得一旁的院长乐呵呵。
学生长大了,也该有个自己的归宿,挺好。
最终,风雨两人被留下来吃午饭,做饭的是当年人人惧怕的礼仪老师。
一听到礼仪老师,大家第一印象都是文质彬彬的感觉,实则不然。
此人名叫张伟人,身材高大,却不修边幅,随时是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镇上的居民都不太愿意靠近他。
礼仪老师最大的乐趣便是钓鱼,房间里外摆满了各种钓鱼器具,甚至鱼竿都要雕花,很是豪气,看上去与这破旧的学塾格格不入,不过都是他自己雕刻的。听说以前是个木匠,算得上心灵手巧,学塾里的新桌椅也是他弄的。
虽然礼仪老师酷爱钓鱼,但那是出了名的瘾大技术差,至今都没吊上过一条鱼,人们都夸赞他“水至清则无鱼”、“不与鱼儿同流合污”。
礼仪老师钓鱼是不行,可其他手艺,那都是要被人喊一声“师傅”的。虽然上不得厅堂,但却下得厨房,造得桌椅,写得一手好字。
几人聊起天来,对这个严肃古板的礼仪老师,风雨打心底有些惧怕,即使现在长大了,那种感觉依然不减当年。而平时礼仪老师又不喜欢说话,如果单独跟他呆在一起,多少会有些尴尬。
好在院长健谈,几人也都有说有笑。风雨发现礼仪老师话比以前多了,还夸赞他找了个好姑娘。
可自从进入凤山书院以来,风雨就注意到一个问题。本是上学的时间,学塾却是冷冷清清,完全没有看到学生们的身影。
经过院长的讲述,少年才得知,名为凤山书院的学塾,其实已经关门了,以后都不会再有学子。究其原因,还是凤山镇人太少。
凤山虽然是个镇,但与其他乡镇比起来,确实是小了些,就跟大一点的村子差不多。
凤山镇的孩童,也都跑到隔壁乡镇去上学了,那里不仅书院大,老师多,学生更多,是家长心目中真正的学堂。
其他几位老师也都各谋前程,唯独院长跟礼仪老师,不愿离开这个他们呆了一辈子的书院,选择留守于此。
尤其是院长,年轻时便来到凤山书院,在这里一呆就是四十多年,风雨的很多父辈,都是老人看着长大的。
来了就舍不得走,因为他们的记忆,大多都是这个看上去不大的学塾,所历经的一切。
记得考起大江书院那会,老郭找到风雨,搂着他的肩膀说道:“书院因你而骄傲,今后无论如何,记得常回来看看。”
后来,风雨境界一落千丈,从天才的名头彻底沦为废物。但每次回来,老郭都会鼓励他,让他不要在意世俗的眼光,活出自己就好。
风雨觉得,老郭的修为境界不如大江书院的老师,可心灵境界,却要远高于他们,这种老师,才是少年最敬佩的。
不过大江书院也有风雨敬佩的老师,若琳老师。与老郭他们一样,都是真正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惑的好老师。
吃过午饭,风雨便告别了两位老师,然后带着南豆去了凤山。
临走前,南豆掏出两瓶药液,分别赠予两位老师,既然是风雨的恩师,那就是她南豆的恩师。
师恩难忘,一辈子都不能忘。
——
夏日的烈阳炙烤着道路两旁的松树,知了可能是热了,在树上叫个不停,远处的树林中,也传来了鸟儿的叫声。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你要带我去哪里,这地方荒山野岭的,该不会想图谋不轨吧?”南豆调侃道,因为两人已经完全偏离了道路,走进了一片矮林之中。
“别急,待会你就知道了!”风雨在前面开路,一年多没来,全是蛛网,一个不小心,就撞得满脸都是。
“我知道你个大头鬼,你再神神秘秘的,我就不去了。”
“要是想做那事,完全不必到这种地方来,还是你认为这里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南豆双臂环胸,腮帮子气鼓鼓的。
“你生起气来真可爱。”风雨笑嘻嘻道,还上手轻轻捏了捏老板娘白嫩的脸颊。
“手拿开,不然就赏你几个大脚。”南豆跺跺脚,如此娇羞的模样,也是看得风雨一惊。
“到了!”风雨的手依旧没放下来,结果着实挨了一脚。
眼前豁然开朗,一间歪歪斜斜的茅屋映入眼帘,没有围墙,就只是个小凉亭。
风雨挠挠头,尴尬解释道:“一年前不这样的。”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南豆不解,难道少年想换个地方修行?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站在这儿,可以俯瞰整个凤山镇。”风雨得意地介绍道。
南豆放眼望去,一片田野平坦开阔,田里都是水,像一面面镜子,映照着蓝天白云。田野的尽头,连绵的高山隐藏在云雾中,飘飘悠悠。
一条大河如白玉带,镶嵌在田野中央,河岸杨柳依依,石桥飞架两岸,这便是凤山的母亲河,柳河。有人从桥面走过,肩上挑着刚拔出来的秧苗,也挑着一年的希望。
柳河岸边,一小男孩手持木棍,肆意“砍杀”着道路两旁的杂草,脸上乐开了花。
田野里,有水牛挣脱缰绳,肆意狂奔。主人在后面紧追不舍,满脸担忧,生怕这个释放天性的家伙惹出事端。
小沟里,几个孩童在抓鱼,结果一言不合就打起了水仗。最终,鱼没抓到,浑身湿漉漉的,回到家估计免不了要吃一顿竹笋炒肉。
那人那山那水,好一幅田园画卷。
往右看去,整个凤山镇尽收眼底,如同一颗明珠,与四周的青山绿水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千里蝉鸣绿映红,水镇山郭酒旗风。
