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们首先来到邱稳家，刚开口就被他拒绝。理由很简单:外面太乱，他不敢去。第二个拜访的是庞伟，他什么也没讲，就是不去。接下来又找到谢明明，他只看了万钱一眼，就阴笑着将我们推出来。这时万钱已完全丧失信心，开始打退堂鼓。

　　他说:“算了吧，我不想再去看别人的脸色。你就一个人去找他们吧。他们愿意带我，我就去；不愿意带我，你就跟他们一起去。别因为我让你也去不成。”

　　“不行。说好了一起去，我怎么可以落下你呢？实在找不到人，我们就两个人走。”

　　经我这么一说，他似乎又有了信心。

　　接下来又找了两个，仍没成功。正当我们寻思下一个目标时，阚京京迎面走来，问我们去哪里玩。我将我们的想法告诉了他。他听后大声叫好，并逼着我发誓一定要让他参加。这种巧遇让我喜忧参半，喜的是有他这么一个性格豪爽、身强力壮的同学与我们同行再好没有；忧的是让他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并且总爱打架的人参与进来，其他人会不会不接纳他？于是我首先征求万钱的意见。

　　我将他拉到一边说:“京京加入，你同意吗？”

　　他一口就答应下来:“别看阚京京脑子笨，成绩差，每次考试都垫底。可是像出去串联这样的行动，如果不带上他还真不行。你没看到班上那些弱小的同学都喜欢他吗？就是因为当他看到他们被人欺负时他能挺身而出为他们打抱不平。像他这样的傻瓜我们请还请不来呢。你快答应他吧，让他加入进来。”

　　尽管他后面的话使我听了很不顺耳，但是他能接受他又让我很高兴。这为我再去争取其他人有了足够的信心。

　　“行。”我一拍京京的肩膀说，“经过‘最高司令部’研究决定，你已光荣地加入到我们的长征队伍中来了。”

　　于是，三个人高兴地勾着手臂，向着下一个目标走去。

　　后面的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几乎将班上所有的男同学都找遍了，有的胆小不敢去，有的不愿与我们为伍，还有的怕父母不同意……总之，各有各的理由。最后，只有两位同学愿与我们同行:一个是章荣方，另一个是潘望北。还好，这两位平时在班上是属于那种不温不火的学生，与他们相处并不难。之后，五个人在潘望北家里商量了一下，决定当晚各自回家征求父母的意见，不管家里是否同意，第二天下午两点一定要来我家给个答复。

　　回家后，我将打算告诉爸妈。本以为要跟他们费点口舌才能奏效，没想到一说他们就同意了，父亲还引用了一句**的话:“年轻人要到大风大浪中去锻炼成长。”

　　第二天下午，他们准时来到我家。一切要比想象中来得顺利，个个都说父母几乎没怎么阻拦就同意了。一阵欢呼后，大家开始讨论行动计划。

　　经过民主协商议定，我们的组织就叫“红五一战斗队”，队长由我担任，制作袖套的材料从学校的红旗上取，介绍信就只能去找刚刚夺权的辛凡“司令”了。万钱担心，如果他不开给我们怎么办？阚京京说不开就捶扁他。我说不行，千万不能蛮干，弄不好反而会把事情搞砸，这会儿大家不要多做猜测，到时见机行事便是。事不宜迟，大家约好第二天上午就去学校。

　　多日不去学校，校内比往日安静多了。“阶级敌人”仍旧在清扫校园。老师们全部集中在大办公室里学习《毛z东选集》。那些造反的红卫兵大概已经外出串联。一圈下来只看见几个学生在校内闲逛。我们在教室里简短地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易后难，先取红旗，后找辛凡。

　　大家来到总务室，里面没人，也没旗子。又来到造反派占用的仓库，里面旗子倒是有，就是有两个人坐在门口晒太阳。就当时而言，我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地进去抢夺。接着又去设在原校长室里的“造反司令部”，防范太严密了，门上加装了铁栓子，栓扣上挂着一把大铁锁。不仅如此，窗户外面还用厚木板钉得严严实实，要不是看到门边挂的那块“三二一一造反司令部”的大牌子，外人会以为这里是关死囚的地方呢。

