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步青沉默无言，同样定定地看着段浪，那双没有人能够看透的双眸中，隐藏着一种巨大的哀默。他的身形剧烈地震颤起来，段浪的那番话，如何能不使他动容？
但接着，他扶着几案，凄声说道：“不，阿浪，也许……你看不到了。”
段浪乍听此言，满面惊恐，颤抖着双唇轻唤出声：“师……师父……”
然而却听师父骤然打断了他，大声喝道：“闭嘴！身为我苏玉律的徒儿，你只需遵从师命就好！为师的决定，岂容你妄言置喙！”
说着，苏玉律伸出一手，虚空一抓，段浪随即受到一股无形之力的牵引，飞掠至近前。
与此同时，以段浪为中心，一道巨大的灵阵转瞬之间升腾而起，将段浪笼罩其中。
段浪于灵阵之中，只觉一阵晕眩，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之力禁锢着，动弹不得。而四周光芒大盛！刺目非常，直刺得他眼泪直流，睁不开双眼！
两年来，段浪经受此种阵势，已是家常便饭了。
然而不知为何，以往的哪一次都没有如今日一般，给他这种强烈的不安感。段浪心如擂鼓，嘶哑着声音喊叫起来：“师……师父——停手！我不要，不要做灵修士了！”
苏玉律却并不理会他，他逆着光，模糊了面容的脸上看不出是何种表情。在那刺目的光芒之中，他轻声问道：“阿浪，告诉师父，这是第几次了？”
“第，九九……八十一次！”段浪挣扎着，脱口而出。
“是，别怕。到今天为止了，”苏玉律慢慢张开了双臂，霎时间他的周身精芒大盛！在那圣光之中，苏玉律缓缓说道：“从今以后，你就不用再受，这样的痛苦了……”
说完，那些闪耀的精芒化作一缕缕流动的光线，被卷入了大阵，然后在那巨阵的运转之下，进入了段浪的体内。
“啊——啊！”在那丝丝灵力进入其体内的瞬间，段浪身形巨震，猝然嘶吼了出来！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那种痛楚，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段浪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魔爪，在撕扯他，碾碎他！
段浪无法想到，这次的痛苦，竟是以往的所有次数加起来都赶不上的。
段浪身体痉挛着，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冷汗直冒，紧咬了牙关，直到嘴角都咬出了血来。
但紧接着，在那剧痛之中，段浪却忽然觉得神智飘然，他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肉体，飞上了天际。
不知是否是他的幻觉，再往下看时，其下竟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那深渊之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仿佛只是一片虚无……
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阵阵下落，直往那深渊之下坠去……
而这时，从那漆黑一片的深渊之下，隐隐传来一阵奇异的铮鸣……
接着苏玉律便看到了，自己挂在腰间的一块黑玉，此时忽然急剧震颤起来，它本该冰凉如水，此刻却如受到炽烤一般发光发热，而且还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嗡嗡”之声。
苏玉律立时神色剧变！
接着，段浪便听到了师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声音分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来自天际——渺远，而悠长。
他说：“你——看到了什么？”
“不，我什么也……看不到，眼前……只是，一片虚无……”
“那你——听到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段浪双眉紧蹙，痛苦地摇了摇头，但接着，他忽然又道：“不，似乎……我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
“是，是的！”苏玉律的眼神骤然变得狂热起来，他双目赤红——几乎是大吼着说道：“去——去吧！”
段浪不再言语，他的神智愈发模糊，渐渐不再感觉到任何痛苦，不再听到任何声音，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直如这世间的一粒尘埃，任由着一缕微风，把他吹向何处？
……
就在段浪即将堕入那无尽深渊之时，忽然一道身影破门而入，转瞬间冲入了巨阵！
那巨阵之中，灵力波动异常强烈，修为不到者若骤然闯入，则必将受到重创。
果不其然，那身影抚一进入灵阵，立时浑身巨震，嘶吼出来，身形一歪便欲倒地。但他仍自挣扎着站起，只见他白衣胜雪，衣袂翩飞，不是苏步青又是谁？
苏步青强撑着身体，满面惊惧，在那阵中冲着父亲吼道：“父亲！快停手！阿浪，阿浪他快死了——”
而苏玉律似乎也与那堕入虚无的段浪一般，感知不到外界事物了。因此竟是置若恍闻，仍自催动着阵法。
苏步青面色一变，狠狠握着拳头，低吼一声，随之浑身灵力汹涌而出，在那灵阵之中与父亲的残余灵力激烈碰撞，那阵法受此激荡，骤然爆裂开来！
苏玉律作为施法者，在那一瞬间猛然受到了反噬，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显然身受重创！
而苏步青则在那一瞬间，以自身护住了段浪，两人被那爆炸的巨浪掀飞出了十余丈之远，双双瘫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段浪已然昏迷不醒，而苏步青仍自一息尚存，他挣扎着站起，眼见远处一片狼藉之中，父亲也已经颤巍巍挣扎着站了起来……
只见他衣衫尽碎，双目赤红，发丝凌乱，竟是状若癫狂！
“父……父亲……”苏步青心中乱作一团，一时无法可想，他甚至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觉得父亲近来越来越难以琢磨，越来越让他感到恐惧不安……
刚才他退下以后，一直就在殿外没有离开，他深怕父亲……
他怕父亲……
怕父亲……如何呢？
此刻一想，他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只是见到刚才那一幕，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就冲了进去！
如今事情变成了这个地步，他也不知自己所做的，究竟是错还是对……
……
“逆子——逆子！”
此刻，苏玉律低声嘶吼着，缓缓走了过来。他的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阴鸷之中……
苏步青呆呆地看着父亲，一瞬不动，木然立于原地。
他的心中已无恐惧，他只是无法可想——眼前的，真的是他自小敬爱，奉若神明的……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