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云泽山深处。
几间简单的木屋,木屋旁种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缤纷多彩,花香醉人。一张篱笆将小屋围绕起来,篱笆上缠绕着绿油油的常青藤,黄绿相间,分外惹人喜爱。
掩映在葱茏绿意中的小屋,透着三分古朴七分清净雅致。
周围层层叠叠,是望不尽的杏花林。
此时已经是五月,春意已尽,坠满绿叶的枝头早已经没了繁复的花朵。
斯如故人,转眼十年,如花笑颜,恍如昨日。
平叔叹了口气,望着遥遥行来的沉香,老眼模糊间,想起自家少爷年轻时说的一句话“平叔,云杏是我喜欢的姑娘,是我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妻子。”
是了,那时自家少爷与夫人没认识多久,就兴冲冲的指给自己偷偷地看,“看见没,那个穿白裙的姑娘,她叫云杏。”少爷炙热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直到那抹白消失在街角巷尾,才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信誓旦旦道“平叔,云杏是我喜欢的姑娘,是我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姑娘。”少爷说完就抑不住地笑了。
隔着熙攘的人群,平叔第一次看见了那个素衣乌发、气质如莲的女子,那个少爷喜欢的姑娘。
打小看着长大的少爷有了喜欢的人,平叔自是打心眼儿高兴,集市的吵闹声纷繁入耳,可平叔两耳空空,心中闪过数个念头:少爷原来喜欢这样的姑娘――素衣乌发、气质如莲,好一个干干净净,清清澈澈的女子。第二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就是:少爷当真是喜欢上了那个叫云杏的姑娘。
之后的发展很顺利,平叔从少爷含笑的眉眼中便窥探得到。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那个叫云杏的姑娘当真单得起杏花吹满头的那抹惊艳,难怪少爷念她念得紧,平叔看清自家少爷领回姑娘的面容时,这想法自然而然就生成了。
气质淡然清雅,但性格温和,很容易让人心生喜欢。
渐渐地平叔也听闻了一些锁锁碎碎的事,比如,他家少爷喜欢上的云姑娘其实是隐居山林多年的妙手神医云巫的女儿,比如,郁家少爷为讨美人欢心,在某个山沟沟里徒手搭了间木屋,再比如,郁家少爷要成亲了。
对于他们要成亲的消息,平叔一点也不意外。瞅瞅自家少爷长身玉立、丰神俊朗,再瞧瞧那边的云姑娘眉目如画、气质如练,两个人站上块儿,更觉得赏心悦目,郁家二老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后来,后来自家少爷就成亲了,十里红妆,百里红艳的喜毯铺出老远,百姓争相观看,街道被围堵得水泄不通,热闹非凡,令人至今记忆犹新。
“云杏是我放在心尖儿上的姑娘,郁某一生都会好好待她。”
喜堂之上,面对如云宾客,他家少爷把握十足、意气风发。
再后来,再后来他们的女儿就出生了。
小沉香刚出生的时候平叔是瞧过的,肉红色的一团儿,小小的,皱巴巴的,分外惹人疼惜。平叔弯着嘴角想:沉香小小的模样一点都不好看。
渐渐地平叔的浑浊的眼中的笑意淡了不少,染了苦意,嘴角也被拉平。
不久之后边塞爆发瘟疫,郁夫人就去了。郁夫人是在一个暖意融融的清晨坐着马车走的,回来时……回来是在一个春风料峭的春日被自家少爷捧回来的。
平叔还记得当时的少爷虽憔悴却也周身干净如初,少爷下马车,瘦长的手指刚刚掀开素净的门帘就有一旁下人去扶,少爷没理,郁家其他的兄弟姐妹也前来搭话,少爷也没理,一群人就直愣愣地看着少爷径直迈入府中。
少爷,少爷的怀中紧紧捧着的是一个枣红色的檀香木盒子,离得近了还会发现少爷握得有些颤抖的发白骨节。
那个盒子是个骨灰盒,是夫人的。
所以,所以他的少爷才会捧得那样紧、那样紧,仿若要揉进血肉之中。
“云儿,你看,我们到家了。”低柔的声音似情人间的呢喃,吹破在风中。
平叔看见那个骨灰盒时就明白了,云儿,他家的少夫人不会回来了,那个白衣乌发,气质如莲的女子再也不会回来了,而且,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永远的涵义就是,今生今世,此生此世,永不相见。
平叔的眼中蓄满了低低的哀伤,他哀哀地想:夫人走了,他家少爷要怎么办呢?
