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北,三箭坪,八月,十五,夜,一轮明月高悬。
远处小孩们欢唱的笑声伴着各种火腿味、雪梨味夹杂着大人们大声呵斥声阵阵随风潜来,一时间世界仿佛禁止,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祥和团结的味道。
一扇快要散架了的木栏门吱的一声,伴着一个看上去十一二岁孩童的喘气声悄悄把世界隔绝。
这是一间土房,厚实的黄土已经有几处脱落,像一个得了花斑癣的脸,到处坑坑洼洼,墙边上一张看起来像好几十年的木床上,堆满各种破烂的衣物,床边一把小锄头、一把小镰刀和一个小竹筐静静的伫立在那里。用麦秆盖起的屋顶已多年未有维修和改善,透过那一个个窟窿,寒星一双倔强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这一轮明月,那双眸里分明充满着不干和渴望。
一阵细风吹来,房梁上那一根快要掉落下来的梁柱咔咔的响,吓得寒星一阵心悸,赶紧找来一个木头楔子,重新又把顶住的木头加紧。看了一眼这难得的圆月,一阵咕咕声传来,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寒星小声的嘀咕道“睡着了就不饿了,明天还要跟着蒋伯伯上山采药呢,还是早点睡吧”,嘀咕声中,这少年一下脱掉脚上的草鞋,轻轻的爬上床去,看那小心的动作,似乎一用力,那床就要散架解体。
贪睡是小孩子的本能,不管大人们是什么习惯,只要天一黑,孩子总是嚷着瞌睡来了,要睡觉了,吵嚷几句,如果不听,马上开始哇哇大哭,闹得孩子妈、也有爷爷奶奶赶紧像宝贝似得哄着上床,一会儿大灰狼、一会儿嫦娥小白兔的故事声便随着微风悄悄传来,一时间,只把寒星弄得眼泪汪汪,只想大声哭出来,想起前年母亲在的时候,此时,自己应该还躺在怀里叽叽喳喳的笑闹着,山那边为什么还是山的问题一直还在纠结着、缠绕着。
一想起母亲,寒星不由心里一阵难过,父亲在自己刚出生的时候,怀着激动无比的心情往家中赶来,到家的山路本就崎岖,加之多年来的辛苦劳作,为了多赚点钱,日夜加班操劳,未想一眯眼间,从半山中摔了下来,从此天人永隔。老爸去世后,母亲担负起全家的日常生活起居,未曾料想,两年前,脖子上渐渐长出了一个个拇指大的小疙瘩,当时以为是什么皮肤病,已未注意,半月后,实在痒痛不得,请村里的医生蒋伯一看,那病叫“九子羊”,从腮帮子起一直围着长满九个小疙瘩便无药可治。那年头,哪里有什么西医西药,村里的土郎中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吃什么要就吃什么药。几大包中草药熬了出来,一天三大碗的苦汤水喝下去,病不见好,人也一天天的消瘦下去,三月一过,九子长满,等小孩子早上起来喊吃药的时候,哪里能摇得动……,想着想着,寒星渐渐的进入了梦乡,只有在那梦里,他才能与父母团聚,才能享受母慈子孝的欢乐时光。
“小星,小星,起来了,再晚我们就来不及了”伴着公鸡一阵的鸣叫声中,蒋伯在土墙外叫道。睡得正酣甜的小家伙正梦中和隔壁邻居家宝贝们抢吃罐头,哪想到一阵鸡鸣狗叫外加蒋师傅一阵叫,惺惺然从梦中醒了过来。
睡眼朦胧中,又听门外蒋伯大叫道:“你个家伙,再不起来吗,我就自己一个人上山去了。”
“糟了,昨天说好今天要上山采药呢,不知道那老头又要怎么折磨我了”,一听清楚门外的蒋伯声音,寒星一咕噜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自从母亲去世后,蒋伯因未治好母亲疾病,心声愧疚,便常常来照顾这个小家伙。未曾想,此子居然在药材分辨上天赋不凡,几次调制挑择配药过程中,居然发现几位药被自己儿子弄错,幸亏这小家伙及时的发现并指了出来,一想到配药错误导致的后果,蒋伯不仅一阵心酸,自己儿子跟着看病采药救人也三十多年,到现在还在无精打采,经常把药弄错,心里不由一阵悲叹,想自家传承华佗神医民间治疗古方已经三百多年,方圆百里,凡是得了疑难杂症,谁不第一时间想到绵羊大山蒋静生。未曾想,到自己这代,仅得一子,此子整日游手好闲,吊儿郎当,不好好传承家族绝技就算了,平日到处惹是生非,要不是乡里乡亲看在老子的头面上,已不晓得这混账东西现在能不能活下来。就在老头子百般无奈的时候,因着内疚,又看寒心这孩子可怜,加之自己儿子的无药可救,便起了把家传医术传给这孩子的心思。
