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有了，每块地的界桩也标出了，剩下的，那便是开始热火朝天的小春播种忙。

　　没了吹出工的哨子，人们开始还真的有些不习惯，但久了，看着别人下地，自己也跟着下了，看着别人收工，自己也跟着收了。张海青总是积极的，出去得早，回来得迟；方红梅是干不了重活的，肩不能挑，背不能扛，还当不得矮半个头的周玉兰。林母便有意见了，这意见是不带笑的眼神，带刺的话语。

　　这天吃饭，林家的桌上多了一大盆红萝卜烧肉，香喷喷红艳艳地冒着热气。

　　“幺娘，你过生啊，这日子不对啊。”

　　林母瞪了老三一眼，“不过生就不能吃回肉？忙活了好一阵，大家也累了，不该打回牙祭？”

　　“该，太该了。”林子华笑兮兮地道。

　　“太该也不该你吃，你统共下了几次地，借着厂里的事，你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梭了好多边。”

　　“一家人嘛，不要计较多少嘛。”

　　林母往张海青碗里夹了一大块肉，张海青夹回给了林母，“幺娘吃，我自己晓得夹。”

　　“你应该多吃些，这一段时间把你累安逸了。”林母又夹了几块放在张海青的碗里，“不要争，我就是分你一半来，他们也不敢有意见，子聪当了个书，集体有事不得不去跑，老三混进了厂，也不得不去，老头子又是不顶用的，这地里的活，全靠你和老二，海青啊，你可是拿自己当男人一样打顶尖干啊。”

　　“幺娘，都是自家人，不说这些。”

　　林子华瞧见自己媳妇脸上闪现出的不高兴了，便也夹了一块肉放在方红梅的碗里，方红梅将肉扔进他碗中，“我不吃，我才不要长得像个猪样。”

　　“你说哪个？”林母的声音提高音量了。

　　“我没说哪个，我说我自己减肥。”

　　“你哪肥？心肥吧。”

　　听了林母的话，方红梅拉下脸来，往碗里夹了一堆的菜叶子，三五几下刨进肚，走了。

　　“哎哟喂，我的幺娘哩。”林子华看着方红梅离开，无可奈何地叹息着。

　　“她才是你娘。去吧，哄你娘去。”

　　林子华放下碗筷走进房间，林母朝他的背后呸了一声，吐出一句，“真是一个贱皮子。”

　　“幺娘，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本来好好地吃个饭，你看现在……”林母横了大儿子一眼，“能怪我吗，你没听她说出的话有好难听吗？真拿自己当千金小姐了，还给我甩脸，耍小性子给哪个看喃。嫁过来干过啥了，每天睡得早饭煮好了才起来，这哪里是媳妇，简直就是娶了个菩萨进来，就差供奉了。”

　　“幺娘……”林子云也听着有些不忍了，这本来就一墙之隔的，林母说话声音又向来大气，哪里有听不到的。张海青不乐意了，她不乐意的是幺娘数落方红梅，林子云掺和个啥，再说这些话也并没有添油加醋，说得合情合理，让她方红梅成天穿得红艳艳的洋气，让她方红梅成天十指不沾阳春水般的娇气，活该。张海青在桌下踢了林子云一脚，林子云刚想张口，被张海青把话给瞪回去了。这一切，子玉都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笑了一下，这里也有一个贱皮子哩。

　　“还有，这早饭一直是玉兰在操心，现在你们三兄弟都娶了亲了，这是不是得把玉兰解放出来了，怎么办，你们自己商量吧。”

　　“幺娘，我都煮习惯了，还是我来吧，再说现在海青也经常在帮我。”

　　林母白了一眼大媳妇，“你也是一个贱皮子。”周玉兰笑了笑，没作声。

　　“你不能骂我妈。”林佳晨替自己母亲打抱不平了，一张小嘴嘟得老高。众人看她那般模样，都笑了起来。

　　“这斯娘子发威了，我哪有骂你妈，我是说你妈傻。”林母抚摸着孙女的头，显露出她难得的慈爱。

　　“你还说没骂，你又骂我妈傻了。”小佳晨的话让众人又一次欢笑起来，她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望着众人。

　　就在此时，方红梅提着一个布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招呼不打气冲冲地朝院门外走了。大家相互看着，林子华手里抓着一件衣服冲出来要去追。

　　林母冲他喊道：“你不是有洋马儿吗？”林子华反应过来，转回头提着屋檐下的自行车追了出去。

　　“看吧，看吧，谁才是她的娘。”

　　一顿饭不欢而散，转眼便到了第二天清晨。一大早周玉兰依然在灶房里忙活，过了一会张海青也起床帮忙了。

　　“大嫂，我给你说个事。”

　　“啥事？”

　　“上个月我月事没来。”

　　周玉兰停顿了一下，笑眯眯地道：“那就是有了呗。”

　　“我不确定，所以没敢说，这月按日子也该这两天，还是没动静。”

　　“那你以往月事准时不？”

　　“准，一直就没乱过。”

　　“那肯定是有了呗，真好。”周玉兰替她高兴着，转身从柜里的角落捡了一颗鸡蛋，小心地溜进锅里。

　　“大嫂，你们咋就不再生一个喃，幺娘那么喜欢孙子的。”

　　“这不是有你们给她生了。”

　　“你们就没想过要个儿？”

　　“你哥说了，儿女都一样。再说现在计划生育抓得这么凶，咱家也没那个钱来罚。有一个就行了，佳晨挺好的。”

　　“大哥真开明。”

　　“他是怕惹麻烦的人。”

　　听大嫂这样说，张海青只得扯些别的，把话带过。

　　饭桌上，周玉兰把鸡蛋放在张海青的面前，张海青又交到佳晨的手上，周玉兰又递回给她。

　　“我说，你们两个在演啥把戏？”

　　“妈，你还不晓得啊，海青有了。”一桌子人都抬起头来望着张海青，张海青笑着埋下了头。

　　“我不晓得啊，老二，你晓得不？”

　　林子云的脑子瞬间空荡起来，像一间大房子突然被搬空了家具，傻乎乎地摇着头，他要当父亲了，他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这个消息对他来说不知道该是喜还是忧，为什么一切来得都让他措手不及，而这些措手不及的事情他都没有拒绝的权利，也没有惊喜，难道他只有接受能力。

　　“看，都高兴傻了。”

　　“佳晨不吃蛋了哈，把蛋蛋让给二娘的宝宝吃。”周玉兰对女儿说，林佳晨高兴得手舞足蹈地，“终于可以不吃蛋了，给二娘，都给二娘吃。”

　　林母摸着孙女的头，欣慰地笑了笑，“我们佳晨还是多懂事的。”转身又向着张海青说：“以后啊，你得注意点，地里那些重活就不要干了，是我这当娘的粗心，前一阵那么忙都没顾得上你。”

　　“幺娘放心，我身子皮实，娃儿也自然皮实，我以后会注意的。”

　　林母又对着林子云道：“你也要注意，该干的不该干的，有个数。这都要当爸了，就不要事事让我来操心。”

　　“幺娘……”

　　“好，吃饭，吃饭。今天的天气真好啊，今天是赶场日子吧，我得去买点棉花回来了。”

　　“幺娘，孩子是生在夏天。”

　　“哦对，按日子是明年夏天，玉兰提醒的对，你看我都老糊涂了。那我就缝大点，准备起明年冬天的嘛，哈哈。”林母四年之前也极其兴奋地主动缝过一回小儿衣服，待林佳晨呱呱坠地之后，林母的期望落了空，再不曾为孙女操心这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