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的世界 第23章 覆沪大战
作者:程正文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名气大,名声“好”,我的队伍在不断壮大。不长时间,身边已经聚集了三十多个孩子。

  春节将至,学校都已经放假。腊月二十这一天,巷子里董老师家来了一个上海男孩。此人不仅长相好,而且体格十分健壮,根本不像以前所见到的那些只有脸蛋没有肌肉、奶油般的上海男孩。

  大生告诉我,说他小名叫二宝,大名不知道。又说他是董老师的侄子,也就是去年刚从上海来覆釜插队的那个女知青的弟弟。

  后来我跟他接触过几次,我觉得他像二郎神下凡,他觉得我像孙悟空再世,彼此都想找个机会探探对方的底。

  二宝很傲慢,开口“阿拉上海人”,闭口“侬是乡窝人”,听得人很不舒服。不过他非常聪明,可是聪明中又有点阴损。常以笑脸对我们说:“侬是仔路,侬是江北仔路。”起初我们也不懂这话的意思,摸着猜猜觉得好像是句好话。林谋还以他的学识为我们解释道:“大概他在跟我们开玩笑,说我们是孔子的学生子路吧。因为覆釜地处江北,所以就叫我们江北子路。”

  尽管当时已经砸烂孔家店,孔子跟他的徒子徒孙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子路毕竟还是有学问的人。这样一想,大家也就不去理会。

  后来从他窃笑中感到他神色不对,因为二爹是浙江嘉兴人,他懂上海话。于是我就去问他这话什么意思。不问便罢,一问火冒三丈。原来上海话里“江北仔路”指的是“江北猪”。这下子我岂能饶过他。当即聚集林谋、三尾和小封一起去讨伐他。我们在他家门口摆开阵势,轮番上去叫骂:“上海猪滚出来!”“上海野猪给我滚出来!”

  我们人多,二宝躲在家里不敢露面。他姐姐不知情,出来责问我们为什么无缘无故骂人。我把实情告诉她,她知道弟弟理亏,于是把我们请进去。进屋后,她又是沏茶又是抓花生,还叫她弟弟向我们赔礼道歉。无奈之下二宝只得认错,并保证今后不再侮辱我们。这样,这件事情才算了结。之后他多次上门找我们,大家也就成了朋友。据他自己讲,他今年十三岁,是上海市某区少年体校的武术队员,主练摔跤。

  有一次我带他去看了一场我们跟王氏陆家桥那帮混混的打斗,当时双方都被打得头破血流……

  第二天他来找我们,见面后拍拍我的胸脯说:“你真勇敢。打架我也看得不少,可是像你们这种打法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在你的带领下,你那帮兄弟像不要命似的往上冲,在气势上完全压倒了对方。我总结了一下,‘不怕死’是你们取胜的关键。另外我看你好像练过武功,出拳很快,腿脚不凡,没有经过训练的人不可能有你这样敏捷。”

  夸过一阵后又问我:“悬子,你们打架为什么下手这么狠?把我看得心惊肉跳的!在上海我有时也跟别人打架,但是我们不会像你们这样不要命地厮杀。”

  “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拜过师,跟师父学过一年。可是到社会上一混才晓得当初师父讲得不错,我只学了点皮毛,遇到厉害的对手肯定不行。但是师父又告诉我,说战胜对手的关键不完全在于你有多深的功夫,而是要看你有没有不怕死的精神。你问我为什么下手这么狠,刚才你都看到了,日妈的对手那么凶,我们要是再不狠,能把他们打服吗?用林谋的话说,不怕死加上下手狠,这就是我们这帮人横行覆城的两**宝。”

  二宝听得直皱眉头,而我却得意地向他挑战:“我想跟你交交手,你愿意吗?”

  他的回答让我很失望:“我们练的是竟技体育,摔跤是以健身、表演为目的,而你们练武全是为了打架。”

  我不想听他废话,挡住他说:“那我们就来个文明点的表演赛吧。三个回合,跌倒两次就算输。”怕他胆怯,又补充了几句,“老子保证不跟你玩命,不让你出血,怎么样?”

