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欢歌城里最大的一家客栈,要了三间上房。泡在水汽氤氲的大木桶里,小初的思绪又回到了前一刻。
曾经,拜昩为师是她梦寐以求的心愿。她时常把“师傅”挂在嘴里,都不见昩有丝毫松口。渐渐的,她叫着“昩”都比“师傅”顺口多了。直呼其名,反而习以为常。
就在昨天进城不久,昩突然毫无征兆地说要收她为徒。
这本是一件欢天喜地、称心如意的事情。事到临头,她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开心。反而心情复杂。
按习俗敬师傅茶的那刻,就连高北川都看穿了她脸上笑容的牵强,都不敢如往常一般戏弄她。
虽然她时常说自己是昩的小尾巴,厌恶自己老是拖累他。想要学一身本事,有生之年哪怕不能独当一面,至少危险来临时不至于方寸大乱。
哪怕她能够帮到昩一点点,心里都是开心的……
但昩一向心思缜密,为什么突然决定收她为徒,是看透了什么?或是其中又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深意?
可当昩当真成为她的师傅那刻,她的心中却沉甸甸的,就像是将一个百宝箱加上了重重的枷锁,压得呼吸突然困难起来。
尽管如此,她依旧跪下来,递上了那杯师傅茶。如今她已经是昩名正言顺的徒弟了。拜师之后,昩给了她一本道家入门法则,让她闲来无事多多翻阅。
她刚说自己是乞丐出身,虽然婆婆有教她写过一些字。但她当时温饱都无法解决,自然无心认字看书。
翻开扉页却发现,里面的字不多,全是浅显易懂的插画。
“有不懂,你再来问我。”他如是说着,并没有因为她如今是他的徒弟,而对她有何不同。
小初掬了一瓢水,将湿透吸水的厚毛巾盖在头上,身体往下蹲,桶面上咕噜噜地冒出了水泡。
她憋足气,一口气冲出水面,水花四溅:“啊!究竟喜欢一个人是不是这样的心情?”
小初迈出浴桶,披上褥衣,边用毛巾擦干头发,朝着屏风后面走去。因为怕洗澡时将外衫打湿,小初特意将衣服留在了外面。
刚走到屏风旁边,小初立刻意识到桌边有人:“谁?”
她将半个身体掩在屏风后面,一边探头朝桌边那人看去。
高北川端着一只陶瓷水杯,呷了口茶,上下看了眼屏风,似乎早在这里恭候了多时。
那她刚才沐浴时说的话岂不是都……
小初整个人像是熟透的虾米。沐浴后的脸白皙粉嫩,还带水剔透的水汽。高北川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下一刻亦如往常般戏语:“什么也没有,有这么好遮的,再遮也一样平……”
话没说完,挂在屏风后的鸡毛掸子当头砸在了高北川头上:“再不走,你就要躺平了被搬出去了!”
“果然最毒妇人心。”高北川拿下飘落在头顶的一片鸡毛,“刚去花……打听消息,听说欢歌城里最近不太平。很多大家闺秀的尸体在闺房中被发现,全被吸干了身上血液。现在城里人心惶惶,妙龄女子都不敢独居房中,你也小心点。有事记得喊人。”
说完,他拎着鸡毛掸子,愉快地哼着歌,走了出去。
妙龄女子被杀?又是索取血液,难道霍水仙也到欢歌城来了?
昩现在一定很在意这件事。通灵玉这件事上,万一霍水仙再横叉一脚,后果不堪设想。
小初套上外衣,关门朝昩的房间走去。门外,幽蓝的荧光一闪,忽然消失了。
“昩……师傅,你在里面吗?”去到昩的门口敲了半天门,并没有人应门,“奇怪,他会去哪里了呢?难道撇下我夜探皇宫找通灵玉去了?”
小初不清楚的是,在她转身的那刻,她身后的蓝色萤火突然亮了起来。
不久后,昩的房间里传来了谈话声:“你帮我摆平此事,我许你通灵宝玉。”
“好。”
摆在两者面前的赫然是小初曾经见过的契约。
夜幕降临,纸醉金迷、热闹喧嚣的欢歌城沉寂在深沉的夜色下。有一匹马正快马加鞭地往皇宫的方向赶,马上坐了一个昩和小初的老熟人。
第二天一早,虽然没有张贴皇榜,不知哪里走漏的风声,舍老将军爆肚而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欢歌城。
对于舍老将军,虽然已经归隐多年,可好歹是曾经欢歌城里叱诧风云的人物,新旧两代启皇面前的大红人,权倾朝野。
他的死至今会对启国上下产生影响。
看的惯他的人无限唏嘘,沉痛哀悼。看不惯的人不免大快人心,拍掌叫好:“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终于下去见阎王了!还说什么活着的死神,到头来还不是死了。还没有儿子送终!当真可怜至极!”
