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青没睡多久便醒了,她到底还是惦记着那团从她身子里挣脱出来的肉。林子云俯身整理着床尾的一摊布巾。
“是个啥”
林子云笑道:“是个妹子。”
张海青把眼睛闭了一两秒钟,睁开了,“我看看。”
林子云朝她身边努了一下下颏,张海青半撑着身子,望了一眼睡在床角边上的小人儿,露出一个浅薄的笑,“皮肤像你。”
周玉兰端着一大碗甜酒鸡蛋进来了,“快吃,吃了好下奶。娃儿还只喝了几口白水就睡了,这妹子肯定好带。”
张海青嘴角扯了一下,终究没笑出来,“幺娘她……”
“幺娘她也吃饭哩,她不也忙了这大半天的,你别想多了,吃了好生歇着。”
第二天一早林子云便去s乡报喜了,说是报喜,但大家都没觉得有好欢喜。海青妈来了,林母也乐得清闲,隔三差五例行公事般跑去老二房间里嘘下寒问下暖。
“我也不能呆得太久,这些事还是全靠子云,你妈她……”海青妈欲言又止。“妈,你走吧。不用哪个我自己也可以,我洗得来,天气热也凉不着她。”
“你坐月子,你哪能摸太多水,以后就晓得啥叫月子病了。还有,叫你头上包块帕子,你也不听,我真的都懒说你。”
“妈,你放心嘛,这些我学得会。”
海青妈看着女婿,听他这样说,她当然放心,把孩子交给林子云照顾比交给她自己的女儿还让她放心,“我过一段时间再来。对了,小猫小狗都有个称呼,你们也给娃娃取个名。”
海青妈心事重重地走了。林子云琢磨起辈份来,按林家的辈份这代应该是佳字辈,佳美,善良,吉祥也,真是一个好寓意的字。出生的时候公社的喇叭才响起不久,应该是午时,午属马。马女孩子五行,这得翻翻老黄历才知道了,林子云可记不住金木水火土这些相生相克的东西。
“拿张尿片过来,你木起咋子!”张海青弓起身子杵了一下林子云,他从床尾捡了一张布条递给她,“研究名字啊,这可关系到一辈子的事。”
“不就一个称呼,还研究。”
“名字可是个讲究的事。得跟人一辈子。”
“那你研究出来个啥”张海青在研究二字上故意说错一个声调。
“十月怀胎是孕育一个人来到世间,而名字,却是对他另外的一种创造。我认为哈,现在好多人取名都太不慎重,把古人对姓氏化的东西都抛弃得差不多了,名字再没有多少内涵,顶多是一个区别的符号,而没有寄予它特定的意义。”张海青扯下打湿的尿片,三五几下又将新的一张揍到孩子的屁股下,也不知道她是否在听林子云关于姓名的陈述,“女孩子的名字,我喜欢两种,一种是格外阴柔,一种是另类的刚强。”
孩子哭了两声,张海青将她抱起来一掀衣服用奶*头堵住了嘴,“像李清照,董小宛,叶小鸾这类女性名字就抛弃了风花雪月,再不像现今好多人取的香玉红艳,俗气。”林子云的脑海中还冒出刘小娇这个名。
“说到刚强,民国时期的女人名字就刚健妩媚,用字中性却不失美感。像张幼仪,章含之,邓颖超。”
“不就一个名字,还让你说出一堆筛话来。”
“这哪里是筛话,都跟你说了,取名也是一种创造。不要说名,就数字,他也有他特定的意义,你比如三,七,九,那明显就比二要好。”
“你不就二嘛,都叫你老二。”张海青想,丁二狗不是也有个二嘛,这个二的确是不好。
“取一个好名讲究着咧,我们这子字辈的还不如上辈,满村的人只挑别人没用的字来区别,根本没有意义。佳晨的名字倒是好,她是清早出生的,美好的早晨,多漂亮的名字。”
“说了半天,咱的娃叫个啥”
“林佳午痕迹太重,不好。林佳驹过于男儿化。林佳驰不妥。林佳侠,佳侠,美人也。”
“爬爬爬,”张海青不耐烦地打断林子云自言自语般的话语,“不就一个符号,让你咬嚼字的搞了半天,还研究,研究个屁,肚里有点墨水的都是这半灌水的响。你不是早说了你不管了嘛,让我说也别叫佳了,子字辈的一堆人都搞得头大,就叫林金凤。”
“俗气。”
“你不俗,你吃五谷杂粮也拉屎放屁,也俗。这样那样,最后还不是落到柴米油盐吃喝拉洒的实际上,俗人就要俗气,就叫金凤。”
“好好好,随便你。”林子云转身走了,说了一堆的话只当对牛弹了琴。
林金凤在张海青的****下睡着了,她才将小脑袋移开,那乳汁便像几支箭一样射开了,****成了一个小型的花洒,喷了小金凤一脸的白色奶液。张海青赶忙用手捏住****,掐住吸管一样,白生生甜腥腥的奶水顺着她手指滴了几滴后,便止住了。她甩甩手,在换下的尿布上扯起还算干净的一个角落拭去小脸上的汁液,那小东西丝毫没受影响,依然睡得酣酣的,睡梦中还带着一丝笑意。
20天后,方红梅的孩子出生了。林子华是用“永久”把肚痛的方红梅驼到医院的,骂了几句败家子的林母还是慌着上前把她扶住了,一路跟到医院。她对孙子的期望可全寄托在了方红梅的肚皮上。
从方红梅一进产房林子华的眼睛便粘在了那道门上,林母可停不下来了,屁股才沾了长椅又弹了起来,去门上的玻璃下踮着脚朝里望。
“幺娘,你坐到嘛。”
“坐不住,我对孙子的期望全指望她这肚皮了。”
林子华呼出一口气,“进去这么久,咋没有动静喃,女人生孩子不是叫得吓死人。”
一墙之隔的方红梅憋红了脸,憋凸了筋,床单抠出一个洞来,她也没有将声响传出产房外。
不负林母期望,在晚上的8点29分,天刚擦黑之际,她的孙子终于降临了。这个不足6斤的小家伙,哭叫的声音倒是响亮,林母从护士手中接过这团肉,抱着看着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酝酿了半天才五官突变地喷出一个笑来,“你个狗崽子!狗崽子!”