  本以为他不会再拒绝,就是勉强也得应战。没想到他还真是个“胆小鬼”,他矫情地说:“这样不好。打架总会有胜负。春节快要到了,输了的人心里会很不舒服。我们刚相识不久,让我们都有一个好的心情去过春节吧。”

  这样的人我瞧不起,心想:看来他只是个花架子做做摆设的。什么狗屁摔跤运动员,完全是只纸老虎。”

  我轻蔑地乜了他一眼,学着他的腔调说:“侬是上海人,阿拉是乡窝人,可是乡下人是虎种,胆大;上海人是鼠种,胆小。没有怂胆就直接说出来,别他m装腔做势找借口。不打就罢,老子没工夫跟你啰唆。”说完,带着一帮兄弟准备走。

  然而,他抓住我说:“不要急嘛,我知道你很不高兴。不过我承诺你,只要你愿意,明年暑假我带几个跟我一起练摔跤的同学过来跟你们搞一场正规点的摔跤友谊赛,怎么样?”

  好奇、,好胜是少年的天性,何况我这么一个以“打架为生”的二流子呢。能与上海少年体校的“正规军”交手,那就是蛤蟆捞到跟天狗较量的机会。

  我兴奋地跳起来问道:“真的吗?你说话可要算数,日妈的到时候我把人都约好了,你他m的来个人不照面可不行。出言就不悔,悔言是小狗。我跟你讲,如果你敢跟老子开玩笑,那以后你就别来覆釜了。”

  他被我激怒了,指着我说:“侬个小赤佬别吓唬人。就算你是英雄,我也不是孬种。不多讲了,明年我带四位同学过来与你们来一场一对一的对抗赛,到时候谁是虎,谁是鼠,一比就知道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这么说定吧。另外我跟你说,你身上流气太重,脏话太多,开口闭口都在伤人。你用这种腔调对我也就罢了,对我那些同学可不能这样,彼此间容易产生误会,我希望你以后能把这种流氓腔改一改。”

  我怎会听他的呢,随即骂道:“放屁!老子已是生成的眉毛长成的骨,恐怕只有天上的太上老君将我扔到炼丹炉里烧上七天七夜才能改变。老子就这样子,你愿意处就处,不愿意处就离老子远点。”

  他摇摇头说道:“哎,我也是好意。既然你不听那就算了,不过我还想跟你讲几句。”

  “快讲吧。”我说。

  “我带来的人都是在体校里经过多年正规训练的摔跤运动员。而你们的人当中只有你不错,其他几位我觉得都不怎么样。这种实力不相称的比赛你们肯定吃亏。为了公平,你可以从整个覆城挑选几位能摔的好手,组成一个联队与我们对抗。另外,没有规则肯定不行,可是按规则比赛你们又吃亏。我想我们也不要机械,只要拳不过颈部,腿不击下身就行。你看如何?”

  太小瞧人了,我想骂他。可是想想觉得他讲得也有一定道理,于是回答道:“好吧。那就依你说的做吧。不过到时候你要提前从邮局寄张明信片过来,日妈的我也好带人到车站去迎接你们这些上海佬。”

  他摇摇手说道:“这倒不必。”随即又说,“噢,还有一件事情差点忘了。”

  “你这家伙真啰唆,有话不能一起讲完吗?别他m跟小孩撒尿似的,一会儿冒点,一会儿冒点,真是没完没了了。有多少屁就一快放出来吧。”

  “明年你我都十四岁,我建议参赛人员年龄不要过大,最好限在十六岁以下,这样方显得公平。你看怎么样?”