那一天,少爷将自己独自一人锁在房中,任谁敲门都不开,就连郁老夫人来了两次,也被拒之门外。其实大家都心里明白,少爷只是心里太难受了,他需要时间,而目前他最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空间来完成他的祭奠。
那一天,少爷安静得令人心悸发慌。
然而第二天雕花的门扉一开,少爷又是以前的那个少爷。
然而坊里民间渐渐有流言传出,说是少爷丧妻悲痛欲绝,得了失心疯。平叔听了气极反笑,少爷明明好好的,这不知是哪间戏院为了赚人眼泪,平白无故地演了出生死相依的烂戏码,当真荒谬之极。
然而平叔笑着笑着就花了眼,其实自欺欺人的又何止少爷呢?平叔是清清楚楚地明白的,有什么东西到底是变得不一样了,可是除了叹息又能做些什么呢。
心里面的坎儿只能靠自己迈过去,旁人帮不了的。
那个时候,新皇刚刚登基不久,政权不稳,也正是需要亲信之人的时候。而少爷又自幼是新皇的伴读,亲信度自然不用说。
之后的几个月里少爷很忙,白天忙、黑夜忙,忙的没有闲暇来思念夫人。
只有一天晚上,少爷喝醉了酒,趴在桌子上,整洁挺直的衣袖上压了深深浅浅的褶皱。相较于平时,眼下的少爷形神间有股子说不出的疲懒倦怠。但少爷的手里紧紧握着夫人生前常带的梨花簪子,听到门口有响动,少爷才转过头来,两颊微醺,睡眼朦胧的望着自己喃喃道:平叔,云杏是我欢喜的姑娘,是我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姑娘。”
只是这一句就足以让平叔红了眼眶:他家的少爷啊,是在想念他的夫人吗?
就是那么短短一句话将本已经遗忘的记忆重新拉扯了回来,平叔仿佛又听到少爷欢天喜地向自己介绍那个叫云杏的姑娘,出于欣慰和高兴,平叔就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遥遥的望了那么一眼――乌发白衣,气质如莲,此生难忘。
少爷眼神逐渐涣散,他转过头去,缓缓张开手掌,静静躺在掌心的赫然是那枝绣了两朵俏生生梨花的白玉簪子。
少爷小心地用手指摩挲着簪子的表面,表情温柔而缱绻,慢慢的少爷像是陷入了某种开心的回忆之中,他的声音轻快而舒缓“平叔,你知道吗,我就是用这只簪子向她提的亲。我将簪子送给她,赖皮道,收了我的礼物就是我的人了。天晓得我当时有多紧张,还好她答应了。”末了,少爷低低的吃笑起来。
少爷笑得很轻,可落入平叔的心里却一下子变得很沉很沉,压得人心生疼。
和暖的阳光透过层层枝桠倾泄下来,微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
横坐于枝干之上的青年眉眼染笑:昨日为什么没来医馆?
记忆里的声音悦耳好听,带了一丝调戏,反问道:这么在意我?
青年的声音清润的似一缕清风,说出的话却如此令人不爽:不会是前日输给我之后回家哭鼻子了吧?
那人却不乐意了:不就是比我多认识几株草药嘛,有什么了不起。论实战经验,你绝对比不上我。
青年换了个姿势,悠闲自得,轻飘飘的道:输了就是输了。
那人见青年不依不饶,懒得理会,转头就走。
青年见那人真的走了,连忙从树上一跃而下,一把抓住那人雪白手腕。
风在摇它的叶子,草在结它的种子,别扭的青年与清丽的少女面对面站着,不说话,就已分外美好。
“诺,给你?”
“什么?”
“给你的赔礼。”
“无功不受禄,我不要。”
“让你拿着就拿着,那来那么多废话。”青年不耐烦的说道,一把将梨花簪子塞到少女手中。
“谢谢你的簪子,医馆里的病人还在等我,我先走了。”少女定定地瞧了一会儿青年,末了,扬了扬手中的簪子,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云姑娘。”
少女回过头来,疑惑的神情尽显。
“你是外地来的,不知道我们这的习俗也正常。”青年愉悦的眯起了眼眸,活像一直偷了腥的狐狸。
少女细长的眉毛轻蹙,旦听那个衣冠楚楚的青年一本正经道:“在我们这儿,私定终身的男女都会赠送定情信物。”
“所以?”少女望了望手中的莹白梨花簪,又看了看眼前丰神俊朗的青年,轻问出声。
“所以,收了我的梨花簪子就是我的人了。”
所以,云姑娘,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郁公子,你这是在示爱吗?”风扬起她的黑发白裙,眼前之人眉目温和,笑容如四月杏花绚烂成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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