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樟把程孝白带到自己的家里去，这是程孝白万万没有想到的！慢慢他才知道，这在1993年，是常有的事。如果有必要，人们会把有关的熟人带到家里去做客。

　　这在2016年是无法想象的，熟人的交往距离，只限于楼房单元大厅门外，最近最近，也就是在防盗门的门槛内外，也许主人会热情相邀，请你进去，但是识趣的成年人都不会真的接受邀请，只会站在门外说完事儿就告辞。

　　“孝白有什么打算呢？”

　　“我觉得我还是能够再回到2016。”

　　“你了解为什么发生了这件事，是吗？”

　　“我一点都不了解，我只是……看过一些穿越小说，主人公最后还是能回到他们自己的时代。”

　　“什么穿越小说？”

　　“网络小说。”

　　“网络小说……”王健樟显然没听懂程孝白说的事情，但他没有追问。

　　“老师……在2016年，已经被彻底革命了。”

　　“情况还好吗？”

　　“有点糟糕……不过没问题，我在小学就已经读过海明威和马尔克斯了。我还读过您2013年出版的《汉民族巫术的起源》。”

　　“2013年……我目前确实开始在做相关的田野课了。”

　　“原来，以前的学者写一本书，要花这么长的时间做研究！”

　　“也有些课题会相对简单一些的。”

　　“您的《汉民族巫术的起源》，是2013年4月由白梅印书馆出版的。我读的是电子版，应该去买纸书请您签名收藏就好了。”

　　“电子版……”

　　“是的，i席卷了人们的日常生活，连推着板车卖水果的小贩，都会一边通过智能手提电话在i炒股。”

　　“谢谢你，孝白，”王健樟露出天真的微笑，“20年时间就可以把书出版了，我原以为会需要更长的时间。”

　　程孝白在心里对王健樟说：教授，我给你跪了！我们学院的教授们，做一本书，最多就半年，谁还做20年，全家都饿死了！

　　但他嘴上说：“是，再回到2016年的时候，我一定去买一本纸书。向您求一份签名！”

　　但是，但是！我会不会对王助他爸讲起我回到1993年见过此间的中年？如何讲起？今日之事，并不存在于未来的王健樟老教授的记忆中，因为在他的1993年，我并未存在过。那么，我只是一个时空的小偷，我回到他的老房子里，把自己的历史，偷偷塞在这里，试图成为他历史的一部分。

　　程孝白努力控制自己不要陷入这些无效的思维。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努力，从1989年开始，好几个学生也参加了调研，你说的穆珊，就是其中之一。”

　　穆珊……程孝白立刻屏声静气，听着王健樟的话。

　　现在他明白了，在梅大安全处的时候，王健樟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救他。

　　“穆珊……她现在，1993年，现在，她在哪里？”程孝白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感觉自己的嘴，在不由自主地吐出一些问题。

　　“她失踪了。”

　　“嗯，2016年，她在梅大西区，也就是现在的鹿台金枫，开了一家咖啡馆。”

　　“那就好。”

　　“她去哪儿了？我在诗社听到的传闻，是，嗯……”

　　“不是那件事，那件事，问题不严重。她是以故意伤害罪嫌疑被拘捕，开庭之前，从看守所失踪了。”

　　“那现在怎么办，她会被抓到吗？好在她最后没事了，总之，2012年我入学的时候，丹枫驿咖啡馆就早已开张的了。”

　　“她正被通缉。”

　　“她伤害了……乔丹枫教授吗？”

　　“你听谁说的。”

　　“诗社有传闻……好像每一届诗社的新会员都会首先得到这个传闻。”

　　“不是。”

　　“那受害人是谁？……蒋若一！对，一定是蒋若一，面部重伤，是不是，王老师！”

　　”你怎么知道的，孝白。“

　　出生于1994年的程孝白，坐在王健樟家1993年2月的竹木折叠椅子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老师……你的穆珊同学还活着，她们都还活着。“

　　“我担心的，正是她会活着。她为什么能从看守所逃走。”

　　“……是巫术的助力吗？”

　　“目前没有依据。”

　　“她活着会怎样？您为什么会担心她活着？老师我问这个，是想知道我自己的处境，因为在我来到1993年之前，她知道另一件事，我有一个校友，穆珊事先就已经估计他已经来到了1993。她为什么会知道这样的事？那位校友此时是植物人，躺在医院的，但穆珊说过他可能已经来1993年了。老师你为什么担心穆珊活着？”

　　“如果真的是因为巫术的助力使她逃脱，那么，梅台大学将来还能不能继续存在，就令人担忧。”

　　”为什么这么大的恨。“

　　”以前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大的恨，现在我懂了。“

　　”怎么讲，老师。“

　　”她失去了她的一对双胞胎孩子。现在，我的孩子快出生了，就是未来的你的同学王助！我中年得子，感觉新生命是多么伟大，感觉自己的人生正在像朝阳一样散发希望的活力。所以我明白了她的感受。”

　　程孝白忽然一言不发，睁大眼睛看着王健樟，他坐在折叠椅子上，像一棵被雷电击中的小树。

　　“她的两个孩子，程孝白和程孝青？！”

　　“孩子没出生。在腹中，孩子就不好了。”

　　程孝白很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地看一看那些被自己称为“垃圾”的穿越小说，他是个诗人，他一直都鄙视没有深度的。现在，他才知道，他才承认，自己是多么自以为是。他时刻都有上网搜一搜如何从1993年返回2016年的条目的冲动。失去了智能手机的时空，他才感到自己其实就是一架停了电的小机器人。

　　“谢谢你，王老师。谢谢您生了王助，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王健樟天真地微笑着，脸上布满幸福的光辉。

　　“也谢谢孝白，把未来的消息带给了我。不要急，着急于事无补。”

　　”嗯，我听您的。……我想首先找到我的校友程孝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