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岳追出去的时候,陆徙的白衬衫在转角拐了个弯儿,便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真像只猫。”池岳摸摸嘴角,把手插在裤兜里,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天台上,风很大,刚才还晴空万里,此时却云朵郁积,似乎要下阵雨。
陆徙一个人站在风里。
被风鼓起的衬衫像一只跃跃欲飞的鸟儿。浅蓝色的牛仔裤,裤腿都磨出了花儿。一双夹趾拖鞋,带着不着调儿的清凉感。消瘦的脚掌,形状好看又性感。
陆徙抬着脑袋,睁着眼睛看天空,蓬松的刘海被风高高吹起。
这一刻岁月静好,美到池岳心神俱暖。
他想起他们在天台上喝酒。那个时候,刚创作完《低空》的陆徙,懒懒伏在栏杆上,不怎么想说话的样子。那一刻也是如此美好,只是当时的他们,未曾料到,在不远处的将来,有什么正危险地等待。
陆徙对着天空的积云眨了眨眼。
时间过得那么快,转眼,他们都要三十岁了。
他还记得他曾在天台上给过池岳一把钥匙。因为某天回家的时候,看到池岳像一只找不到家的小狗,蜷缩在自家门垫上睡了一夜。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有问:“你去哪里了?”只是笑着说了句:“你回来啦。”
那一天是清明,陆徙独自去扫了奶奶的墓。
然后,在奶奶经常带他晒太阳的公园,坐了一整夜。
半夜的时候,池岳曾给他发短信:我还没睡。
他看着短信,过了很久,回了一条:我想放烟花。
他和奶奶,在这个公园里,曾放过无数的烟花。
每当除夕夜的时候,别人家总是分外热闹,而陆徙家,却永远只有小小的陆徙和他的奶奶。十二点的时候,他们就会相伴来这个公园放烟花,三毛钱一只的仙女棒,被插在湿润的泥土里,用火柴点燃,火光组成了一只南飞的燕子。
这时候奶奶就会说:“过完年,春天很快就会来了。”
他的奶奶和池岳的奶奶不同,只是个平凡温和的老太太,既不时髦,也不年轻,苍老的容颜里藏着仅剩的优雅。
奶奶总喜欢抱着他,在夏天的河边摇着大蒲扇讲故事。
奶奶很喜欢吃橘子,懂事的陆徙会用小小的手剥开橘子皮,掰开一块,塞进嘴里。
甜的橘子,给奶奶。酸的,给自己。
这个习惯,直到现在也没有改掉。
只是现在,已经再没有人张开嘴,等吃他剥的橘子了。
现在为他剥橘子的人,可能一直都认为,他原本就是这样喜酸不喜甜吧。
池岳其实对于他的故事压根就毫无头绪。
因为他从来都不曾说,而他也从来都不问。
但他总觉得,冥冥中,他是是知道什么的。
所以像这样的时刻,他从来都不会前来打扰。
他留了足够的空间给他,但又抑制不住内心的担忧,所以思前想后,发了这么不着调的短信过来:我还没睡。
我还没睡,所以,在你任何需要我的时候,我都可以清醒地赶来。
陆徙把头埋到膝盖,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可是,他还有池岳。
几天后他约他去天台,亲手交给了他他家的钥匙。
从那一天起,他们成为了家人。
天台上,风声呜呜,像是谁在哭泣,又像谁在唱歌。
陆徙背对着池岳,转过头来,一张脸上,表情清和又淡然。
池岳也在看他,眯着眼睛,带着习惯性的笑。
隔着喧嚣的风儿,他们彼此对望着。
好像有千言万语,在眼神里不断交换。
陆徙把头转了回去。
池岳还是没有动。
他们之间隔着不过几米的距离。
所有的细节和情绪都很清晰。
结实的手臂,向池岳的方向伸了出来,单手做出一个等待被握住的姿势。
清淡的侧颜微微转过来十度。
陆徙白到发亮的衬衫挽在结实的小臂处。
展开的五指指节分明,瘦长有力。
池岳笑了。
他插着兜走过去,伸出了左手。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他们并肩而立。
俯瞰这个城市来往的人群。
陆徙的声音像是一个好听的咒语。
“回来吧。”他说,“重新做你的服装设计。”
池岳看着他,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味道,像是从未发生过那些分崩离析。
隔了很久,他哑着嗓子问:“你想我回来吗?”
陆徙看着天台下街上的风景,被风吹乱的刘海轻抚他消瘦的脸颊。
“想啊。”他说,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
池岳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
“我可以替你,吞一千根针。”他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陆徙的脸转了过来,低垂的眼睛慢慢抬起,与池岳四目交接。
像没有潮汐的海洋。
“我没有在说谎。”他道,“回来吧。我们都回来。”
池岳注视着他,深邃的眼睛一动未动。
他未曾怀疑,也没有在他的眼眸里寻找任何肯定或答案。
他只是笑,像四月的春风一样和煦暖人。
陆徙的左手被他的右手牵起,牵在一起的右手和左手却始终没有分开。
两个人,面对着面,风把他们的发型都吹得有些糟糕。
池岳的脸凑过来,和陆徙鼻尖对着鼻尖。
“我不回来。”他笑。
陆徙看着他。
“因为我从未离开。”
晚上,陈斗家。
厨房里,常阿正忙着做晚饭,陆徙在一旁给她搭手。
常阿洗了一盘草莓,塞了一颗到陆徙嘴里,问道:“甜吗?”
陆徙点点头。
常阿满意地端起盘子:“拿去给陈总吃。”
“池岳不才是你老板吗?”
常阿撅嘴:“那已经是前任了!”