　　一圈走下来，毫无收获。京京急了，说:“不要磨蹭了，让我到仓库里取去吧。他们毁坏了那么多好东西，我们撕它几面旗子算什么，再说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们还怕那两个鸟老师吗？”说完拔腿就跑。

　　我赶紧拉住他说:“别胡来，老师确实怕学生。可是，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老师，跟他们硬来肯定要吃亏。”

　　他虽被我拉住，可嘴里还在叽叽咕咕地不服气。接下来我又对其他几位说:“我们再去少先队部看看吧。”

　　少先队部门窗虽然关着，但是窗扣、锁扣都已不见，显然这里已被人破坏过。

　　我们推门而入，屋内像垃圾场一样零乱不堪。所幸的是两面不算旧的红色少年队旗正靠在墙边上。大家看到它如获至宝，立即将旗子从旗杆上扯下来，再卷成一团藏在京京身上。袖套材料找到了，接下来又去找辛凡。可是司令部里“铁将军”把门，而其它地方又找不到他，没办法，我们只得去问蹲在仓库门外的那两个老师。有趣的是他们对辛凡的称呼和辛凡的去向说法不一:一个说辛主任去了教务处，另一个说辛司令去了“安乐窝”。尽管他们话中有话，但是，也透露出辛老师不仅当上了司令，而且还窃取了教导主任一职。他们所讲的“安乐窝”我们不知道在哪里，所以，只能去教务处找他。

　　教务处设在东花园内。一进园门，就看到辛司令坐在里面。近前一看，他正戴着一副漂亮的金丝眼镜坐在那里煞有介事地批阅文件。我们一行人鱼贯而入，他却连头都不抬一下。他这种傲慢劲儿明显是把我们不当回事。

　　“辛司令！”京京在他背后大叫一声。

　　这一喊把他吓了一跳！他扶正眼镜，不悦地说:“你们这么多人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我怕事情被京京搞砸，赶紧凑上去说:“辛司令好！我们来这里是想请您给我们开张介绍信。”

　　听说要开介绍信，他先一愣，之后以玩笑的口吻说:“你们几个细毛鬼要介绍信干嘛？想帮本校采购紧俏物资吗？”

　　我不想跟他贫嘴，直接了当地说:“辛司令，我们几个人想出去串联，想去北京见伟大领袖**。你就开张介绍信给我们吧。”

　　他紧绷着脸回答道:“这不行。小学生不可以出去串联。再说就是我开给你们，县里也不会给你们转开介绍信。”

　　串联还要县里出具介绍信，我们还真不知道。这时，大家面面相觑，没了主意。

　　此刻我在想，决不能就此罢休。于是赶紧说道:“辛司令，只要你能开给我们就行。县里面我们再去求他们，我想他们不会阻拦我们去见伟大领袖**的。”

　　“那也不行。”他说，“即使如此，我想你们家长也不会同意。”

　　“这个你就不要担心了。如果家长不同意，我们也就不会过来麻烦您了。”

　　然而他并不通融，说道:“那也不行。这个介绍信我肯定不会开给你们。你们还小，万一在外面出事怎么办？介绍信可不是随便开的，是要负责任的。”

　　尽管他已回绝，但是我还想争取一下。

　　“辛司令，您就行行好，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出去肯定不会出事。再说就是出事也不要你负责任。你怕我们讲话不算数，那我们每人都写一份保证书押在你这里，行不行？”

　　“别再啰唆。”他不耐烦地说，“我不吃你们这一套。我要出去办事，你们都走吧。”说完，起身锁好抽屉，随即把我们推出门外，然后锁上门扬长而去。

　　平心而论，尽管他态度不怎么好，但他讲的东西并非没有道理。外面确实很乱，像我们这种低龄人出去串联是不怎么安全。可大家决心已定，谁也阻挡不了我们的热情。

　　他已走远，而我们还站在教务处门外。怎么办？真要采取暴力行动吗，大家犹豫起来。

　　“砸，”京京卷起袖口说，“砸他的门，砸他的窗，砸他的办公桌子。”说着就要动手。

　　我拦住他说:“不要急，先弄个人站在园门外面望望风。”

　　望北赶紧跑出去。

　　接着我又对京京说:“撬的时候动作轻点，最好不要惊动他们。另外，撬门声音太大，最好撬窗户。”

