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的旅行 (六)向左向右
作者:姚佰顺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走出学校已是晚上十点多,此刻我又冷又饿,一心只想快点回家。家是温暖的港湾,家也是快乐的分享站。想起已经寄出去一个月的小说,我的等待与日俱增,焦急,渴望,惶恐……惟有家的存在,那才是我坚强的后盾。

  今天晚上和一群陌生的人在一起,一群形形色色的人,这也是生活,一个缩小版的生活。如果我们就此满足现有的生活和现有的视野,就此开始做井底之蛙,那我们的生活甚至缩小的还没有文学社那么大。然而我们所经历的形形色色也仅为我们有限的视野所看到的那样,以至于我们一直在悲观,一直在渴望改变,一直想突破现有的规则。尽管这个世界山外有山,尽管这个世界善远大于恶。

  家,没有寒冷,也没有饥饿。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就在昨晚我还认为家是温暖的,可今天的感觉分明是一种痛苦,一种自己给自己设置的,而且又很难摆脱的痛苦。面对我那一落千丈的成绩,我真想对家人说一万个对不起。

  儿子回家,老妈特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饭桌上老妈把好吃的都往我碗里夹,可我真的吃不下,整个饭桌上没有多少话语,更谈不上欢声笑语。

  “怎么了?”老妈打破了沉默,“在学校被老师批评了?”

  “我不想读书了……”

  这种回答还真让爸妈吓了一跳:“那你准备干什么?”

  “写小说。”

  “你怎么了?”老爸停住了筷子,“别胡闹,你才多少阅历,你能写好什么,爸什么奇人奇事没见过,可你只是个凡人,平凡的人……”

  “反正我不想读书了……”

  老妈没有出声,她走开了,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地落泪。老爸也没有作声,只是一个劲地叹气。而我再也忍不住了,我的眼泪啪哒啪哒地往碗里掉,和着米饭,每一粒都那么的咸,那么的苦。

  我是清楚的,父母所生活的年代是他们的不幸,他们没有机会上大学,我便成了他们惟一的希望。这样的寄托变成了一种责任,这就注定了我的童年缺少了其他孩子的无忧,我的青春缺少了一些缤纷的颜色。

  第二天的清晨,天还没大亮,老爸就喊我起床,让我跟着他挖树洞。也不知干了多长时间,反正太阳老高老高了。我的手起了好多水泡,一个个变大,再一个个磨破,然后是一阵阵地疼。一个大冬天,我的衬衣湿透了。可看着老爸头也不抬地继续劳作,我不敢说一声累,更不忍有一点累的表现。

  终究还是回到了校园,我不忍、也不甘。

  对于等待我有信心,我想只有当我拿着实实在在地成功再去面对父母的时候,他们的脸上肯定是笑容。

  坐在教室里我实在听不下课,在一个冬日的早晨我走进学校的小公园,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逃课。但我认为这是我的自由,不应该被别人束缚着,我期待摆脱所有的束缚,去做自己起做的事情。

  冬天的早晨,小公园里异常的安静,异常的凋零。霜死缠着光溜溜的毫无牵挂的枯条败柳,非要以自己的颜色来妆扮别人,幸好还有中午的阳光让它们畏惧。长亭小桥在冬日的晨曦下不言不语,没有涟漪的水面,没有迷惑的倒影。

  这是我第一次在晨曦中欣赏小公园,也是第一次感觉到深秋过后的隆冬也会如此的美。是的,隆冬也有它的美,愈是困难重重之后愈见其真正的美。我,肯定我的追求;我,坚信我的等待。

  绕公园走一圈用了2001步,走第二圈用了2004步,如果再走第三圈那会不会是2005步?这并没有规律,一切都不是定数。当然我并没有走第三圈,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走第三圈,没有必要。来回走同样的路,看同样的风景,做同样的事总会让人厌倦。天很冷,我又围着操场小跑几圈,只是小跑几圈我就明显地感觉到了温暖。可事实上我仍没办法改变现状,所有的温暖都是暂时的,一会儿我又感觉到了寒冷。公园、操场,该有的路都走了,该去的角落也都去了,寂寞、失落与期待一直陪伴着。

  我把我的近况与想法告诉了我的笔友朱珠,她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似乎她是惟一一个了解和支持我的人。尽管没有通过电话,尽管也不知道对方长的什么样,但这一切并不显得那么重要。理解、支持,对于写作的共同爱好,这就够了。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的冷,但对于学生来说一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不欣赏北极熊的雄壮,不喜欢企鹅的肥大,一个个都当自己是海尔兄弟了,一年四季都穿着单衣。男同学都是“浪子好穿单,冻的把眼翻”,女同学便是“美丽‘冻’人”。

