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凌晨2点了,程孝白坐在急诊值班休息室,就着惨白的日光灯,低头看着手机。在深夜,由于照明电压升高,灯光变得更亮,尤其这种节能日光灯,亮得几乎变态,让人有身处异度的压迫感。
本来他11点钟就困了的,但是跟诊老师那个时候还蛮精神,他就不好意思歇息,硬撑着到了一点钟,跟诊老师往休息室的小床上一倒,立即打起呼噜,这下,程孝白就没法儿睡了。
开学后,他就来梅台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报到,在这里实习一年,其实也是医科第五学年的临床课。
一年之内,要全部轮科,每一科都得去工作一段时间,连妇产科和放射室都得去。
本来他以为自己的第一站会是去内科,但是没想到急诊科因为严重缺人,自己居然一进来就被分到急诊科。
急诊科是大家都不愿意去的,随时出诊的体力辛苦不说,年轻人总是觉得急诊科学不到什么东西,不过就是把危重病人抬上抬下,给血给氧而已,要不然就是半夜三更的什么地方出了车祸,抬进一批伤员来,要不就是大街小巷里的醉鬼,被人送来。更抓狂的是,这些污汰八几的事情,大多发生在夜里。所以急诊科既是个救护活儿,也是个体力活儿,更是个心理考核课。
但无论如何,程孝白还是幸运的,因为这里毕竟是本校的附院,规格高,也有不少自己认识的导师。比起大部分被分配到市内小医院甚至外地医院的同届同学,他感到庆幸。
夜深了,网上也没多少人了,程孝白握着手机,无聊地翻来翻去,最后想,还是看看书吧,看网站也是瞎翻。
于是打开电子书件夹,把看了无数遍的《伤寒论》又打开看看。他心里喜欢的,还是内科,虽然没有行过医,但是三年级开始,就已经在家里给父母和姐姐号脉了。
正想翻到上次设书签的页码,跟诊老师忽然停止了呼噜声,一咕噜从小床上坐起来,懵懵懂懂地看看程孝白:“接电话!”
程孝白抬头放下手机,下意识地站起来。电话机在外间的桌子上,隔着一道间断门门,隔墙中间还有一扇大玻璃窗,程孝白很清楚电话没有响。
但他还是站起来往间断门走几步,确认电话一直都没有响过,才回头对跟诊老师说:“吴老师,电话没……”
他发现吴老师已经躺下,呼噜声又响起来了。
反正也不瞌睡,程孝白干脆走到外间,坐在电话机旁。
急诊值班室的房门,在急诊大厅右侧,出门左转进入大厅,而坐在值班室窗前,可以直接看到急诊大厅外面的小广场,空旷的小广场是用来给车辆回旋用的。
紧靠窗外,是几棵白玉兰树。树还小,坐在窗前稍微抬头能看到树尖。
白玉兰已经有了很多花苞,花苞白天在阳光下显得乳嫩好看,在夜里看起来,却阴森森的,窗外的路灯,是贴地安装的地灯,而且装的彩色灯光,光线向上放射,从白玉兰树的底部网上照,显得十分诡异。
程孝白扭转头不看窗外。
但过会儿还是忍不住向外望望。又低头继续看手机。
手机有一下卡死了,重新启动后,无意间看到一条即时新闻——两公里外的高速路上,夜行双层大巴撞开护栏翻下路基。
程孝白心里一震:这下是不是真的电话会响了。
再冷静一下,不对,这是120的业务,不一定跟梅附有关联。
于是有继续看《伤寒论》。
“笃笃笃!”有人敲玻璃。
程孝白放下手机,往窗外看,并没有人,只看到白玉兰树被那个地灯的彩光照得阴森森。
程孝白不看手机了,因为真的担心会有紧急出诊。
“笃笃笃!”一低头,又有人敲玻璃。会不会是同事恶作剧。想拉上窗帘,但是按规定,值班时间是不许拉窗帘的。
他开始有点不安,心想会不会是大厅的自动门坏了,夜间呼叫铃也坏了?患者才来敲这个玻璃窗?不应该呀,大厅也有人值班的,保安不就坐在门边巡逻吗?
回头看看吴老师鼾声如雷,想给大厅打个电话,觉得不好意思。
于是站起来,拿着手机,走到大厅去看看。
大厅灯光通明,保安坐在门口看手机。
两个护士坐在大厅诊台闲聊天。看到程孝白出来,就招呼:“小程,来坐坐,别老不动啊。”
程孝白不想跟女人们混在一起,就笑笑说:“吴老师休息呢,我还得回去盯着。”
在厅里转几步,又回到医生值班室。
突然发现窗户上的绿色窗帘被拉上了。
谁拉的?这会被扣分!
他里屋看看,吴老师还在打呼噜,两间屋子都没有第三人。
程孝白不假思索地伸手就把窗帘拉开。
一张破碎的脸,紧紧贴在玻璃上!
这张脸已经像一只遭到挤压的壁虎,平得像一张橡皮泥道具,紧紧粘在玻璃上,但是皮肤还很生动,脸上的肌肤明显看得出,被玻璃渣扎得鲜血直流。
程孝白不由自主尖叫一声。
吴老师一下子从里间的小床上坐起来,问怎么回事。
程孝白定神一看,窗玻璃上没有贴任何东西,只看到窗外的白玉兰,被彩色地灯射照着。
“我……没事吴老师,玻璃上有只壁虎,我吓到了。”
“壁虎不用管它。孝白你也睡一下,有事前台会来喊我们,不用坐着。”
吴老师又倒下睡。
但这一次电话真的响了,是前台护士打来的。
解放路的一个小区里面,有人鱼刺卡喉,目前处于醉酒状态神志不清,需要出诊。
吴老师神速醒来,他并不慌张并不着急,但是却习惯性地神速,五分钟之内,带着程孝白和一名护士,上了医院救护车。
程孝白是第一次参加急救出诊,他以为有专职司机开车,没想到吴老师亲自开救护车,这让他多少有点感到神奇。
破旧的救护车,对于程孝白这样的生活经历的人来说,几乎是无法落座。程孝白也确实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趁着夜色朦胧看不出救护车到底有多糟糕,心一横,一屁股坐下。
护士坐在副驾上,他一个人坐在后箱,一上车心里就有点不安。车开出医院,后箱里面就黑了,中间放着担架,担架两边是两条皮垫子长凳,程孝白坐在黑暗中的长凳上,看着脚边空空的担架,有一种害怕得想哭的感觉。
好容易挨过了没有路灯的黑暗地段,进入有灯光的路途,路灯光偶尔照进车厢里来,他也能看到前排的护士和吴老师,心里稍微安稳了一点。
但是突然,他发现,救护车疯狂地行驶在高速路上。
不是说去解放路的吗?
解放路在市内老城区。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程孝白使劲眨眨眼睛,没错,这就是高速路!
程孝白敲敲驾驶室靠背后面的玻璃,护士回过头来,用眼神问程孝白什么事。
程孝白这才发现这个小窗是可以左右推开的:“吴老师,我们去哪里?”
“解放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