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的世界 第6章 出征
作者:程正文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9号早晨,天不亮我就起床。真是选了好日没好天,昨天广播里还在说今明两天天气晴朗。可是这话只对了一半,昨天对了,今天错了。看来在气象预报上他们也在搞革命。

  隔夜,小姐姐折了一只纸鸽子给我,说是象征着吉祥,并且开玩笑地说,若见到伟大领袖**,代她向他老人家问好。

  母亲在我棉袄里面缝了一个很深的袋子,给了我三块钱和五斤全国通用粮票,吩咐我把钱和粮票藏在里面,不用的时候不要随便往外掏,别让扒手瞄上眼。另外她又帮我整理了一套带补丁的内衣内裤和一套回纺布的旧外套,再将牙刷和一小袋牙粉一起装进父亲给我的一只旧得已破皮的人造革拎包里。最后母亲再三地吩咐我,万一途中不顺利就立即返回。我怕她起变,连连点头说好。

  父亲上班早,先走了。母亲和姐姐不放心,定要送我。我让姐姐不要送了,外面冷。于是,母亲陪着我一起去了南门大桥。途经烧饼店,母亲买了五只烧饼放在我的拎包里。

  到了大桥,除了万钱,其他人都已到齐。一看都是由母亲送过来的。孩子们都很兴奋,母亲们却皱着眉头站在一边时不时地谈论几句。

  时间已过七点,万钱还没来。大家正焦急的时候,他拖着他母亲从万家巷里走出来。好家伙,毕竟是独子又是惯宝,吃的,穿的,用的……鼓囊囊地装了一大包,背得她母亲直喘粗气。我走上去将包接过来放在地上。

  “一悬,”万母喘着气对我说,“我家钱钱就拜托你了。这孩子在家不好好吃饭,睡觉也不好好睡,夜里老蹬被子。每天夜里我不知道要给他理上多少次……”她唠唠叨叨地讲了一长串他的小毛病。

  我叫了一声“万姨!”安慰她道,“你放心吧,我们之间会互相照顾好的。”

  “好孩子,”她笑眯眯地说,“有你这句话我就宽心了。”

  这时望北的母亲插话:“‘有钱’的妈呀!我看你可不可以让孩子少带点东西呢,孩子小,远路没轻担,你让他背这么多东西能走到南通吗?我们还在担心他们空身人都难走呢!”

  万母没有理会她讲的前半部分,而是顺着她后面的一句话说:“是啊,我看不如让他们每个人打张车票坐‘嘟嘟’去。”

  此话得到母亲们的共鸣……

  最后阚母说:“别让孩子挨这个肉头罪了。走,大家都去车站,让他们坐汽车去。”

  这主意使我们很反感,京京冲着他母亲嚷道:“要坐你自己去坐。我们肯定走着去。连一步都不想走,哪儿还有脸去见伟大领袖**?”

  万钱也急了,冲着包就是一脚,随即对他母亲大声地嚷叫道:“包你拿回去,我什么也不要。兜里有的是钱,还怕没饭吃吗?”

  这下子可不得了,急得她母亲横个乖乖肉、竖个肉乖乖地叫个不停。

  混乱之下,潘母跟我的母亲赶紧上来打圆场。

  经过劝说,包减轻了一半,而南通仍由我们走着去。

  我想不能再这样没完没了地拖下去,得赶紧走人。否则走不成都有可能。于是将自己的拎包递给万钱,然后背起他的包说:“不早了,大家出发吧。”

  早已不耐烦的伙伴们赶紧与母亲们挥手道别。

  下了大桥,当我回头看时,每个母亲都在哭,而我们则高兴得不得了。就这样,在五位母亲的泪眼中,我们开心地向南通走去。

  天不好,但我们的心情特别好。刚离开母亲视野,京京就唱了起来:

  “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奋发斗志昂扬,**领导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

  一人唱,众人和:

  “向前进!向前进!革命气势不可阻挡。向前进!向前进!朝着胜利的方向……”

  此刻,激动的京京仗义地从我肩上抢去背包。高涨的热情激发起万钱的诗兴。这时云层正好撕开一道口子,一缕阳光直射大地。他信口来了一段顺口溜:

  “文g好!文g好!艳阳高照天晴了……”