这个消息传进皇宫里,最震动的当属于缠绵病榻的当今皇帝。
曾几何时,舍老将军可是被称为连阎王都不敢惦记他性命的男人。他命硬的克死了儿子老婆,自己却活到了一百零三岁都依然健朗。人们都传,舍老将军是不会死的。
外人不懂,对于深知其中缘由的启皇来说,岂能不知。舍将军身上发生的种种异于常人的现象都是与当年吃掉的烟风兽有关。
舍将军既然不死,那么对于和舍将军同样吃过烟风兽的人来说,岂不是异曲同工?
他得到了天下,身边拥着四国最美的女子,对于一代帝王来说,在没有什么比长生不老再称心如意了。
当今启皇年轻的时候曾经十六岁披上战袍,一同上阵杀敌,也曾参与过最惊险九死一生的那场战役,军功赫赫,铁骨铮铮。
那年,他们被敌人围困在荒山下,穷途末路、弹尽粮绝。最后一同捕获了一只奇形怪状的禽类,开膛破肚包餐了一顿,没想到就此种下了祸根。
这祸根除了他父皇,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活下来的人得此怪病的就是舍老将军。
三十年前,舍将军忽然告老还乡,因为担心旧病复发,想要落叶归根。可是三十年过去了,他依旧活得好好的,越活越长命。
现在舍老将军居然爆肚而亡,下一个要步他后程的恐怕就是他了!
一想到自己即将要死,而且是死得这般惨烈,启皇在病榻之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启皇的咳嗽声惊动了珠帘后的人。
“陛下,陛下……”酥魅入骨的声音过后,帘子后出来一个明艳动人、倾国倾城的美人。美人的肌肤胜雪,冰肌玉骨,唇红齿白,举手投足间都是摄人心魄的魅力。
正是这个女人令六宫粉黛无颜色,红颜未老恩先断。
她就是世人口中的祸国妖妃姬无晏:“陛下尽管放宽了心,安心养病,眯放心,有臣妾在,谁也夺不走你手中的江山!”
启皇如一口老痰哽在喉中,说不出话来,急迫地抓住姬贵妃的手,使劲挣扎。
“三十年前曾经给陛下看过病的神医,臣妾已经有眉目了。据潜伏在舍老将军身边的探子来报,他曾在杏花村现身。臣妾找到他,立刻让他进宫,治好陛下的病。”
启皇双眼漉湿,安心地点了点头。这时,宫女端来了一碗烟漆漆的药,姬贵妃扶了启皇喝完药,又扶着他躺下睡下了。
巨大的皇宫里到处薄纱飞扬,姬贵妃赤着脚走过,穿过重重的纱幔,走过室内巨大的水池,坐在梳妆镜前。长发垂肩,柔顺地像是尚好的丝绸:“几个皇子们最近都有所动作了吧?”
“是。”她的身后恭敬地跪着一身烟衣的死士。
“尽管让他们此刻春风得意去吧。通知下去,计划不变,着手实行吧!”
“是。”很快,房中只剩下了她一人。
涂了新蜡的镜子前倒影着贵妃天香国色、秀色可餐的脸,模糊的倒影种忽然出现了两条毛茸茸的尾巴,悠然自得地晃悠着:“我一定会实现我们的承诺的!”
春意盎然,偌大的帝都繁花似锦,百花吐艳。然而小初却无暇欣赏挨家挨户院子里地花。隔着他们下榻的客栈不远,昨夜又有一户好人家的姑娘惨遭了不测。
第二天,尸体被发现倒在香闺中。和前面死的姑娘一样,身上没有多余的伤口,身上的血却不翼而飞。现场没有留下多余的一滴血液。
附近的百姓围着出事人家的院子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这个月都第几个了,再这么下去,可让我们怎么安心待下去。”
“都报了官了,衙门也束手无策,毕竟犯人是妖怪,衙门在有本事都没辙,何况欢歌城如今的形式,衙门哪里有空给你抓什么妖怪啊……”
“哎,走吧,走吧。有闺女的人家还是趁早迁走,保命要紧啊!”
昩和小初、高北川混迹在人群中,看到姑娘的尸体被蒙上白布,不知道抬到哪里去了。
“师傅,你说这件事会不会和她有关?”
“走吧,进宫的时辰到了。”
在杏花村的时候,小初就曾经听说过,昩曾经给新老两代启皇,还有舍老将军看过病。
也不知道皇宫里的人怎么打听到的风声,似乎当今启皇的身体宿疾缠身,这点应该是错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