风雨带着南豆来到一块水田里,田地中央有两间矮小的茅屋,茅屋四周种着一片大白菜。
一头老牛在田边悠然地啃食着青草,时不时抬起头来,看向远方,眼里满是沧桑。
风雨远远看到一位老人,佝偻着身子,皮肤黝黑,在水田里插秧。
“老杨”,风雨打了声招呼,拉起南豆的手,就往那边跑去。
老人抬起头,看清楚来人后,咧嘴一笑,看上去很朴实。
接过老人手中的秧苗,风雨有模有样地在田里栽种,手脚麻利。
南豆站在田埂上,双手叉腰,静静感受着大自然的清新,不料被风雨递过来一大把秧苗。
“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风雨像个大人,教育不懂事的孩子。
南豆一脚踢在风雨屁股上,“说话没大没小,该打。”
少年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啃屎,还好反应迅速,只是脏了一条手臂。
女子脱去靴子,露出莲藕般的玉脚,轻轻踩入泥田里。
泥土松软,一脚踩下去,便能淹没小腿。
南豆踉踉跄跄,像是一只白天鹅深陷泥潭,空有一身漂亮的羽毛,却无计可施。
看着走路不稳的老板娘,风雨捧腹大笑。
南豆翻了个白眼,仿佛在说:明天有你好受的。
一只手递了过来,南豆却不理不睬,假装没看见。
“把手伸过来!”风雨歪过头,盯着脸红的老板娘。
“不用!”南豆冷冷拒绝,一瘸一拐地向水田中间走去,期间好几次摔到。
刚站稳身形,结果又发现一个难题,究竟该怎么样栽种秧苗?
“插秧,最重要的是秧苗之间的间隔,前后左右要对齐。”风雨像书院的老师,手把手教学生如何耕种。
南豆瞟了一眼,面前插好的秧苗整齐得像排兵布阵一般,看来插秧也是门技术活。
“来,像我这样。”风雨将两三根秧苗捏在一起,插入泥土里。
南豆依葫芦画瓢,开始插秧。
被风雨喊做“老杨”的老人,坐在田埂上歇息,不知不觉就湿了眼眶。
老人已是古稀之年,孤苦伶仃,常年生活在田地里,与庄稼为伴。对于老人来说,这一亩三分地就是他的家。
而在二十年以前,老杨却不是孤单一人,有个老伴,还有一个听话懂事的儿子。
二十二年前的一天晚上,老杨的儿子结婚了,新娘是一位漂亮、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那一晚,老爷子有些喝高,笑得合不拢嘴,比自己结婚还要高兴。
好景不长,第二天,儿子、儿媳妇就接到消息,要去完成一个秘密任务。可这一走,就是两年,却再也没能回来。
老婆子经受不住打击,不久便离开了人世。老杨在世上突然没了牵挂,本想一死了之……
老杨不怕死,但又舍不得死。他还想替死去的亲人,多看看这个世界。
老人长久住在这里,也许是希望有一天,能再次看到那个追着蝴蝶,捉鱼摸虾,拿着一根木棍,抽打河边杂草的少年;有一个烧火做饭的妇人,整日埋怨他不会帮忙,但妇人抱怨归抱怨,做的饭菜那叫一个好吃。
风雨默默走到老杨身边,留下南豆独自一人在田里折腾。
“我知道,那人是你老师吧?”老人声音沙哑。
风雨点点头,思绪万千。
近几年来,有一个邋遢的汉子,无论刮风下雨,都会来田间看望老人。每次过来都是大袋小袋,还有一些碎钱,有时候陪着老人一坐,就是一整天。
老人问他是谁,他却说是老人的亲人。可老人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亲人,甚至是亲戚。
男人说道:“天下人都是您的亲人,因为他们是这个。”说完便竖起大拇指。
老人明白男人的意思,渐渐的,也就把男人当成了知己,无话不谈。
男人说刚见他们时,还是可爱的少男少女。那时候的三人,是个小组,整日同出同进,与西边的异族,展开了一波又一波的较量。时间飞逝,一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
后来男人每次来田里,老人都会还给男人一袋稻谷,说是自家种的,吃着香。
男人扛上稻谷,默默走在夕阳下,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延伸到了天边。
——
不一会儿,乌云密布,开始下起了小雨,雨点落在田野里,泛起阵阵涟漪。
老人盛情邀请风雨两人到屋内避雨,却被风雨委婉拒绝。
少年拉起南豆的手臂,跑向山腰的秘密基地。
老杨看着风雨离去的背影,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喜欢在田野里玩乐的少年,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而另一边,两人气喘吁吁,终于跑到了茅屋。看着雨幕中的山野,相视一笑。
雨下得不大。田野里,有人奔跑在雨中,骂骂咧咧。
这突如其来的雨水,让很多人避之不及。
几个摸鱼的小孩顶着大荷叶,光脚在水田里追逐打闹。
田野笼罩在绵绵细雨中,如梦如幻。
烟雨如画,江山如画,美人如画。
风雨看着眼前的景象,怔怔出神。
南豆悄悄靠过去,两人并肩而立。
雨水淅淅沥沥。
有人在等烟雨,有人却怪雨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