  很不幸,如果同学们都是海尔兄弟,那我就是那个克罗德(就是《海尔兄弟》中那个戴帽子的小男孩),他那凡人的身体哪能与寒气对抗。总之一句话,我发高烧了,而且还很严重。在医院里吃药、挂水,仍不见好转,分不清早晨与傍晚,也记不清今天是几号、星期几,整天昏昏沉沉地睡,再昏昏沉沉地出汗。同病房也有个生病的学生,他的爸妈一直陪伴着。而我并没有告诉爸妈,尽管我很渴望这样的照顾。那一晚我用被子蒙着头,用被角偷偷地拭着眼泪。

  感觉稍微好些我就出了院,因为我受不了那种别人的温暖,孤独、失落。无论如何,就是回到学校,听听同学们说说话,心里也会好过许多。

  星期日的下午我在宿舍里睡觉,这可是我第一次在一星期中仅有的半天假日里睡觉。直到快要上晚自习时,我才迈着这些天来一直沉重的步子,连饭都没吃就向教室走去。在楼梯口我被很是焦急的陆平拦住:“程思蒙听说你病了,下午特意来看你。”

  “她现在在哪?”

  “我没有找到你,就说你可能去网吧,程思蒙听说你去网吧很生气……你下午到底去哪了?”

  “我在宿舍睡觉的,你怎么不去宿舍找我,你怎么可以说我在网……吧?”还没说完我又咳嗽起来。

  “我也没想到她听到你去网吧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我以为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是她怕我堕落了。”

  “我也没想到你会在宿舍睡觉,你以前从不在星期日下午睡觉的。”陆平表示出一脸歉疚,“还有件事,程思蒙说晚上想见你一面,她八点会到校门口的……”

  晚自习我又逃课了,呆呆地站在校门外,默默地等候。时间伴随着一次次的心跳已咚咚地过了很久,可离八点还有半个小时。对面的大街在我眼里一直是很热闹的夜市,在此刻也随这冬夜变的萧条、冷落。那映黄了半边天的街灯把一切都变的昏黄一片,冷夜中想诉说的心愁也被冰封的严严实实。

  八点已过,仍没有捕捉到程思蒙的身影,我的等待如冬夜的严寒。

  “邵弘毅!”

  突然一个温柔的声音使得我立即转过头。按人的本能,即便是凶狠的声音我也会转过头,更何况这声音是温柔的呢。

  我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一笑容却不能掩饰内心的惊讶与失望:“叶子芷!你怎么在这?”

  “我出来有点事,那天你不是说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嘛。”叶子芷把手贴在了脸上,“好冷啊!怎么,等人?”

  “是的,不过没来。”

  接下来的便是沉默,彼此沉默了好久还是叶子芷打破了这种局面:“天好冷呀……”说了这仅有的一句后又是沉默,沉默了片刻叶子芷又看了看我:“你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

  “习惯了。”我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在说话的同时声音已冷的开始颤抖。我是在等人,可总不能让叶子芷陪着我等吧。我想说点什么,可刚要开口突然又咳嗽个不停。

  “你感冒了?”叶子芷关切地问,同时手已不知不觉地扶住了我,“去医院看看吧,我陪你去……”

  “去过了。”

  “要不去那边吃点沙锅粉丝吧,吃过了就不冷了。”

  “好吧。”我的微笑不及她的一半。

  我们面对面坐下,老板娘上来招呼:“来份情侣套餐吧。”这年头连沙锅都有情侣套餐。

  “好。”叶子芷替我答应了。

  我并没有看着对面的叶子芷,目光呆滞地望着对面的街。那灯火艳丽的精品店里每一样礼物都像是一个浪漫的爱情,在花花世界中演绎着不一样的结局:有的礼品不够代表爱意而被抛弃;有的爱情不配这礼品而还被摔毁;有的被细细珍藏一辈子却再也无法让第二个人看见……我想送件礼物,该送给谁,该送什么?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这边看着,我注意了几眼,那分明是程思蒙的身影。我起身过去,可那身影就像是一场海市蜃楼,消失了。

  新年之前,期末之后……

  期未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惨淡的分数在我的预料之中,但另一件惨淡的事情却出乎我的预料:小说被出版社退回了。