  没等他说下文,望北接过来说道:

  “文g好!文g好!天上人间全变了……”

  望北也没捞到再说下句的机会,又被荣方抢过去:

  “文g好!文g好!老天说变就变了……”

  一向与文不沾边的京京也不甘示弱,粗声粗气的嚷道:

  “文g好,文g好,老子从此不洗澡。”

  大家哈哈大笑,他本人却若无其事地推推我说:“你不要笑。好歹我们都说过,就剩你没说。你也说几句给我们听听。”

  我止住笑说道:

  “文g好!文g好!前方已到北京了。”

  刚住口。京京就指着我说:“你还笑我呢!我看你是大哥笑二哥,二哥笑三哥,笑到最后大家都是光屁股。张八里还没到,你却说前方已经到了北京。”说完,大笑。

  在大家的说笑声中,张八里过去了,沿河也过去了……路越走越开阔,而我们的歌声却越来越低沉,后来干脆没人唱了。

  中午十二点我们才走到丁堰镇。这时路边有块里程碑上刻着“十五公里”字样。照这样走下去,下面四十五公里大该要走到明日天明,前提还要大家精神饱满。而这时已有人在喊走不动了。走不动归走不动,毕竟还没有打退堂鼓的。停下来歇会儿吧。于是我们找了一家开水炉,给人家二分钱买了五碗开水,然后坐下来各自拿出自备的干粮就着开水吃起来。吃饱了,歇够了,大家又开始上路。这时距天黑大概还有四个小时。

  二十二公里,二十三公里……每过一个路碑,大家都像走了百里似的非常吃力。我在寻思,再下去几公里天该黑了。到时连南埔镇还没走到怎么办?万不得已也只有跟农民伯伯讲好话,就地借宿了。

  又走了几里路,这时大家腿子里像灌了铅似的无比沉重,每走一步都显得很艰难。天渐渐地暗下来,倒霉的是空中又飘起雨丝。万钱再也忍不住了,哀苦地说:“我的队长大人啊,找户人家住下来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一般来讲,他讲话很少会有人响应。可是,此刻他的意见却得到多数人支持。立即就有人附和:“万钱说的不错,我们也走不动了。赶紧找个地方住下来。”

  既然大家都这么讲,我也求之不得。这时一辆卡车从我们身边驶过去。我想,与其在此地耽搁,倒不如向司机求助。我把想法告诉大家,他们都说好。于是我们停下脚步,等候下一辆卡车的到来。

  过来一辆解放牌大卡,大家赶紧向司机招手。可是运气不好,这位不仁的司机按了几声喇叭疾驰而去。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辆双挂货车,可是老远地就看到驾驶室里挤得满满的,而且货箱上还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一看就知道人家不可能带我们走。

  又过了会儿,一辆崭新的方头货车疾驶过来,抬眼看去,驾驶室里好像只坐着司机一个人。这回我们学聪明了,全都站到路中央,京京还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并且做出一副拼死状:你停也得停,不停也得停,反正我们不让开。没想到这位司机竟连一声喇叭都没按就将卡车刹住,因为刹车太猛,车在路面上划了一个s。我们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一哄而上,全都往车箱上爬。爬上去一看,就一台光秃秃的机床被五花大绑地固定在车箱中间,空出的地方能容一二十个人。

  见我们如此无礼,司机打开车门跳下车,并把还挂在车厢外面的万钱拉下去。随即大声说道:“上面几个给我下来。哪有你们这样不懂规矩的,招呼不打一声就往车上爬。”

  我看看身边三个伙伴,除了京京摆出一副打死也不下来的样子,那两位则蜷缩在前箱角上不敢露头。再看地上的司机,他生气地抽着烟,没有一点让步的迹象。这可不行,毕竟我们无礼,再说也不能把万钱落下。

  僵持下去对我们肯定不利。于是我翻过车栏跳下去,然后一个劲地对司机赔不是:“叔叔好!好叔叔!都是我们不对……都怪我们太没礼貌……”

  几声叔叔,一番检讨,司机脸色好看多了。接下来我又连叫数声好叔叔,他的态度这才转变过来。

  他问我:“你们为什么要拦车?想去哪里?”