也是寒星这小子运气好,打小聪明劲就不输他人,在母亲去世后,能得一位老神仙教导,心里多少得些安慰。
门外,蒋伯听见里面的起床声,顿时来了劲头。“小子,这么晚了还不起床,不想干了是不”
“起了,起了,马上就好了,这不,天都还在蒙蒙亮呢嘛”
“蒙蒙亮,要是不等你小子,老子早就到上山的路上了,赶紧点,磨磨唧唧呢,你以为采药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吗,天地灵气,四时焕发,人有人性,药有药理,好药有灵性,你晓得不,不选在日精早射,万物勃发、生气勃勃的时候采摘,怎么能够得到好药,咋个可能配置出良方”蒋伯在门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龇牙训斥道。
门嘎吱一下开了,一个头伸了出来,一副挤眉弄眼的怪装,“有你说的那么神吗,是不是都要成精了啊”
看他那一副鬼灵精装,蒋伯不由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快点,晚了就赶不上了,今天我们早去早回,晚上还要到邻村李四余家帮他老爹接骨呢,答应好了人家的,就一定要做到,做我们这行,要讲医德,看病救人要有恒心”
“不是前两天才去过吗,怎么今天又要去了?”寒星疑惑着问,伸手勾着一块破旧的毛巾,就着冷水,胡乱的在脸上就是一阵揉搓,三两下,把毛巾一放,背上床头小箩筐,小锄头镰刀一拎,一抹脸,赶紧走出们来。
“你这小鬼头,我都不嫌累,老骨头都能走的动,你个小毛屁孩咕嘟什么?”蒋伯一边整理着小寒星的衣领,一边往大门外上山的小道上走去,回过头来,看了这孩子一眼,目中满是慈爱,接着又道:“小星啦,你要记住,作为一个有医生,所谓的医德就要要常常把病人的情况了然于胸,时刻想着应该怎么去用药、怎样减轻病人的痛苦,对我们来说,头痛、骨折、断手、短脚都是一样的疾病,都是一般无二需、尽心尽力的去治疗,但对于病人家属和病人自己,可不是这么想的。你想啊,如果只是简单的头痛,病人可以熬一熬、忍一忍,该干活的还是去干活,该上地里去的照样还是去地里,家属呢也以为头疼不是什么大病,并不是很在乎,毕竟那种疼痛还是能承受的住的。但是,若果病人是断胳膊少腿,需要刮骨疗伤什么的,那种剧痛,一般人能忍受得了吗?亲属看见你哭天喊地的样子,谁心里不难过,谁心里不煎熬,越是这个时候,我们啦,就应该站在亲属的角度,多体谅一下亲属,这是人心。”蒋伯语重心长的娓娓道来,看了一下天,灰蒙蒙的也不见亮,想想这孩子还小,说道人心,就又打住,只是一味的又唠叨,快点走。
“蒋爷爷,你说的意思是要我们根据不同的病装不同的表情吗”,寒星一副了然于胸的问道。
“是啦、是啦,你这孩子,说多了你也不懂,先就这样理解吧。”蒋静生呵呵一笑,看着这孩子,心里想到,装都想出来了,那你就先装一装吧,想起本是要让这孩子了解一下人心,未曾想却弄成门面货,再一想,孩子还小,也便呵呵一下,不了了之。
爷孙两一阵低声询问、呵斥声中,便渐渐的顺着屋后羊肠小道,慢慢向绵羊大山方向走去,当此时,天空一片静默,昨日的月辉,依稀可见。
清风徐来,让人头脑刹时清醒无比。举目望去,世界一片墨黑中点翠,目之所至,远山层叠,一片片山峦遥遥远去,最远处,山巅一道细线隐隐发出微白。风从远方躲避着高木莎莎催动枝条,迎到面上,剩余微许松香与晨露,还有那不知名的野花香味、野草芬芳。
在这宁静的黎明前,一对爷孙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向着大山深处走去。
在一处从前就做好标记的大石上停下来,用小镰刀割断一大根藤条后,小寒星蹲坐在石头上,擦擦满头的汗水,起床嘘嘘的道:“爷爷,我们先在这里息息吧,都走了一个多小时了,你看,山那边”孩子用手一指远方的山头,山巅那边,原本的一道白线渐渐扩大,慢慢伸起来一片氤氲的光。