第二天林子华把方红梅驼回了家,林母抱着狗崽子屁颠颠美滋滋地跟着,出医院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地劝方红梅包上了头帕。
古嫂子,孙子哇对,是个狗崽子!
幺嫂,抱的啥哩,生啦生了生了,是个带把的!
古大大,恭喜啊!劳慰你问,到家来坐,我得回去给小子洗澡了!
狗崽子的到来让这个安静的小院瞬间变得热气腾腾,从地上石板缝里长出的杂草,到屋顶瓦片上停留的麻雀,都沾染上一层洋洋喜气。
林母安排玉兰煮一大碗甜酒鸡蛋,让子玉把一床半新旧的棉布床单撕了洗洗做尿片,又跑去老头子的偏房里寻出一小把艾草熬出一锅水来。这一切事办完,她神气活现地冲到堂屋神龛下,点上三柱香,磕了三个头。
一大盆绿丝丝的艾水吞下了狗崽子的鲜肉,他受了惊在林母手上哇哇大哭起来,林母乐呵了:“这小崽子,瘦是瘦,声音才大哦。看这小麻雀!”
洗完擦净她将小崽子放在床上穿好衣裳,取出一块布放在小腿下,撩起布将一双小腿裹了个严实,正欲取绳子拴时,方红梅一把抓开了她的手:“幺娘你这是干啥”
“捆脚杆啊。”
“捆脚干啥”
“小娃娃不都要捆么,凤妹子前头也捆过。”
方红梅将儿子抱在自己胸前:“她是她,我们不捆。”
“不捆要成盘腿,你看隔壁子梦,那腿就是小时候没捆好,走路怪难看。”
“那子梦他老汉儿也没捆好那是遗传,不是捆的事,算了,你也不懂遗传啥意思。”
“我咋就不懂了你就是说有那个种嘛!”
“反正我们不捆。”
你就没让人省过心,生个儿你是功臣了,你说了算,林母这样想着,口里也这样说着:“好,儿是你的,我不管。”
才出屋子,便见院子里张海青撅着一个******半蹲着洗头。
“你当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坐月子咧!”
张海青将头发捏住往一边提,歪过头来:“坐月子咋了这么热的天不洗头,脑壳比屎还臭了。”
“能干,都能干,一个比一个能干!”
林非木是天刚亮就出门的,天擦黑才背着一背草药回来。白胡子跟着脑袋一晃一晃的,支散在外的草药也跟着肩一晃一晃的,他的牙却上上下下地砸着花生。
“老死人,你也能干。”
白胡子停住了,脑袋停住了,草药与牙也停住了,一齐盯着面无表情的林母。
“你不是能干是啥,这个家数你最能干,早出晚归的,你晓得家里多出两口人不”
“咋能不晓得,一个孙女,一个孙子。孙女叫金凤,孙子叫个啥”
“叫个啥也不劳你操心,你箩筐大的字也不识一个。”
林非木嘿嘿笑了一声,也不与她争论,自己的名字三个字他还是认得的,转身把草药背进了自己房间。
一连串轻脆的车铃撞进来,直抵在堂屋屋檐下才刹住。林子华甩腿翻下车,脚一撇将车支住便冲进了房间,当院坝里站定的林母做了空气。
“狗崽子,你老汉儿回来了,还睡!”林子华在孩子脸蛋上捏了一下。方红梅伸出手去打在他手上,“你咋像你妈一样,也叫他狗崽子,你是老狗么”
“你不懂了哇,喜欢才这样叫的。”
“你不是喜欢女儿么”
“是我的,都喜欢。”从那欢快的铃铛声都感应得到他的高兴,大嫂比大哥岁数大,张海青比林子云大,只有他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娇妻,还替林家生了个孙儿,他怎能不高兴。
“刚才我听见幺娘在外头说话了,我们是该给娃娃取个名了。”
“这个”林子华犯难了,一沾上字这东西他就感觉脑子明显地转不过弯,“要不请大哥帮忙取吧,他书读得最多,成绩也最好。”
“呸!”方红梅斜眼看着林子华,“亏你还上过学堂,连你父母也不如。自己的娃娃取个名,还求别人。”
“那,让我想想……”
“一个字的名就好。”
“行行,不按辈份,一个字,林子要得不林子大了啥鸟都有。”
“吐你两口水。”
“林勇,男孩子嘛,要勇敢。”
“我看可以。”
林子华又捏了一下小脸蛋,“狗崽子,你有名了,林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