  “好,”我说,“全部依你说的做。你们上海佬做事太认真。既然认真,日妈的就认真到底吧。到时候所有上场打的人都要把户口本子掏出来核对年龄。否则不准上场。”

  “好。”他表示赞同。

  春节刚过,我就向四门混混们传出这则喜讯。不出所料,消息一经传出即轰动全城。谁都不想错过这次见世面出风头的好机会。从此外儿山上热闹起来,各路霸主纷至沓来,我每天都坐在花子洞里接待这些朋友和敌手”。“大敌”当前,大家暂且摈弃前嫌,把恩怨都放到一边,敌友之间显得十分团结,目的只有一个——全力以赴对付上海佬。

  想上场的人太多了,个个都跃跃欲试。总共只有五个名额,谁上,谁不上,大家天天吵个不停,有时还会动手。最后,我作为有功之人无争议获选,而其他四位则是通过比武方式挑选出来的。接下来的时间里,五位“精英”几乎每天都集中在一起练习摔跤,其他人则在一边观战或者指点,外儿山上每天都像开运动会似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由于混混们都把精力集中到比赛上去了,社会上的打斗明显少了许多。这段时间里老百姓都在讲,这些二流子跑到哪里去了?警察们也感到奇怪,怎么突然间街头巷尾见不到打架的呢?

  半年时间很快过去,终于等到了约好的这一天。我带着兄弟们和其他帮派的头领们一起来到车站。汽车刚进站,二宝就从车窗内探出身来向我们招手。车门打开,五个身高相等的帅小伙从车上跳下来。好家伙,个个都剃的小平头,身着清一色的大红运动装,脚上穿的是嵌红边的白色运动鞋,尤其是黑框墨镜架在他们那张紧绷着的脸上,别提多酷了。跟他们相比,我们这帮穿着“万国牌”汗衫裤的覆釜兄弟就像是从洞里爬出来的,极其寒酸。

  其实他们这种穿戴就是想显摆给我们看的,这么热的天根本没必要穿这么多。下车后,他们果然热得吃不消了,个个都脱去外衣。然而外衣一脱又是另外一种景象:桔黄色的平脚裤和印有“上海体校”四个字的白色背心照样抢眼,而他们的体形则更让人羡慕。五个人就像是一个模子里面浇出来的,身体都很结实而又不失匀称,肌肉鼓凸但线条优美,个个都显得那么精神、帅气、自信,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全摆在脸上。这时站台上的乘客都在用一种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们。而我们表面上跟他们很客气,但心里却忌妒死了。

  这几位傲慢归傲慢,但不失礼貌。他们扬起手跟我们打招呼,继而又跟我们一一握手。寒喧过后,双方商定好比赛中必须遵守的最基本的要领,以及比赛中大家要把友谊放在第一位,尽量不要伤和气。至于比赛时间和地点,客人听从我们安排。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赛场放在东门打靶场,时间定在第二天下午三点整。其它也没多讲,各自离开车站。

  八月二号,这是一个难忘的日子。三点比赛,可是两点没到,打靶场上就已经来了很多孩子。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孩子、坏孩子加在一起约有一千多人。

  两点三刻二宝他们过来了。五位还是下车时那副装束和气势:英姿飒爽,目中无人。覆釜的孩子真不争气,看到他们像是见到仙子下凡似的,一蜂窝地围上去。也难怪,县城里的孩子什么时候一下子见到这么多帅哥呢?

  上海人气质好,水色也好,脸上都是白净净的,身上也都是细皮嫩肉的。当他们走到场边脱去外衣时,肩宽腰细、,倒三角体型羡慕死了在场的男孩。女孩子更是为之倾倒,有些胆大的小女孩竟走上去摸摸他们,还围在他们身边不走,弄得这些帅哥很不好意思。

  三点整,双方队员进入场地。对方领队是二宝,我方领队是我。这时双方都拿出户口本子交给对方核对。核对无误后即准备比赛。根据事前约定,每位选手只赛一场,每场分三局,胜两局者得一分。每队只要积三分就算获胜。至于裁判员,由各队派一个轮闲的队员担任。