  梦境突然破灭,有点来不及准备。如今学习成绩已一落千丈,小说又被退回,在这个新年里我失去了方向,找不到可以用什么来补偿,两眼无痕尽是绝望,究竟哪才是我存在的地方?存在,是那份勇气,这十几年来我似乎只干了这么一件大事,为了写作我付出的太多太多,有点得不偿失又不太甘心。

  我的叔叔也是我们高中的老师,我的成绩他自然很关心。当他得知我的成绩下降是因为写小说的缘故之后,他大为恼火。在叔叔的办公室里他大声训斥:“你还想不想读书,你看看你的成绩,你写的那东西也叫小说,就是流水帐,连日记都不如……整天脑子里不想学习,尽想这些旁门左道,你想想你花在学习上的时间一共才多少,十分之一都不到,就这样你的成绩能不退步吗……”

  至始至终我都没说一句话,可我的脸就和被泪洗过一样,我为自己感到委屈。那一刻我真的有点痛恨我的叔叔,更不愿承认我的小说是流水帐,即便真的是一堆垃圾。

  那几天我的心情糟糕透了,我不断地读着、背着、写着海子的《秋》“秋天深了,神的家中鹰在集合,神的故乡鹰在言语。秋天深了,王在写诗。在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是啊,“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是呀,“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我还能做些什么?

  独自走在雨夜的街角,我的碎步,想踏遍整个的世界;冬夜的雨,拍打着寒冷的心情,朦胧着我的足迹,两手空空,何去何从。雨一直下,下得让人心疼,不用撑伞,撑不起落寞的内心。我的足迹走遍了整个大街,望断了所有的希冀,却找不到可以躲避的地方。

  像诗一样的画卷,在我的梦中不断重现,小桥、流水、人家,那些纯朴的人民,那灰色的青砖,那白白的墙面,那门前的小河,那水边石阶上,那洗衣洗菜的笑声,那船桨阵阵,那挑着小货的小贩……梦醒之后唯有眼神茫然,茫然的像一条死鱼的眼……生与死的区别在哪里,在于幸福的生和永恒的死。死是一个永恒,一个理想的天地;死是逃避现实的最后方法,是无法实现和无法接受的生活出口。上苍真的很公平,因为他给了每个人都有一条退路,当你实在无路可走时,这条路可让你完全的解脱……死看起来很是简单,可做起来还真有点复杂,也许死不了是因为心里还有一丝,哪怕只有一丝不想死的东西。是的,一夜过后,地面全白,失落、孤独、绝望,我等死等了一夜。很多年之后回想起这件事我才知道,那会我得了抑郁症。

  写作让我忽略了与程思蒙的联系,但也让我忘记了好多关于她的流言蜚语。时间就是一面镜子,不去照别人时,总要照一照自己,暂时丢下了写作,去用心想一想我和程思蒙的感情。

  这段时间程思蒙与陆平联系不少,但陆平却从没在我面前提过关于程思蒙的任何消息,也许根本与我毫无关系。这段时间程思蒙过的很好,她走出了复读的阴影,也走进了新的群体。此时我好想程思蒙能陪陪我,和我说说话,给我一点安慰,可我总习惯于等待,没等到她的到来,却等来了更多的流言蜚语。流言,足够击穿我那已经很脆弱的心,我没有那多么的心思去考证那些流言与誓言,我只想程思蒙能亲口对我说清楚,我真的受不了太多的打击,真的受不了。

  终于我拨通了好久没有拨过,却又很熟悉的号码!

  “我是邵弘毅。”我的语气很平淡,平淡的就像一面镜子,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波澜壮阔或是微风袭面。

  “听说你近来发生了很多事,心情很糟,好些了吗?”程思蒙很是关切。

  “还好吧。”我并没有过多的言语,之前好多想说的话在此刻变成了沉默。

  我的沉默反而让程思蒙紧张了起来:“你是不是听别人说了我什么?”