  我指指手臂上的红袖套说:“我们是覆釜东风小学‘红五一战斗队’的队员,是出来串联的。路太远,我们实在走不动了,加上外面这么冷,又下着小雨,眼看天就要黑下来,在这前不靠村,后不挨店的地方,只好拦叔叔的卡车。请叔叔行行好把我们带走吧。”说完,对他连鞠三躬。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本来就不想拒绝我们,还是因为我们的困境和真诚打动了他,总之这位好心的司机心软下来。

  他说:“我看你们也就十一二岁吧,我是司机,走的地方可多了,外面到处乱糟糟的,你们还出去串什么联呢,你们的父母怎就这么放心让你们出来呢?既然你们已经走到这里,那我就带你们一段路吧。但是我还要劝你们几句,在南通痛快地玩上几天就赶紧回家。你们看到中央刚下发的文件吗,党中央号召全国人民一定要将无产阶级文化大g命进行到底。看这架势这才是开头,没有个十年八年文化大g命不会结束。听我的话,等上几年,待你们长大一点再出来串联也不迟。”

  我们的心已完全用在车上,只要能让我们上车,讲什么我们都答应。

  这时他甩掉烟蒂,手一挥说:“上车吧,驾驶室里还可以坐两个。”

  万钱紧跟着司机上去。此时车箱内发出欢呼声:“**万岁!”“**万岁!”“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g命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抬头看去,三位正伏车箱上向我翘大姆指。我叫他们下来一个坐到驾驶室去,他们坚决不从。于是我就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路上,这位师傅告诉我们,说他是平岸人,从沈阳过来,车上装的是一台牛头刨床,准备送到平岸木工机械厂去。他还说刚到沈阳就接到妻子电话,说家里被红卫兵抄了,父亲被单位上的造反派抓去打断了腿,这会儿正住在医院里。妻子在电话里哭喊着要他赶紧回家……揪心啊,于是他提了货就往回赶,日夜兼程,白天黑夜都在车上,饿了吃点干粮,渴了喝点凉水,困了就在车上打个盹儿,就这样已在车上熬了几天几夜。讲到这里他一阵叹息,之后说道:“今天真得谢谢你们!”

  感谢我们?此话从何说起,这不是反过来了吗?

  他说:“你们不知道,刚才很危险!我已经困得实在撑不住了,正在迷迷糊糊地打瞌睡,也就这么一两秒的时间吧,好像听到喊叫声,睁开眼睛一看,吓出一身冷汗。幸亏你们拦车,加上路道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开车近十年时间,这种情况还从未发生过。”

  听了这些,我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片刻,我问他:“他们为什么要抄你家?为什么要打你爸?”

  师傅再次叹气,说道:“解放前,爷爷家是富农。父亲不想蹲在农村里,就进城做些跑腿的买卖。解放后公私合营,父亲带着我一起进了运输公司。前些时乡下一个老邻居来我们单位告状,说父亲小时候太狠毒,不肯爷爷借粮食给他们。事后,我问父亲有这事吗?父亲说小时候的事情谁还记得。我知道这下子父亲要吃苦头了。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而且下手这么狠。更让我不能理解的是,下毒手的人当中还有我处得好的同事。”

  听了师傅的诉说,我本想鸣几句不平。可想到他父亲可能“不是一个好人”,我怎能为坏人讲话呢,于是什么也没说。

  快到平岸镇,师傅也该到目的地了。这时他看了看油压表,说:“本来我想把你们一直送到南通。可是油箱里快没油了。这样吧,我再往前开一点,尽可能多送你们一段路,等到了九圩港你们再下车吧。”

  真是一位好心的师傅,他此行目的地已到,家中又发生如此重大的事情,在这种归心似箭、心急如焚的情况下还坚持送我们一程,真让我们感动。我和万钱连声道谢。

  前面出现了灯光,九圩港到了。师傅将车停在桥尾,转头对我们说:“不能再送你们了,下车吧。”

  下车后,大家一一跟师傅道别。师傅向我们摆摆手,将车头调转过去。

  突然间我想起什么,赶紧跑到车前向他摇手。师傅摇下车窗问我什么事。我愣了一下,摘下臂上的袖套,又从包里取出一支圆珠笔,再将袖套压在车头外壳上,快速地在上面写下我们学校,班级,以及我们五个人的姓名,递给他说:“叔叔,这个袖套送给你,以后你来覆釜,愿意的话就来我们学校找我们吧。”