  开赛之前他们照样要显摆一下,拎起挎包走到场外那一片密集的树丛中去了。当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回来时,所有人都被惊住。大家哪里见过这等装束的帅哥啊,弹力十足的天蓝色摔跤服紧绷在他们身上,使得他们肌腱毕露,健美无比。因为私chu过于凸出,稍大一点的女孩竟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下去。反观我们五位,高矮不一,肥胖不等,有剃和尚头的,有剪“马桶盖”的,有头发长了还没理的……再看我们的穿戴,松弛的背心,肥硕的裤衩……这还算好的,有人上身竟打着赤膊,下身穿着一条由长裤改成的短裤就登场了。人都是势利的,观众们对那五位帅哥发出由衷的欢呼声,而对我们这五位叫花子队员冷眼相看,一片嘘声。

  我看了一下我的同伙,个个眼里都露出仇恨的目光,恨不得立即冲过去将这些上海佬踩碎。此刻我在想:你们这些东西哪里是来比赛的,分明是来这里出风头和羞辱我们的。等会儿老子不上去狠揍你们一顿,把你们身上的遮羞布撕下来,让你们在覆釜人面前丢丢脸才怪呢!

  一声哨响,在千人的喊叫声中比赛开始了。首发很重要,双方都派出主力队员。对方上场的是二宝,我方上场的是我。早就想跟他交手了,今天终于如愿。我们相视一笑,随即开打。正规运动员就是不一样,二宝的一招一式显得既专业又洒脱,给人一种美感。

  我知道与他比拼不能近身,于是跟他耍起了太极,绕着他转。这种玩法他很不适应,一会儿工夫就耐不住了。毕竟是位摔跤好手,像猫一样敏捷,一个箭步就蹿到我面前,随即使出鹰爪似的双手,紧紧地抓住我两肩不放……不能跟他粘在一起,这对我很不利。我赶紧扠住他的腋下,先假意向上发力,然后立即下蹲,巧妙地来了个金蝉脱壳。他想不到我会来这一手,猝不及防,让我逃脱。三步开外我转过身去,我的汗衫被他抓在手中。

  他将汗衫扔给我,我们又继续比赛。因为刚领教过他的速度,所以这会儿我提高警惕了,尽量不让他近身,在周旋中寻找有利的时机。几圈转下来,双方都没有找到战机。这时不知是何原因,他竟伸手去揉搓了一下眼睛。作为一名摔跤运动员怎会露出这种破绽呢?谁都知道,在这种激烈的博击中,这种动作肯定会给对手可趁之机。趁他分神的一刹那,我猛扑上去,对准他的胸脯就是一记重拳,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趁他立足未稳,我冲上去又是一阵闪电般的快拳。这下子他支撑不住了,仰面倒地。场外一阵欢呼,毕竟大家都是覆釜人嘛,开局即胜,谁会不高兴呢。

  当二宝下去休息时,我看到他的同学在帮他翻眼皮,这才明白,比赛过程中他眼里钻进了一只小蠓虫。正是这只飞虫帮了我,使我侥幸地胜了一场。

  接下来我就没有这种好运了。他不再给我耍太极的机会,而是快速上步,步步紧逼,努力与我速战速决。这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平时使惯了的快拳、飞拳、扫荡腿全都用上了,可是拳打出去,腿扫出去都是空的,根本碰不到他。怎么办?要想取胜,唯一的办法就是跟他玩命,用损招,否则肯定不能获胜。可是这样做后果很不好,不但信誉全无,而且可能会失去这位朋友。另外,赢了也不光彩,在覆城孩子们心中我只会落得一个耍泼的丑恶名。这样一想,还是选择凭实力跟他较量。接下来可想而知,我连输两局,败下阵来,让上海佬得了一分。

  第二对选手上场了。对方派出三号选手。我方上去的是人称“铁头”的小麻皮。顾名思义,他的功夫全在头上,只要你被他撞着,轻者倒地,重者会造成内伤。平时很机敏的他,今天却见鬼了,怎么也找不到撞击对手的机会,后来逮到机会又总是扑空。当他第三次撞上去时,差点被对方顺势拉倒在地。恼羞成怒的他也不管自己是否处于有利位置,使出全身力气一头撞上去。结果可想而知,被对方掀翻在地。紧接着乱了分寸,又输一局。就这样,上海佬又得一分。