  这算是不打自招吗?我的手在颤抖,难道流言都是真的:“我只问你,那些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有那么一回事,可我并没有背叛你,你应该相信我。”

  “我知道了。”我平静地挂掉了电话,平静的是我的表情,但我的内心并不平静。一直想和程思蒙说说话,电话通了却有万种苦涩的滋味涌上来。

  没有多少要说的理由,也没有太多的怨恨;没有伤心的泪水,也没有幻想的结果。是放弃是追逐,都不是要过多考虑的问题。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却并没有走出小说被退回的阴影,被退回的不单单是小说,而是那份追求,那份努力后的绝望,那份过于放大的寄托与赌注。同样我也没有走出与程思蒙的心结。

  临放暑假的最后一天,我的叔叔叫我去他家吃饭,是一定要去。饭桌上只有三个人,我,叔叔,老爸。饭桌上我不敢抬头,也不想抬头。

  这一顿饭我们三人达成了各自妥协后的协议:这个暑候我必须整理完我的所有书稿,放弃作家梦,开学后转变思想好好学习。

  这个暑假,我必须要搏一把,做最后一搏。

  这个暑假我过的真的很累,一方面要用大量的时间来写作,另一方面又不忍心看着爸妈把饭送到我的桌前。我不敢正视他们的眼睛,也不敢正视外边的世界,那个狭小的房间是我的每天。早晨五点钟就开始动笔,没有午觉一直到晚上十点多。不仅如此,就连睡觉我都不敢快速进入梦乡,必须要在睡前构思好明天要写的内容。

  一个暑候,第二部长篇小说终于完稿,我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那时的我已完全沉醉于我的小说情节中:我把自己当成了小说中的主人公,尽管主人公经历种种磨难,已是万分潦倒,但还是有一个深爱他的女孩一直在支持着他。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那个女孩一直在他的身边,给出她可以给出的一切……

  趁着这份喜悦还在,我又寄出了第二部小说。

  新的学期,高二,开始选科重新分班。我、陆平、黄家如都在理化2班。叶子芷在政史班。新学期,程思蒙、王姗姗、常江、赵州桥都进入了我们高中读高一。

  新的学期我将重新开始。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上课、学习、考试,三位一体。与其说是重新开始,还不如说是机械地迁就。浑浑噩噩地又过了一个月,我才突然感觉到自己一无所有,才感觉到自己有太多的东西要挽回,才感觉到还有许多许多需要重新开始的地方。想到这我不禁潸然泪下,我一直所做的是以学业为赌注,而且还输了,彻底地输了。

  重新开始后,我的成绩有了起色,可我的感情生活还是一直冷漠着,我放心不下程思蒙。过去一直被所我冷漠的,恰是我最关心的,我必须去挽回曾经被我所忽视的。我找各种机会想约程思蒙,可她不知为什么总是在敷衍我的邀请。时间被定格到2002年的11月,程思蒙终于肯赴约,约会的时间被她限定在一个小时之内。

  在那片刚刚播上麦子的田野,一切生命似乎是新的开始。那石径小道通向一片枫叶林,枫叶飘落的季节。我俩走的很不自然,没有手拉着手,也没有肩并着肩,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我想象以往一样牵起程思蒙的手,可她却很敏感地甩开,我有点措手不及,更有点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隔膜:“怎么了?”

  “对不起,我答应过别人从此不和任何男孩牵手。”

  “也包括我?”

  “嗯。”程思蒙回答的没有一点犹豫。

  “好吧,我们做个选择题,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a还是情侣,b只是朋友或同学,c什么都不是。”

  “我选d。”程思蒙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让人听见,“我们高中阶段还是好好学习吧……我也不想耽搁你的学习……”

  “真的吗?谢谢你。”我深吸了口气,那时的我难过到了极点。

  程思蒙不出声,她只是一个劲地走路,而且走的还特别快。

  “走慢点……难道我们的感情就这样结束了?”

  “一小时到了,我要回了!”程思蒙没有回答我的提问,连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我没有去追赶,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我狠狠地大叫,我真的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切来的太突然了,突然的连一点暗示和准备都没有。

  还记得那最后的选择吗

  不是恋人

  也不是朋友

  ——不识者

  不是选择

  是抉择

  还记得那忠贞的誓言吗

  不是今生

  也不是来世

  ——是曾经

  不是誓言

  是谎言

  深秋的枫叶缠绵,缠绵的让人滴血,我的歌声哭泣,哭泣的没人愿听;飘落的心,孤零的如团死了的灰烬,连风都不愿去拂吹;请告诉,为何这是一个谎言,为了这个答案,我已向苍天痴望一千夜!

  没有心情去拭干我的泪痕,在喧嚣的大街上,我的身影孤单,孤单的步履蹒跚。一路走来,发现身后跟着一个人,是叶子芷。我一阵紧张,偷偷地擦干眼泪,强挤出笑容:“你怎么在这?”

  “我跟着你好长一段路了,看出你有心事就没打扰……”

  “有时间吗?我们走走。”

  “我们一直在走呀,只是你从没回头。”叶子芷看着我好一会儿,“别擦了,看得出来,不介意的话能让我知道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