  他接过袖套打开车门,下车后紧紧地抱了抱我,并在我的背脊上连拍数下,然后什么也没说,返身上车。

  汽车已经远去。而我和万钱还站在那里,一直看到灯光消失为止。

  这时回过头来去看我们那几位,他们都坐在地上。我问他们怎么了。京京说:“顺风车可不好坐。虽然不要钱,但也把我们害苦了,脚冻得像块木头似的一点都不灵活,这冻死人的天真害人。”

  看到他那种滑稽样,我忍不住要笑。

  “地上太冷,”我对他们说,“不能这样坐下去。”接着又跟万钱说,“过来,我们帮他们揉揉吧。”

  揉搓了一会儿,他们的脚才慢慢有了知觉。这时京京又喊肚子饿,一个喊饿,个个喊饿,随即大家开始扒包。可是除了万钱还有余粮,其他人包里一点吃的也没有。于是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万钱的背包上。他倒也不小气,将包里仅剩的一袋红糖果全部拿出来。随即便是你抢我夺,很快就扫了个精光。真好吃,对我来讲这可是上等食物。在我们家只有过春节时才能吃到它,而且要按个数分配。

  糖果下肚了,京京抹抹嘴说:“早晓得这样,早晨就不让万钱把包里的东西倒出去了。”

  荣方也咂咂嘴说:“晓得夜里尿床,晚上就不睡觉了。再说,谁晓得万钱变得这样大方呢!”

  望北也想跟着起哄,被我堵住嘴:“起来,起来。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呢。等到了南通再聊吧。”

  于是两个好腿,三个“跛脚”又继续前进。

  离市区不远了,可是闪烁的灯火就像天上的星星,我们走它也走,就是靠近不得。可恨的是,路边时不时还有野狗过来骚扰我们,如在白天大家倒也不怕,可在这黑漆嘛乌的夜里,它们一蹿跳就会吓我们一跳。我们几个还好一些,恼人的是万钱,狗叫一声,他要叫十声,而且他叫得比狗更吓人,弄得大家又怕野狗又怕他。后来四个人只好把他围在中间走。

  也不知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是怎样走过来的,我们还没走到百里,个个已成败兵。好不容易熬到南通效外,这时路边有位行人与我们同方向而行,他好像一直都在注视我们。我向他打听红卫兵接待站在哪里,他说不远,就在长桥附近。后来,这段“不远”的路程却让我们走了近一个小时。

  到了孩儿巷,雨开始下大。有人提出来找个地方躲一躲。我说不行,一旦停下来,很可能大家就不想再走了。在我的坚持下,大家只好淋着冷雨,艰难前行。

  总算挨到长桥。南通人真幽默,说是长桥,其实很短,也就十几公尺长的样子吧。继续问人,终于摸到接待站。一扇不显眼的小门,要不是门边挂着那块“红卫兵接待站”的小木牌,谁会相信这里就是接待**“忠实卫士”的地方。

  推门进去,屋内暖洋洋的。再一看,原来里面烧着火炉。里外温差真大,对我们来讲不亚于从地狱走进了天堂。我们既没有跟人家打招呼,也不等人家招呼我们,大家把包往地上一扔,个个都瘫坐在长椅上。

  里面有两位叔叔和一位大姐。他们看到我们这些狼狈的小孩,都围拢过来。年纪稍大点的叔叔看看我们的袖套,仔细打量我们一番后,说:“这么晚了,你们这些小兵是从哪里来的?”

  我说:“我们从覆釜过来的。”

  接着他又问:“覆釜离南通一百几十里,天这么冷,外面还下着小雨,你们是怎么过来的?不会是步行吧?”。

  我把一天的经历以及此行的目的告诉他,并将藏在棉袄里面的介绍信掏给他。他接过去后,另外两位也凑上去。他们看过后啥也没说,笑了。

  那位大姐看到我们手肿得像个馒头,就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热开水焐手。另一位叔叔则好奇地问我们:“你们是我们设站以来接待的最小的‘革命战士’。通过今天的经历你们有什么感受?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坚持下去吗?”