  关键的第三局开始了。对方五号选手跳着跑进场内。在他看来,覆釜人都不堪一击,未赛,这一分已收入囊中。

  我方派出的是北门“费家帮”的首领狮子。此人特点是诡计多端,动作迅猛,侧身撞是他的杀手锏,只要对手稍一放松,他便以迅雷之势、千钧之力,侧身向对方任何一个部位撞过去。道儿上的人常说:“不怕狮子咬你,就怕狮子撞你。”他在与人打斗过程中,多次将人撞伤。

  狮子上去就上蹿下跳,他以这种方式来扰乱对手的思路,从而伺机下手。大概对方已识破他的计谋,舍弃近身速战的风格,与他周旋起来。这样一来狮子被动了,很难找到侧撞的机会。

  狮子还在不停地蹿跳着,而对方则采用“敌进我退,敌退我扰”的战术对付他。此时观众中分成两派,男孩都在为我们的狮子兄弟助威,以壮覆釜人士气。而多数女孩却成了叛徒,在为帅哥们呐喊。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机会给了狮子。这时,不知谁家的一条大黑狗闯进场内,向着两人狂吠。狮子未受影响,因为他家里就养了一条大狼狗。可是对上海孩子来讲影响就大了。他转过身去,惊恐地看着黑狗。这么好的机会狮子怎肯放过,他猛冲过去,侧身撞向五号的背部。尽管五号想躲闪,但已经来不及。不过他很有经验,顺势扑倒在地,成功地避免了被撞伤的危险。倒地后,他就地滚了180度,随即又来了个“鱼打挺”腾空跃起。这一连串的漂亮动作,赢得场外一片喝采声。可是,他的恣态却没有他的动作漂亮,竟指着狮子破口大骂:“娘臭逼,侬个小瘪三太不懂规矩,本该暂停,你却搞起偷袭。这一局不算,重来。”

  狮子见他骂人,回击道:“你个贼婊zi养的连个狗子都怕,还跑到覆釜来发什么甩!这一局不算,老子就跟你个狗ri的拼命。”

  场下起哄声一片。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这时二宝向我侧侧头,示意我们上去劝阻。我点点头,随即就跟他冲上去各抱住一个,将这两位强行分开。之后在我们的劝说下,两人总算没有动手,然后被我们各自拉回去。

  人虽被我们劝住,但是这一局到底算不算。为此双方又争吵起来。此刻的形势对我们已十分严峻。如果算,那么接下来假如狮子再失一局,那我们将被上海佬刷光头。这样的结果不仅我们,在场所有的覆釜孩子都不能接受。不能这样僵下去,于是我跟二宝提出暂停半个小时。

  时间短暂,大家必须赶紧拿出有效办法来。二十分钟过去了,各路霸王都没想出什么好主意。这可把大家急坏了。这时竟有人提出来干脆跟他们耍赖,所有兄弟全都冲上去打他个稀巴烂。这种馊主意被我坚决否定。关键时刻还是林谋出了个好点子,他跟我商量,说我们让他们一步,刚才那一局不算。但是,我们这边换人,让大生参赛,他们也必须同意。上海人爱干净,让大生上去或许会赢。

  我觉得只有这个办法可行,毕竟没有违反一对一的比赛规则。于是把所想的东西告诉大家,并征求他们意见。情急之下所有人都表示同意。决定下来后,我和林谋去跟对方商量。刚开始他们不同意。后来林谋就以狮子获胜的一局相要挟,结果他们妥协了,同意我们换人。

  接下来该做大生的工作了。因为大生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不知道他是否胆怯。没想到还没等我把话讲完,他已兴奋地脱去汗衫。然而林谋叫他穿上,说这件臭衫才能助你取胜。

  对方也已换人,上来的是四号选手。这一位比那一位更自信,哼着《志愿军军歌》走上场。然而他的威风很快就被我们大生兄的搞笑状所压倒。大生刚登场,场外即响起一阵嘻笑声。因为很多人都认识这位“臭”名昭著“马路天使”。

  大生冲到场中央,先是神气活现地抖抖身子,接着又伸伸手,蹬蹬腿子,然后挤眉弄眼,缩头缩尾地做着各种鬼脸。而四号选手则对大生这种神气活现的神态产生疑惑,他手托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独自表演。大概他在想:覆釜人怎么找来这么一个小丑跟我们比赛?怕是黔驴技穷,在玩什么巫术吧?