阳台里,陈斗正坐在椅子上吹风,池岳站在一旁看风景。
“那边每个月开支都不小吧,没了工作,你打算怎么办?”陈斗正在和池岳对话。
常阿的步子放慢了一点。
“总会有办法的。”池岳的声音,不咸不淡。
常阿些生气地跑过来,把草莓塞到陈斗手里,看也没看池岳一眼,转头又跑回了厨房。
陆徙看了看她的样子,问道:“生气了?”
常阿嘟着嘴:“没有。我有什么资格生气。难道一个小助理,老板做什么事还需要跟我交代吗?我脸没那么大,我可不想上天!”
常阿说罢,把一个压烂的草莓扔进垃圾桶里,泄愤一样。
“你在担心池岳。”
“他那么厉害,需要我担心吗?”
“需要啊。”陆徙走过来,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他刚刚跟我说,他有一个很可爱的妹妹,五短身材,脸很大,又善良又能干,而且事事都为他着想。虽然他离不开她,但是鉴于我现在比较需要人手,所以只好忍痛割爱,把她借给我一段时间。”
常阿低着头,任由陆徙把她的头发弄乱,骂人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神经病!我才没有那么二逼的哥。”
陆徙点头:“恩,就是那个神经病,要我好好照顾你。”
常阿蹲在地上,终于泣不成声。
那天陈斗说,池岳可能会辞职,你要不要来我这里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又一次被抛弃了,她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池岳辞职的时候,是那么爽快,连招呼都没有跟她打一声。如果不是遇到陈斗,可能隔天她要去办公室报到,才会从别人口里得知这个消息。
也对,她本来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助理,又不是什么需要特别在意的人,池岳发生了什么,去了哪里,出了什么事,需要和她交代吗?抱有这样的期待,本声就是件奇怪的事。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有点难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习惯高大的池岳会在每一个危难的时刻为她出头,他总是一手把她护在身后,那么勇敢,像伟岸的城墙。
她只是想,池岳难过的时候,遇到困难的时候,也能向她吐吐苦水,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独自承担。虽然她也知道,渺小如自己,如果是池岳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她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也许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的觉得,在森海,池岳和她是同一战线、同命相连的兄妹。
而对于池岳来说,她顶多只是个没用的小助理吧。
直到陆徙对他说,池岳拜托了陆徙来照顾自己。
常阿抹了抹眼泪。这一次,她不想再成为他的负担,他的累赘了,她想靠自己的力量,努力试试看。
总在你的羽翼下求庇护,我会长不大的。
“才说要照顾你,怎么就把你给弄哭了呢。”陆徙也蹲了下来。
“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
常阿抬起脑袋:“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
“你很需要我安慰吗?”
常阿摇摇头:“他应该比较需要你才对。”
陆徙站了起来,把两颗番茄丢进水盆里:“帮我把菜洗了。”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常阿吸了吸鼻子,郑重地开了口
陆徙回头,淡淡看着她,眼睛里没什么情绪。
“帮我,照顾好我哥。”
阳台里。
陈斗正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往嘴里丢进一粒草莓。
“你们家大常真太贤惠了!上班工作,下班炒菜,一份工资,两份收益,忒值当了简直!”
池岳靠在栏杆上,回头瞥了陈斗一眼:“她现在还是我们家的吗?早就成你们家的了吧。”
“嘿嘿。”陈斗干笑两声:“怎么着,吃醋啦?”
“没有。”池岳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她跟着你,比跟着我要好。”
“你啊。”陈斗叹气,“何必总把自己放在坏人的位置呢。”
池岳不做声。
“你就是什么都不喜欢说出来,什么都喜欢憋在心里!你说你烦不烦?”
池岳把头转过来:“挺烦的。”笑得没个正经。
陈斗看着他,突然很认真:“我就算了,大常也算了,可是小鸟儿这里,你真不打算说说清楚?”
“说什么?”
“只有你自己知道说什么,你问我?”
池岳沉默了一会儿。半响,他开口道:“我并不想洗白自己。从前的我,确实不怎么好。”
“你怎么那么固执?”陈斗有点儿窝火。
“陈斗。我们今天还能像这样坐在这里聊天,是因为你足够大度,而不是我有什么值得被原谅的地方。其他的,也一样。”
陈斗把一颗草莓丢到池岳怀里:“你什么意思?觉得对不起我?那你怎么不跪下来磕头认错。”
池岳把草莓拿在手里,鲜红色的草莓,短小的刺扎在果肉里。
“我一直觉得,自己挺糟糕的。”
“是挺糟糕的。”陈斗白了他一眼,“我以前一直觉得,陆徙是个死脑筋,直到现在我才发觉,最死脑筋的那个,是你。”
池岳笑了:“和我走的越近,你就会发觉,我越糟糕。”
陈斗有些嫌弃:“是啊。我现在觉得,我们当初能好三年,那是因为,我从未真的走近过你。”
池岳不说话。只是笑着看着她。
厨房里,陆徙背对着常阿,高瘦的背影不动声色,半响,他转过身来。
“别小看池大鸟。”他淡淡说了一句,“他并不软弱。”
-----------------------------------------------------------------------
刚刚用表格列了一下故事节点,发觉居然已经有那么多内容,有些我都记不清了……
无节操的作者微博:@腐男编剧猫野
由本文改编而成的网络剧《拐个弯儿来爱你》预告片已经在官博放出。
官方微勃:@拐弯网络剧
另:如果你喜欢本文,可以创作一些短、小、精、悍的同人脑洞,@拐弯网络剧,我们会票选出观众最想看的几个,让摄制组拍成短片花絮,实现你的脑洞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