  尽管大家嘴上不示弱,可除了我和京京,其他人底气明显不足。当大家软软地犟了几句后,京京嚷道:“叔叔是瞧不起我们吧?我们可不是你们想的那种怂包。**教导我们说:‘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我们吃的这点苦算个屁。我们一定要继续走下去,不走到北京,不见到我们心中的红太阳**绝不回头。在南通我们只住一夜,明天上午就走……”他越说越激动,后来竟然说“不行,现在就走。”可是刚一起身就跌坐下去,屁股差点滑出椅子。他的脚已经麻木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挪挪屁股,坐稳后又挤挤那对小眼睛,说:“你们的椅子吸屁股吗?怎么坐下去就爬不起来了呢?”

  “我们也没其他意思,”那位年长的叔叔说,“只是觉得你们都还小,路途遥远怕你们受不了。既然你们有这么大的决心,我们也不会阻拦。这样吧,先住下来玩两天,然后再走好不好?”

  当然好了。京京接口就说:“叔叔,我们要去狼山看野狼。”

  那位叔叔则说:“去狼山可以,可是山上没有狼,让你失望了。不过,狼山风景倒是挺不错的,值得一看。”

  听他这么一讲,我插上去说:“叔叔,你们南通人真好玩,只有裤带子长的桥你们叫它长桥,没有狼的山你们非把它叫做狼山……”

  没等我讲完,万钱抢着说道:“是啊,南通,南通,南面不通。长江横在你们南面,去上海还要坐船呢。”

  那位大姐笑着说:“其实你们讲的这些我们南通人也很诧异。就我个人理解可能是这样的:狼山好解释,历史上山上大概确实有过狼,所以叫它狼山。长桥不长,那是人们恨它短小,是调侃它的反话。至于南通嘛,因为宽阔的长江阻挡了人们南下的路,所以,先辈们期盼大江早成通途,从而将本地叫做南通,以此来激励他们的后代有朝一日在长江上造起一座大桥。这样解释,你们能满意吗?”

  我不认同,反驳道:“大姐解释得不对。依我看应该是这样的:狼山本来就没有狼,而是山上的老和尚怕人家上山偷东西,所以用狼来吓唬人。短桥叫长桥,应该是你们南通人希望桥能长寿,永远存在。南通嘛,当初这里应该叫‘难通’,原因是长江挡住你们前面的路,后来老百姓觉得‘难通’两个字不吉祥,所以明明不通也说它通,硬把‘难通’改成‘南通’。”

  大家都说解释得好。

  喧闹一阵后,他们走到窗前小声地商量了一会儿。从他们的神态,以及刚才的对话看,年长的一位应该是站长。一会儿他们过来了,这位“站长”问我们晚上有没有吃东西。不问也罢,一问大家直嚷肚子饿。这时“站长”叫那位大姐拿些馒头放到炉子上烤给我们吃。此刻,室内的温暖,他们的热情,加上开水和烤馒头,这一切将我们的疲劳彻底驱除。快十二点了,大姐带着我们去了市一中。

  这段路并不近。但大家经过休息,又有这位大姐陪同,所以没感觉多少时间就到了。

  市一中里乱哄哄的,教室里,操场上……满是红卫兵。她让我们站在前排教室别走,自己去帮我们办手续。我们从窗外往里面看去,铺满稻草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很多红卫兵。

  过了会儿大姐过来了,她把我们带到二楼一间不足六平米的小房间,里面全是些残破的桌椅,大概都是武斗的成果。大家一阵忙乎,将里面的东西搬到了走廊上。

  接着又带我们去草房捧来很多稻草铺在地上算是地铺。然后又领我们去看洗漱间和厕所,再带我们去仓库领了五个枕头、六条棉被和一个暖水瓶,并吩咐我们三条垫、三条盖。之后她再三地关照我们夜里不要出去乱跑,关紧门窗不要给他人开门。临走时,又给我们五张饭卡和一把钥匙,叫我们在离开南通之前,把饭卡等所有东西都交给校方,再带上校方的收条去接待站换介绍信。

  大姐走了。我插上窗户插销,关上门,又拖了一张三条腿的课桌抵在门上。太累了,大家都没去洗脚,躺下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