  四号观望了一会儿后,觉得自己身上并无什么反应,于是大胆地向大生扑过来。大生可不像我们几位温良,大吼一声,迅猛地迎上去紧紧地抱住他。他这种勇猛劲博得大家热烈的掌声。接下来更有好戏看了。仅仅几秒钟时间,他身上的臭味就起了作用。此时他就像一只毒蜘蛛一样不断地向猎物身上注射“毒素”。仅用身上那股骚味刺激对方也就罢了,可恼的是他还用那张酗烟的臭嘴向“猎物”口鼻里喷射浓烈的烟臭味。这种双管齐下的“骚臭战术”很见效,卫生习惯很好的上海人爱干净是出了名的,哪里受得了这等熏烤,立即松软下来。只见他嘴眼紧闭,头朝后仰,两手使劲地推大生。

  我们这边的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心中都在为大生喝彩。而对方却懵了,以为大生真耍了什么巫术,二宝立即举手叫暂停。

  这种时候谁还跟你暂停呢,场外所有男孩都在为大生助威,高声地喊叫道:“扳倒他!扳倒他!”“打倒来犯的上海佬!”还有人竟学着苏联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里面的那个丑八怪狂叫着:“掐死他,!掐死他……”

  在家乡兄弟们的狂呼声中,大生用下巴壳抵住四号的胸脯,再用铁钳般的双手锁住他的腰,一发力,大生在上,四号在下,两人倒在地上。

  得胜的大生并没有松手,而是紧压住四号,并且不停地向他脸上吹气。此时观众中再次分成两派:吹哨的、叫好的全来自男孩,有些乐过头的小子还将头上的草帽和脚下的木屐扔进场内;叹息的、伤心的则来自女孩,有几个小女孩还在为倒地的帅哥抹泪。

  不行,大生这样做已明显地违反了倒地即止的规则,我赶紧上去推开他。

  大生胜利了。他从四号身上跃起,随即脱下那件臭汗衫向那些他欢呼的孩子们疯狂地挥舞。当他走到场外时,受到英雄般地欢迎。男孩子们全围上去,都想近距离地欣赏这位为我们覆釜孩子争光的大英雄。此时大生已完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在他十五年的人身苦海里,何时品尝过千人为他呼喊鼓掌的荣誉?在他流浪的生涯中,又有哪一次能将如此体面如此强大的对手压倒在屁股下面?他真希望时光就此不前,让他无穷尽地享受这种荣耀。

  二宝他们很纳闷,四号到底怎么了?几乎没动手就被对方击垮?然而当四号边咳嗽边呕吐地走回去时,他们全明白了。

  此刻我们这边在狂欢,而那边却在整理衣包。我有一种预感,比赛可能进行不下去了。果不其然,他们走进树丛换衣服去了。

  衣服换好后,只有二宝一个人走过来对我说:“本来我是想让双方都能快乐地享受一场友谊赛。没想到……哎,不说了。”

  我自知礼亏,无话可回,于是问他什么时候走。

  他说:“本来我们准备玩两天,现在看来,再说吧。”

  我沉思片刻,惶恐地说:“走之前你可要告诉我一声,我好去车站送你们。”

  他没有回答我,转身走了。

  我看看四号留在地上的呕吐物,尽管让人反胃,但是这场不算友善的比赛,在我,在所有到场的覆釜孩子心中还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尤其是在那种以政治挂帅,以阶级斗争为纲,凡事都要把语录扛在前面的激进年代里,这场比寨显得多么干净和明亮。没有阶级之分,有的只是个人实感的迸发和真情流露,还有孩子们不加掩饰的童真童趣。

  多少年过去后,当有儿时朋友相聚时,大家还会提及此事,还会乐道那段难忘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