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堂以前经常在大半夜才回来睡觉，自从罗茂财死了之后，他晚上再没出去过，整个人的性情大变跟掉了魂似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即使睡着了也会在梦里大喊大叫着‘不是我，不是我’。前天晚上俺们几个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他在上铺大喊大叫，床一个劲儿地晃动，把俺们都弄醒了，问他咋了，他两眼发直，浑身像筛糠一样打颤，‘茂财哥的眼睛刚才在窗外瞪我’，半夜三更的听他这么一说，俺们也觉得浑身发冷有点瘮得慌。周国拿起手电筒朝外面照了一会儿，‘外面啥也没有，罗堂，你那是做噩梦吧，大老爷们儿的，你怕个球！’我们也都继续躺下睡觉，周国的鼾声马上就响了起来，俺睡在罗堂下铺，他估计还在被窝里吓得发抖，俺的床铺也跟着一起抖，不一会儿俺也睡着了。昨天罗堂干活儿一直魂不守舍的，今天上午他去食堂吃完饭说两只眼皮根本抬不起来了，胳膊腿儿也没劲儿，下午要请假休息。谁能想到下午他就出了事儿。”五十多岁的田振武将自卷的纸烟吸完最后一口。

　　“今天你们和罗堂一起吃的午饭？”彭海东摁了摁太阳穴，连续两个小时对与罗堂同住的几个工友的询问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充其量只是排除掉了他们身上的嫌疑。

　　“俺们一起吃了午饭然后回工棚睡午觉，下午一点四十，俺们出去上工时，罗堂还在床上翻来覆去似乎没睡着。”

　　“你和周国是一样的工种？”

　　“不，俺是瓦工，周国和罗堂是抹灰。”

　　“那么你知道周国今天下午为什么回工棚吗？”

　　“这个俺没问，当时他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跟俺说罗堂好像死了，接着俺俩就赶紧去跟工头说这件事，那个情况下俺咋顾得上管他到底是为啥中途跑回去了一趟，”田振武搔搔黝黑的额头，显然没料到警察会问这种问题，“不过，周国好像换了条裤子，俺记着午觉过后他还是穿着条浅灰色的，他跑来找俺时好像换成深黑的了。”

　　“你们宿舍里有谁睡觉或平时穿衣服里面习惯不穿内裤的吗？”

　　田振武先是一愣，接着有些气恼地鼓起腮帮子，“俺们虽然都是干重活儿的粗人，但也晓得该讲最基本的卫生！”

　　彭海东笑着递上一支烟，“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这只是我们这一行办案的必经流程。但既然是办案的流程就容不得一点差池，所以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周国今天早上和中午有没有穿内裤？”

　　这个警察的笑容里隐含着一种让人心生畏惧的东西，田振武原本愠怒的情绪陡然消失地无踪影，“昨晚上我们去洗完澡后他第一次穿上了一条手工做的红内裤，好像是因为他本命年，他娘给亲手做来给他辟邪驱晦气交好运的，那几个年轻的还拿这个开了一阵玩笑。这咋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好了，你可以出去了。”彭海东率先站了起来，田振武虽然还想发问但还是识趣地离开了。

　　周国蹑手蹑脚地推开门，那个警察正坐在桌前抽烟，眉眼之间透着威慑力，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的警察好像负责记录。

　　“坐下吧！”彭海东递过去一根烟，亲自为周国点上火，“是你第一个发现罗堂的？”

　　“嗯嗯！是我！”

　　“你回去的时候几点？”

　　“三点二十五分！我去跟我们那组的班长请假回工棚时，在上工出勤簿上进行了登记。”

　　“当时正好是上工时间，你回去干什么？”

　　“我肚子不舒服，好像吃坏了肚子，人有三急，这种急性的实在憋不了啊，然后，那个什么了，我就想回去换条裤子，一进门发现罗堂头朝下，我去摸他鼻子下面，已经没有呼吸了......”周国说完抬起头，撞上了彭海东犀利的眼神，想在这种可以洞穿一切的目光下说谎是在铤而走险。

