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林湾的女人 第2章
作者:鱼鳅串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三伏已过,天气依然炎热无比。

  为了不与最厉害的那阵骄阳面对面,张海青决定不等太阳睁眼就走。

  “大姐,这天才刚麻麻亮的,你咋就起来啦?”与张海青同睡一床的张海燕揉了揉眼睛。

  “嘘——”张海青示意她轻些声,“玉珍姐今天过生,我要去她家一趟。”

  “我也要去。”张海燕连忙翻身坐了起来。

  “你不准去,你去有屁事,你和她处得又不好。”

  “不好也不坏啊,她难道不让我进她屋。”

  “以后带你去,姐去是真的有事情。”

  张海青摸着黑三两下穿好了衣裳,轻手轻脚地扳开房间门穿过堂屋走出去。

  “站到!”干脆利落的一声吼吓了她一跳,转过头来,发现老头坐在堂屋门坎底下的石板上。

  “爸,这大清早的,你不睡觉坐这干啥?”

  老头不理会女儿讨好的笑,“你这大清早的不是也没睡觉嘛。你又想干啥?”

  “我想干啥你不知道么?少装了。”

  老头不理会她,站起身来掏出兜里的叶子烟让双手裹着去;“要去也行,把后面那块菜地的草扯了再走。”

  “就差这一天?”张海青明白老头子又要找她不快了,“今天不扯那草能长成山?”

  “嗯,对!”老头没有与她女儿争执的打算,走到院坝角落的狗窝边,伸出一只脚,那脚上的鞋子大趾处磨得发白欲穿,似乎正想窜出来代替主人争执一番,脚在大黄狗的身上轻轻地碰了两下,那意思是嘿,伙计,起来了。于是乎大黄狗爬了起来,伸展了一下四肢,抖了抖身子,告诉它的主人它已恢复精神随时待命。

  老头一边划着洋火点叶子烟,一边往院子外走,大黄狗摇着尾巴尾随其后。老头刚要跨出院门,又突然停住了,转回身,他盯着从灶屋走出来的海青妈,“你提着筐子要干啥,我有让你扯草?”

  闻言张海青抓过母亲手中的筐子,三步并作两步从老头身边挤出院门。

  张海青在菜地里攻城拔寨般抓扯着被露水浸得湿漉漉的青草,当筐子填满时,天才大亮。她将满筐的草甩在兔子圈外,还没来得及洗洗手,老头子和狗又摇回来了。

  “一个夏天落了几场大雨,整得茅司都满了,你去挑几担水把扯了草的菜地淋一淋。”

  “等我回来再挑。”

  “你给我走一个试试!”老头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声音一提高,整个人仿佛也站在了新的高度,不容人轻视,就连大黄狗也附和着汪了两声,那意思是,不准走。

  海青妈与两个妹妹纷纷从灶屋伸出头来,又缩了回去。

  “再不走太阳要出来了。”

  “枉自活了二十多年,连天都不会看,乌云拦东还有个球太阳。就算出太阳又咋了,就不用干活了?不用下地了?你以为你是千金大小姐,还得避着光,怕太阳晒,瞧你那张脸,就是整天躲在月亮下也白不了。”老头把烟杆在那只泛白到快长眼的布鞋上敲了敲。

  “我还是你女儿不,是你女儿不?天下有这样说自己女儿的老汉吗?”张海青也吼了起来,“二妹就白,三妹就白,出工出得有我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你白!”

  “老二会做衣服会做鞋,老三会做菜,你会吗?你就会担屎桶,你本来也可以不用做这些男人活,是你自找的,不听话的货。”老汉说完使劲地叭了叭烟嘴,像要把这个不听话的女儿也吸进嘴里,不解恨地又吐出来,一堆堆烟乱滚着,“海燕,再给你老汉做双新鞋,这鞋要长眼睛啦。”张海燕在厨房哦了一声。

  张海青不再说什么,怒气冲冲地奔出院子,“好狗不挡路”,一脚踢向站在院门边的大黄,换来一阵汪汪汪的大叫,意思是,你也就敢欺负我了。

  海青三五几下舀满了一担粪水,将粪勺子用力扔在坑边,绳索勾子往木桶上一挂,扁挑子放上肩,深吸一口气便直挺挺地站了起来。没走出几米又停了下来,轻轻放下桶,将扁挑撂在地上。

  粪坑边的一排木槿花吸饱了营养,碧绿的叶子将枝杆里三层外三层地遮挡个严严实实,越发衬托着粉里透紫的花朵吐得娇艳。张海青伸出手去,使劲一拽,拉下一枝,再一拽又扯下一枝,拽了好大一把花枝来,顾不得花的娇艳,两手一挽,套出一个圈,丢在左边的粪桶里。再拽扯一把枝,又套出一个圈,丢在右边的粪桶里。

  张海青踩着碎步奔向菜地,一左一右的粪桶让鲜花圈压着,愣是没好意思抛出半点粪水星子。她将桶小心地平放在菜地边,撂下扁挑直起腰,便看见他老汉眼中的红人,同村的丁二狗过这条路上来。张海青背过身,装没看见。

  “海南,这么勤快啊,一大早的就淋菜。”丁二狗可不管她是不是面朝他,反正背过身他也认得出海青就行了。

  “背你妈的湿,老子叫海青。”海青将一瓢粪水泼向一颗莴笋。

  “我妈早不在了,恐怕背都化了,哪里还会湿。”丁二狗站在菜地边上,笑眯眯地盯着张海青。

  “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老子莫得功夫陪你磨牙。”张海青又使劲地泼出一瓢粪水。

  “你看你,咋火气这么大,莴笋惹你了,泼得到处都是,这么好看的木槿花也惹你了,别人用草把子,你就糟蹋鲜花。来,我来帮你。”丁二狗伸出手去,要张海青手中的瓢。张海青望着丁二狗的手向她抻来,那是只红红的又泛着白似乎还沾着血丝的手臂,距离手腕的位置那个陈年牙印还清晰可见,她慌忙将瓢放到地上。

  丁二狗无声地笑了笑,那笑是,你嫌弃我的手,又不会传染给你,瞧你那小样。他抓过瓢,麻利地舀上粪水,干脆利落地淋到莴笋的茎下。

  “你真的想帮我淋菜么?”

  “我不是正在做嘛”

  “那行,你要帮就帮到底,给我全淋了。”

  “莫问题,全淋了。”

  想干就让你干去吧。张海青跨出菜地,在边上的沟里用清水洗了洗手,抬起衣袖闻了闻,还好没嗅到一丝异味,被露水打湿的裤脚也不太碍事,便径直朝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