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斗这个名字,第一次血淋淋的写进胡文浩脑子里,是在2006年七美会考的那个下午。
真的是血淋淋的。
上午考完素描,胡文浩看到池岳、陈斗和陆徙,笑闹着走出校门去吃午饭。
一路上陈斗扒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孩儿,调侃道:“小鸟儿这次素描考的怎样?有没有希望干掉池大鸟?”
陆徙抿了抿嘴角,非常自信的回到:“超常发挥。”
池岳绕过陈斗看向了陆徙:“那看来,下午的色彩考试,我也要超常发挥一下了。”
陈斗哼唧唧的插进话来:“你想都别想,陆徙的色彩感觉,早已经突破人类极限了,那叫做天赋!高中三年,哪回色彩考试不是他第一啊。你还是乖乖做你的千年老二吧。”
池岳但笑不语,目光穿过陈斗的挤兑,与陆徙不期而遇。
相视一笑,都没有太在意结果。
反正,第一不是你,就是我。剩下的那个,安心做第二就好。
在七美,池岳和陆徙两个名字,三年来一直包揽着全校考试的第一和第二名。
池岳的塑形能力很强,所以年年都拿素描第一,色彩第二。
陆徙的色彩感觉超棒,因此常年包揽色彩第一,素描第二。
剩下的第三第四第五名是谁,是没有人会去关心。
比如这个人,常年位居千年老三的位置。
既成不了传说,也挤不进话题的中心。
这个人就是胡文浩。
出了名不会出错的胡文浩,以扎实见长的胡文浩。
画工和技术都无可挑剔,却唯独少了一些灵气。
美术老师曾拍着池岳和陆徙的肩膀说过,你们两人,将来一定会大有可为,成为艺术圈里不可多得的新星。在以临摹为主的入门阶段,就已经找到自己的典型风格,这是再激动人心不过的事。
而胡文浩,他的专长是闭上眼睛都能画出一幅毫无差错的画,无可挑剔的临摹技巧,像一台高性能的复印机,像一台没有灵魂的机器。
美术老师对他的评价是,一个优秀的应试人才。
身为凡人,最糟糕不过是你明明没有那样的天赋,却臆想着跻身天才的世界。
甚至是,摘掉天才头顶的光环。
当胡文浩怂恿张志明潜入画室,在陆徙颜料里做手脚的时候,对名利的追逐早已经蒙蔽他理智的双眼。
这双眼睛里,只剩下三年来所累积的嫉妒,在疯狂的燃烧。
空无一人的画室,应考生们和监考老师都去吃午饭了。
胡文浩和张志明悄无声息的潜了进来。
张志明在胡文浩的唆使下,打开了陆徙的颜料盒。
“黄色和紫色。”胡文浩说着,“参就参对比色的颜色,这样,想调和都难。”
他的声音阴冷而压抑。
张志明得到授意,拿起刮刀开始挑颜料。
黄色的颜料被挑出来一些,又加入了紫色的一层颜料,随后,再用黄色的颜料盖平。
像夹心饼干一样,不挑开表面的那层颜料,就没有任何人会发觉,中间层里竟夹着无法调和的对比色。
胡文浩的脸陷在一片阴影里,他仿佛已经看到,心高气傲的陆徙,把羊尾平笔插进颜料里,正打算在画纸上挥毫写意,却大惊失色的发觉,所有的颜料都已经被污染了对比色,而且,绝无被调和的可能。
“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陆徙还能拿全校第一,我从此放弃画画!”
胡文浩恶狠狠赌咒。
张志明弄完紫色和黄色,兴冲冲的朝胡文浩邀功:“怎么着?兄弟这手艺还不错吧?”
胡文浩刚想催促他快点完事别耽误时间,一个冷冷的声音出现在了他们两人上方。
胡文浩一惊,这个画室里,竟然还有第三人!
“你们在干什么!”潜入画室打瞌睡的陈斗,此刻已站在他们头顶,瞟了两眼案发现场,立刻明白了他们想要做什么。
胡文浩暗叫不好,碰到谁不好,偏偏碰到最喜欢打抱不平,打起架来不计后果的陈斗。
胡文浩还没有想好说辞,陈斗已经翻起张志明的手腕,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陈斗以一敌二,又要小心不能碰翻隔壁桌那些颜料画具,这场架打的并不轻松。
张志明被陈斗逼到绝路,又怕持续的响动招来监考老师,情急之下,竟举起笨重的画室凳,朝陈斗砸去。
胡文浩非常清楚的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绝望的钻进了他的耳朵。
一滴。两滴。三滴。
鲜血砸在地面,像审判时钟的倒数。
周遭的一切都如耳鸣般寂静。
狂跳的心脏,冲击着耳膜,一阵阵晕眩。
胡文浩终于睁开绝望的眼睛,只看到陈斗满头大汗,右手软垂在一侧,鲜血顺着她的手指不停的往下躺着。
胡文浩几乎是不顾一切的跑过去,他无法预想,陈斗把这件事捅到校方,他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会不会被剥夺会考资格??全校通报批评??报警??坐牢??遗臭万年??从此断送他的艺术生涯???
不!!!他还没有成功!还没有成名!还有很多的路要走!
他没日没夜的临摹,背熟各大名家的绘画技巧,准备十几年,只为今天的一搏!
他输不起!
胡文浩激动地跪倒在陈斗面前,面色苍白的哀求道:“不要告诉老师。陈斗,求求你!不要告诉老师!”
