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风云录 第四十五章 问话
作者:ZHANG张恩瑞的小说      更新:2024-03-05

  方程缩着个脖子,钻进了宫门。他来过这儿挺多次了,但一如既往地小心,低着头跟在引路的宦官身后,踩着小碎步连大气也不敢出。他穿过大殿,绕过枢密院的小房子,在窄窄的巷子里一路向西穿越明堂,停在了一面朱红色的大门前头。这扇门看上去也挺陈旧了,许多地方掉了色,还翻露出泛着刺屑的木头,但总体上依然很结实厚实。门上打了许多钉子,还有两幅乌金的兽环。那宦官就要上前去敲门,方程却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

  “薛大官,”原来方程认得这个宦官的姓名,很亲切礼貌地陪着笑容道:“不知道大王今天唤了谁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塞过去一袋碎银子。

  那宦官年纪不大,看上去很和善温和,笑道:“方治安客气了。大王今天请了苏相公和魏都司来。”

  方程听了,心中略微安定了一些。原来啊,这位苏相公名叫苏珍,乃是枢密副使,兼任政事堂的参知政事,管辖的领域之一是京城防务。那位魏都司,名叫魏成,乃是开梁巡检司的都司,专管京城巡检。而自己呢,乃是开梁治安司的都司,管的是京城的治安。梁王叫自己三人过来,想必为的就是京城治理上的事务了。

  猜测到了梁王的目的,方程一面行走,一面心里暗暗盘算见了大王该说些什么话。梁国的王宫不大,他们没走多久,就到了垂拱殿。这座殿堂同样不大,方程曾经来过一次,很是惊讶于这里的简朴雅肃。

  他到了门口,立在那儿不敢多动。那个宦官也低着头走进去了,过了一会,又出现在了门口,高声喊了起来:

  “方治安,大王有请!”

  方程这才低着脑袋进去。他踏过门槛后,先躬身施了一礼道:“臣方程,见过陛下。”

  他随即听到了一声冷哼声。不用问,这一定是那位苏相公了。方程知道,那位苏相公一定在鄙夷自己。这也不怪那苏相公。寻常官员面见大王,绝不会这样躬着身子进来,也不会这样规规矩矩叫什么“臣某某”,同样不会像上朝一样叫什么“陛下”。方程这样的作为,简直是把溜须拍马四个字写在脸上了。方程知道自己一直有逢迎的坏名声。但他并不是很在乎。他更在乎大王的态度。

  而端坐着的大王显然欣喜于他的乖巧。却听梁王语气带着笑意道:“爱卿起来,去坐下吧。”方程便又行了一礼,往侧边退了几步,坐在了魏成魏都司的身边。他微微抬头向对面看过其,却见苏相公正板着面孔看着自己。方程很小心地又给苏相公行了一礼。

  梁王又开口了:

  “方卿,魏卿,我和苏相公有话要问你们,你们如实说来。”

  方、魏二人一齐拱手道:“是。”方程在几次回答中,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了这垂拱殿的新气象。如果说他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虽然简朴,但到底有些陈设。现如今,这里连一件摆件都没有了,简直比普通大户人家的民房还要朴素。

  却听那梁王道:“我王宫后头的那条大街,一向热闹,我看见百姓快乐,心里也快乐得很。但开梁巡检司却把那条街封掉作他用,还讲了一番缘由,我听着也有些道理。魏卿,你且把你说给我的话再给苏相公说一遍,让他下个定论。”

  “是。”那魏成又应了一声,便把他努力想出来的说辞讲述出来:

  “臣半年前,和手下去那条街走了一走,发现宫墙实在矮小,身手好的直接就翻进去了。而且那地方酒楼买卖店都多,要是有人借着掩护挖条地道啥的,就摸进宫里去了,实在不利于大王安全。况且,俺虽是个粗人,但也知道些礼法。这喝酒赌钱的吵吵闹闹,弄得宫里都听得一清二楚,实在不太像话啊。”

  梁王听了,微微颔首,不等苏相公问话,自己却先又开了口道:

  “魏卿,我且不说你这番话是对是错,你都不该自作主张。你要封街,就算是你的职务所辖,但事关重大,也得先报与寡人,报与诸位相公,怎么能想做就去做呢?”

  “大王说得是。”魏成连连点头。“俺晓得了。”

  众人都盯着苏相公,等他问话。但苏相公却板着面孔,一语不发。垂拱殿里沉寂了许久,气氛有些尴尬。

  梁王的面色也沉了下去,道:

  “常有人说,那条街拆了影响百姓生计,不是好事。我也听说,这半年来百姓有些流离,很有些人议论。方卿,你怎么看?”

  方程早就把话准备好了,双手相搭,很嘹亮地说道:

  “大王,臣以为,这话错得很!”

  梁王道:

  “你细细说来。”

  方程的语气激动而高亢:

  “那条街虽说人多了一些,但与开梁城比起来何其渺小!开梁之大,那些人何处不能够营生!自从街被拆除半年至今,大家都早已经重新安居乐业,哪有什么流离?更何况,工商是末业,农事才是国家的根本。那条街被拆后,大王不置办宫室用来欢愉,反而把那儿开辟为农田桑林,与宫中之人亲自耕织,实在是媲美上古圣王的举动!”

  梁王面露笑意,方相公只是冷着眼看着,垂拱殿里又沉寂下去了。

  梁王嘴角的笑意逐渐褪去,脸色越发难看了。“方相公没有什么要问的么?”

  方相公这才行动起来。他转过身去,很郑重地朝梁王行了一礼。

  “启禀大王,”他面朝着梁王,盯着梁王看。“臣确实没什么要问的。这番话,臣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也不知道已经反驳了多少次。”他面色如水,似乎掩藏着千言万语。“那条街,是为什么拆掉的,大王心里必然比臣清楚。大王是梁国的君王,要做事情,臣和别的相公都阻拦不得。只是臣劝大王一句话。大王要做君王,便是做梁国千万人的父母,不能不有慈爱的心肠。大王,恕臣老病,要告退了。”说罢,他站起来,行了一礼,有些摇晃地站起来,转过身子,退出了垂拱殿。

  梁王也冷着面孔,道:“方卿魏卿,退去吧。”

  方、魏二人道了声“是”,转身也离去了。

  方程继续低着脑袋走着,眼角的余光却发现宫里头不远处有一大群官员排成了个长队,忍不住又拉了下那个宦官的袖子。

  “薛大官,”他低着嗓子问道:“今天宫里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若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

  “方便,方便。”那宦官看上去依然很和善,笑呵呵地说道:“他们是来转递前线的军情的。”

  “军情?”方程心中一惊,急忙问道:“军情怎么样了?”

  “胜了,胜了。那宦官笑道:“孙长乐和宁硕叛贼打了一仗,打了个不分胜负。旁边的王远道则是一把火,烧死了宁硕贼无数。如今,那宁硕贼派人送降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