　　“所以，你当时先换了裤子和内裤然后去通知别人？”彭海东看似无意地在“内裤”两字上拖了重音。

　　“对啊！我立马换了衣服就去找振武哥。”

　　“你当时一回工棚就看到罗堂那副姿势不觉得惊恐吗？”

　　“啊？我，我当然很吃惊啦，看到罗堂那样半躺在地上着实吓了一跳！”

　　彭海东点点头，将一支吸到一半的香烟重重摁熄在烟灰缸里，“今天谢谢你的配合！你可以回去了。”

　　周国咽了口唾沫，舔舔嘴唇，有些难以置信地起身，倒退着走了几步以确认警察真的没有别的问题要问他才转身走了出去。

　　周国出去后，谢小川看到彭海东依然眉头紧锁地望着周国刚刚坐过的地方，“彭队，有什么不对吗？”

　　“小川，你把刚刚的录音再放一遍！”

　　谢小川照做后索然无味地听着回放的对话，疑惑地望向彭海东。

　　“你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彭海东用指节“咚咚”地敲着椅背。

　　谢小川没听出不对劲的地方，但师傅既然这么问他，想必是要看看他的洞察力是否能够敏锐地捕捉到疑点。

　　“从周国的外貌看，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谢小川试着给脑海中周国的样子加一些限定的思考边框，“胡子拉碴，头发油腻，领口和袖口满是污垢，里面的短袖看起来**天没有换过，与他的几个同龄舍友相比显得太过不修边幅，即使放到这里大多数的建筑工人当中也属于比较邋遢的那种。”

　　“你设身处地，再听一遍录音！”

　　“......我肚子不舒服，这个实在憋不了啊，然后，那个什么了，我就想回去换条裤子，一进门发现罗堂头朝下......”“所以，你当时先换了裤子和内裤然后去通知别人？”“对啊！我立马换了裤子就去找振武哥。”“你当时吃惊吗？看到罗堂那副姿态。”“啊？我，我当然很吃惊啦，看到罗堂那样半躺在地上着实吓了一跳！”

　　谢小川一经点拨，被阻塞的某些地方豁然开朗，“按常理来说，一般人回到自己的住所猛然看到室友哪怕是不认识的人以这种骇人的姿势死亡第一反应也应该是惊慌地立刻跑出去通知别人或立刻报警，而周国的反应却可以说是比较冷静，在发现尸体后，他并没有‘忘记’执行原先回工棚的‘目的’。”

　　彭海东眯着眼砸了口烟，快速浏览着手机上刚收到的邮件。

　　“彭队，这姑且能够作为一种合理推测，但不属于证据啊！”

　　“我找过那条沾满屎的裤子里面以及房间内部任何可能放置脏衣服的地方，并没有找到换下来的红色内裤。”彭海东吐出一片浓白云雾。

　　“也就是说，周国在说谎，那条沾了屎的内裤很可能是事先准备好的。那么罗堂并不是单纯的意外死亡，而周国有着杀害罗堂的重大嫌疑？”一支碳素笔在谢小川指间灵活穿梭旋转。

　　“不能说杀害，经解剖，罗堂的直接死因是颈部第三节脊椎挫断碎骨刺穿左心室，除此之外尸体并无任何其他伤痕，现场也没有打斗痕迹，死亡时间在下午两点到两点半之间，周国有不在场证明。万俟刚刚传过来的尸检报告中提到罗堂体内检测出了泰胺酮成分，有长达一年多的吸毒史，他吸入毒品的时间与死亡时间相吻合，而且其肾上腺激素分泌远超正常水平，极有可能是吸毒而产生了某种极度恐惧的幻觉失足摔落致死。”

　　“罗堂的直接死因是自己造成的，但是故意设计出一个发现死者的角色就显得很微妙了，如果说这一切其实是真正想要除掉罗堂的人计划好的，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将自己暴露了？”

　　“你小子，有长进啊！”彭海东在谢小川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看到电脑显示屏右下角的时间，21：34，“不早啦！咱们先去吃点宵夜喝几杯解解乏，接下来可有一场耗神的持久战要打。在工棚发现的那部手机以及老猫今天漏下没说的东西有够我们明天忙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