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罗马挂钟敲了五下。
程孝白坐在椅子上平视门口,看到一条裙子挂在门道中间。那是一条铁锈色的羊毛长裙。
“梅大很安全,孩子们。”
穿铁锈色长裙的女人,声音温柔地说。
程孝白惊奇地看着来人。这是个身材修长的女人,肩上披着驼色披肩,头上戴着驼色礼帽。
她的帽檐压得很低,所以看不见她的面庞。
程孝白又下意识地望望咖啡台后面的穆珊,因为他觉得,这个人是冲着穆珊来的。
穆珊没有反应。
长裙女人在程孝白相邻的位子坐下,背朝程孝白。
她的背影很漂亮。没看到后脖子有头发,程孝白觉得,头发一定是塞进帽子里面去了。
“父母的灵魂,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梅大。鹿台金枫诗社,要让它永远存在下去。丹枫驿咖啡馆,无论营业还是不营业,其实都在营业,因为,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咖啡馆,而是一家无证屠宰场。哈哈,我说得太多了。”
穆珊仍坐在前台,朝着长裙女人冷冷地说:“出去!”
“要一杯蓝山。”长裙女人做出要耗下去的姿态。
穆珊沉默着。
“老板,要一杯蓝山。”长裙女人重复自己的腔调。
穆珊端着杯碟走过来,说:“出去!”
长裙女人冷笑着:“挑客?”
说时迟那时快,一杯水就浇到了长裙女人的脸上。
长裙女人一动不动地受了这杯水,然后转过身站起来,对程孝白说:“孝白同学,快跟我走。马上就要天亮了,这个女人会杀你,你弟弟就是被她害死的!”
程孝白一直都在怀疑是穆珊害了孝青,所以听到长裙女人的话,他并不惊恐。
他并没有立即跟长裙女人逃走的冲动,因为,如果长裙女人说的是真话,那么她也惧怕穆珊,逃走就没有希望;如果长裙女人说的是假话,那么就不存在逃走更安全这个可能。
“孝青不是我亲弟弟。”程孝白试探着跟长裙女人对话。
“孝白!”穆珊示意程孝白不要和长裙女人说话。
但程孝白心里是打算了要和长裙女人说话的,虽然他并没有打算信任她。
“哦,不是你亲弟弟?是咖啡馆女老板告诉你的?”
“我们只是姓名巧合,我们在诗社签到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彼此的名字。”
“诗社,鹿台金枫诗社?太对了,就是这个配方,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样一杯百分之五十配比的蓝山咖啡。哈哈哈!”
“这,好笑吗?”
“卖蓝山咖啡的女老板,她绝对不敢告诉你,你们是亲兄弟。因为,她其实是开屠宰场的。“
穆珊尖声骂道:”蒋若一!滚出去!“
蒋若一。……好熟悉的名字,程孝白努力回忆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恩,我不相信穆老板。但你想说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想把真相告诉年轻人。“
”很有用吗?“
”跟我走。先离开这里再说。“
”原来是这个目的。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不想让这个巫婆再害人。她不是穆珊,穆珊已经死了。”
程孝白直觉到,蒋若一最后一句话是可信的。
“我并没有冒犯穆老板,我们一直是朋友,她没有理由害我。”
“魔鬼害人,需要理由吗?”
“蒋若一!”穆珊声起手落,扇了蒋若一一个耳光。
程孝白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了。蒋若一会怎样反应,蒋若一接下来还会说什么?
蒋若一似乎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站着不动,她的脸上已经被穆珊泼了一杯水,现在又挨了一耳光。
她一直都没有还手。
忽然,蒋若一飞速抓住程孝白的手腕。
程孝白看见了蒋若一的脸……
肉色面纱被水浇湿之后,已经像皱纹纸一样脱落,面庞露出来……
她的脸上没有五官!
一瞬间,程孝白甚至觉得这是她的后脑,当她试图拉住他走的时候,程孝白也看到了她的后脑,后脑也是什么都没有!
程孝白瞬间感觉到剧烈的头痛和恶心,眼前一片漆黑。
程孝白再睁开眼的时候,天真的亮了。
没错,没任何问题,天亮了,应该是丙申年正月十六日。因为,他看到了远处的梅园,梅林梢头花影如雪。
为什么首先看到了梅园!
程孝白感觉好冷,他抱住自己的双臂。
图书馆,校医院,鹿台金枫……医学院方向的旭日……
他正站在水塔顶上。
他从来没有爬上来过,第一次看到塔顶的露台是这么脏,窄窄的露台,用铁栏杆围着,栏杆内的水泥地面,宽度刚好放得下一双脚
,水泥地面上已经有厚厚的一层泥土,泥土看起来也像生锈了一样,有一种废金属的落魄感。
他不敢贴着栏杆往下看,尽可能地退回到安全地带,寻找下去的路径。
有扇小铁皮门,不知通向哪里,已经上锁。
他发现了水塔外墙的梯子。
”梯子“是铆在钢筋水泥塔墙上的粗钢管,他不知道那些钢管是不是仍然结实可攀。
”我会往下跳吗?“他问自己。
他紧紧闭住嘴巴,不许自己问。不要受到任何暗示,也不要恐惧。只要安全地撤退下去。
俯瞰校园,因为还没有开学,条条小路都空空荡荡的没有行人。
况且天还这么早。
忽然他欣喜若狂——手机居然在衣兜里!
拿出手机,想起昨夜的经历,丹枫驿只有1993年的信号频道。
但现在没问题了!天亮了,我没有被困在2016年2月22日元宵节的午夜两点半!我的时间在前进。
他拨通110报警电话。
“梅台大学。后山水塔。是的,是我本人。”
他知道警察很快就会过来救援,在这样的日期,又是清晨,交通路况不成问题,警察马上就会来。
程孝白心情轻松起来,开始向医学院方向远眺,那是东方,,早春的旭日正在细细地晕染天空。
在早晨清新的天光下,房屋们好像也变得年轻了2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