　　巧得很，因为辛凡走得急，有两扇窗户忘记锁上。京京用事先准备好的螺批轻轻一拨就打开了。我让万钱和荣方留在外面，我和京京翻窗进去。进屋后，我拉拉办公桌上的抽屉，三个抽屉全都被锁上。这时京京撩起外衣，将别在裤腰带上的一根钳工用的小钢锯条抽出来，他先从中间大抽屉入手，将锯条从缝隙中插进去，然后对准锁舌锯了起来。铜质锁舌不难锯，一会儿就被锯断。我赶紧拉开抽屉，里面都是些整人的黑材料。我无心去看，又叫京京再锯下一个。京京挑了左边那个抽屉又锯了起来。第二个比第一个锯得更快，几个来回就结束。这时我拉开一看，太好了，校里的公章和介绍信全在里面。我迅速将它取出来放在桌面上，并招呼窗外的万钱:“万钱快进来，你的字写得好，介绍信由你来填写。”

　　这个老笨牛爬了半天还趴在窗户上。最后还是荣方推了他一把这才爬进来。可是进屋后拿起介绍信又不下笔，像在做大文章似的仔细酝酿，可把我急坏了！

　　“弄快点吧。”我说，“你当是在家里绣花呢，写简单点，有这么个意思就行了。”

　　经我一催，他不再磨蹭。随即拿起桌上的一支笔，蘸上墨水，然后快速地在介绍信上填写:

　　“兹有我校（红五一战斗队五名队员）前往（北京见我们心中的

　　红太阳**）敬请（沿途各市县接待站）给予方便。

　　此致

　　敬礼！

　　江苏省覆釜县东风小学

　　1966年11月6日”

　　笔刚丢下，我就抓起早就沾有印泥的学校大印，按了上去。就此，我们走出了“长征”第一步。

　　走时我看到书架上有几瓶广告色和一些大大小小的排笔。我顺手取下一支小号排笔和一瓶黄色广告色带走。虽是文g时期，但这毕竟是一种窃取行为，所以朝校外走的时候，大家都有点紧张。

　　艳阳高照，无风无尘，大家心情好极了。洗砚池里有几只不怕冷的小麻雀在冰面上舞动，大家不约而同地捡起泥块向它们扔去。弱小的麻雀受到骚扰后，极不情愿地振翅飞走。

　　下午，四位都来到我家。喧闹一阵后，都说到了北京不仅要见到**，还要开心地玩上一阵。望北想要去逛王府井；万钱想去爬长城；荣方说想去参观故宫，万钱说故宫是封建皇帝的居住地，现在已不对外开放，于是荣方改变主意说要去看天坛和白塔。接着他们问我想玩哪里，我说能混进中南海里面转一圈就好了，这样不仅能看到**，还能看到周总理。大家都说好玩的，唯独京京既要玩的好，又要吃的好，还异想天开地说要去恭王府里抹抹和珅那个老东西的鼻子，再去全聚德赊只烤鸭吃吃……

　　乐过一阵后，大家转入正题。这一次把所有行动细节都规划好了，定于11月9日早晨出发，先步行到南通，然后乘船去上海，到了上海再想办法混上开往北京的火车。袖套的事情交给万钱去办，因为他家里有缝纫机。所以，这些就请他和他的母亲代劳。

　　荣方提出来要草拟一个行为准则，以便约束各人的言行。大家同意了。于是各抒己见，最后由万钱归纳成章，并用复写纸一复五份分给各人。内容大至如下:

　　一、不做小人，不做判徒，不把取旗窃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二、一旦事情败露，后果由大家共同承担，不许将责任推给某一个人；

　　三、出发后，相互之间要互相帮助、互相照顾、不许耍惯宝腔；

　　四、一同出去，一同回来，任何人不许中途开小差逃跑。

　　大家阅后均无异义，各人在每张上面签上自己的大名。接下来十只小手叠在一起对天发誓:“本人如果违反纪律将不得好死。”最后大家约好于11月9日上午七时在南门大桥集中出发。

　　两天过去，校方没有任何动静。辛凡大概心里清楚，他这个主任是非法弄来的。因此，在此事上也就不去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