“嗯,太阳要出来了,不要偷懒,赶紧把这里的药收起来,我们还要赶到下一个点去呢”
蒋老头抬头看了眼满头大汗的小寒,不由心里一怒,嘴里直叫道:“我教你的华佗五禽戏是不是没有练习”
“练了啊,我每天早晚都按照您老的要求把完整的五十四式从头到尾练完”
“小孩子不要说谎”老头子怒道,“要是你按照我教的要诀认真刻苦的锻炼,怎么可能才走这么一小点路就气喘吁吁”
“我没有说谎”小星星叫嚷到,一张小脸因委屈而涨的通红。
“不可能啊,按照我们祖传的五禽戏修炼,怎么可能走这么一小点山路就累成这样,你是不是有什么没有告诉我”。老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光直射小家伙的脸上,看孩子一副无辜的样子,转而迷惑地道:“是不是我教你的配合无名功法没有好好修炼”。
一听到无名功法,小家伙立刻塔拉下脑袋,
“怎么回事”
“你的那是什么破功法,本来出气的时候让人呼气,要呼气的时候又让人出气,这怎么练嘛,老头,你是不是故意折磨我呢,看我不顺眼,想修理我就明来”小星气愤的道,想到自己时时刻刻要按照那怪异的呼吸方法进出气,心里不由就发毛。
“放屁,你个小杂碎,你知道那无名功法的厉害吗?想当年陈抟老祖就是修炼的这一功法才突破极限,成就仙位,虽然这功法传到现在也大打折扣,可那是可以成仙成圣的厉害功法,能这么容易修炼?”
“这个世界有神仙吗?”
“怎么没有,唐僧、孙悟空、猪八戒,你不是天天在看?”
“那是小说书上写呢,要是有这么多神仙,怎么不来保佑我。要是那功法这么厉害,你练了这么几十年,怎么不见点仙风道骨样子”寒星仰着脖子,一脸正气的盯着老头,眼里显出的是一个糟蹋老头子。
蒋老头被他一问,顿时火气上涌,伸手就是一巴掌直往头上盖来,小星头一偏,那手在头顶一晃,没打着,收了回去。
一击而过,蒋静生气消了大半,只见他叹了口气道:“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功法,总要说的天花乱坠一些,方能引起后辈们的兴趣,你说的也对,我们家自我往上八代祖宗,倒也没有人成仙逍遥。”一扭头看见寒星一副上当受骗的样子,不由又恨恨的说道:“但是,你不要因为没有人能修炼成就把他说的一不值,虽然你蒋爷爷我没有练成什么道家仙术来,画地成牢、点石成金,但,你看,老头我今年90多岁,爬了半天的山,流过一滴汗,像你一样的猪喘气”
“那是因为我还小,还在长骨头呢,一大早就跟着你老往山上爬,我步子要是有你大,哪里会紧追你到满身冒臭汗”小星一脸不服的说道。
蒋静生一听,心里不由乐,心想,算了,就一个孩子,哪里能跟他废话道理一大通,他要是知道人过六十,那是人的一道天坎,骨头渐渐衰败,全身精血慢慢回归自然,真到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想到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也就不与这小孩计较,反倒是这孩子能说会道,反将了自己一军,搞的自己没有回答上来,心里不仅一阵快活,哪像自己家那憨货,什么东西不想,你讲你的,他做他的,大家两不相误。回头一看这孩子那倔强的样子,慈爱之心溢满,缓缓的说道:“你这孩子还小,大道理现在同你也讲不清楚,祖宗留下的功法自有他流传的道理,要和我学医术,好好的按照我教你的东西锻炼。”怕这孩子捣乱,又补充道:“五禽戏是华佗神医创造的锻胫炼骨的绝世功法,今人不知其修炼门道,只得其行,不知其理,仅仅将他作为一项体育健身运动。我们啦,是医家传承,你想要成为济世救民的良医,先辈高人们总结出来的东西,重要多学多听多看。”
看寒星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蒋静生也不在理会,指着半山的一处凸起处到:“走吧,到哪里再息息,这回按照我教你吐气呼吸法慢慢来。”
说话间,老头手一伸,抄起寒星的手,把他从大石山托起来。寒星嘀咕着,知道了,一老一少,沿着这一崎岖山路,开始向大山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