陈斗咬着牙,血色尽腿的脸上带着鄙夷的神色。
她定定看着胡文浩。
胡文浩和张志文都已经吓坏了,一个惊慌失措的跌坐在地上,一个精神奔溃的跪倒在自己面前。
十几岁的少年,还没有足够的理智去分辨是非,为自己错误的行为买单。
此时此刻他们有的,只是本能的害怕,恐惧,以及对责任的逃避。
他们甚至都没有去关心一下陈斗的伤势,只是想尽办法要逃脱自己应受的惩罚,应该承担的责任。
“想要超越陆徙,就用你这双去画画,不要拿它来做龌龊的事情。”
陈斗一字一顿说完,抱着自己的右臂,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鲜血滴了一路。
胡文浩着急忙慌的处理着地上的血迹,那一刻,他也意识到,陈斗这双手,下午是再无可能参加色彩考试了。
洗手间里,清澈的水流混上的鲜红的血迹。
陈斗用左手抬着右手,放到水龙头下冲刷着自己的伤口。
幸好受伤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
从小在陈耀荣的斯巴达式军事教育下长大,七八岁的时候,陈斗就已经学会踮起脚尖,偷来厨房的盐巴,在自己被打的血肉模糊的伤口上狠搓两把,以促进伤口的复原速度。
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对疼痛麻木,甚至麻木到必须要时不时打个架,惹点事,弄些伤口出来,才能确信自己是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然而此刻,她面色发白,冷汗直流。
可想而知,这伤势有多么严重。
骨头,应该是裂了。
陈斗用左手冲了把脸,把掉下来的刘海梳到脑后,咬牙切齿的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会考来大姨妈还要和人打架,真他妈倒霉的可以。
镜子里,陈斗的表情凶狠。
继续参加下午的考试应该是不可能的了,她现在需要尽快去医院就诊,那么只能翘了会考回家去。
但是她无法交代这一身伤从何而来。
也无法交代,在临出国前,失去会考成绩,将会有多么糟糕。
以她对陈耀荣的了解,这两件事,足以激怒他了。
而且,是彻底的激怒。
只是不知道,以陈耀荣的脾气,忍不忍得到她从医院回来。
还是去医院之前,就会顺势多给她添几道伤口。
还有陆徙,他下午的色彩考试要怎么办呢?
她刚刚动手的时候,应该已经有两格颜料被他们做了手脚。
而现在,距离色彩考试开始还有五分钟。
陈斗把受伤的手藏到口袋里,一边骂骂咧咧的朝外面走了出去。
要找到陆徙,提醒他,颜料被动手脚的事。
她记得胡文浩,作为永远的千年老三,被池岳陆徙压制了整整三年。
他应该有很多不甘吧。
身为凡人,无论多么努力,始终也赢不了天才。
胡文浩那教科书一般的临摹技巧,扎实、稳重,令人惊讶,却无法令人惊艳。
他内心藏了太多的恨,在这样的时刻集体爆发出来。
毫无理智可言的举动,完全是被嫉妒蒙蔽双眼的结果。
所以,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第一件事是跪下来哀求自己,不要张扬和泄密。
对于每一个艺术生来说,三年的美术生涯,吃尽苦头,堵上所有的一切,只为这一场考试。
他怎么可能不在乎。
他在乎到不要脸面、不要尊严,无所不用其极。
真是个可怜人。
可怜,也可恨。
如果这件事被校方知道,足以毁灭这两个年轻人所有的后路。被剥夺会考资格,被学校通报批评开除,从此断送掉整个艺术生涯。
陈斗一直嫉恶如仇,但是在那一刻,她发觉,她下不了手。
她是不喜欢画画的,对于这条路也没什么留恋,她只是需要一个会考成绩,来帮助她走完留学的流程。
所以她可能永远无法想象一个对艺术有执念的人的心里。
她是看到了胡文浩的阴险和心机,但同时也看到了他内心的执着和不甘。
这矛盾的情绪,令她无法下死手。
现在,只能博博看,在考试前最后两分钟,能不能找到陆徙,提醒他颜料盒被动了手脚。
陈斗插着兜寻思陆徙可能会在的地方。
突然看到池岳从操场边走了过来。
熟悉的身影,带着不熟悉的表情。
分手两个字突然被说出口,陈斗愣了,却无法在熟悉的面孔里找出半点端倪。
池岳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个人是谁?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脑海里闪过。
池岳又说,出国以后,一切保重,陈斗。
考试的预备铃声在他们中间冷冷的响起。
来不及了。
一切都来不及了。
来不及挽回池岳,也来不及通知陆徙。
铃声宣告着一切的结束。
考生们开始向教室里走去。
池岳也应该走了。
但是他始终站着没动,只是直直看着陈斗。
那眼神里,有止不住的忧虑,藏得那样深而艰辛。
他不想的,他想装的冷酷,却无法装的冷酷。
男人啊,一生都是个孩子。
陈斗笑了。
一个,两个,都是傻瓜。
都需要被成全。
“会考加油,池大师。”
陈斗笑着,摆摆手,潇洒的转身离开。
去你的考场吧,池岳。
你还有你的理想。
而我也一样。
至于陆徙,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祝你们好运。
三年来,不冷不热的相处,曾经有过的默契,始于一个玩笑,也像个玩笑一样,至此停留在无疾而终的青春里。
在这段感情里,我赢得过最珍贵的东西,是相爱时单纯的信任,相处时愉悦的默契,分开时决绝的别离,以及,喜欢的人,所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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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斗的秘密说完了。池岳突然变成了一个很残忍的人。
今天要开会,估计没时间更文,所以提早发。
陈斗的故事,即将展开。
无节操的作者微博:@腐男编剧猫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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