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辉父子和司机小波，坐在车里，车外是春光灿烂的季节，明媚的阳光照耀西区校园，远处是厚厚的枫林，小路边和小广场边上，枫树的叶子已经长得饱满了，阳绿色的枫叶，被光线穿透，叶背的阴影和暖意，令人着迷。

　　几个工人戴着草帽，推着小推车，在不紧不慢地施工，改造小广场边上的旧楼。

　　“不要动！”程家辉对儿子说，“要是困了就睡着。”

　　“我不困。我在想，我现在和爸爸这样说话，是不是也是幻觉的一部分？”

　　“不是！因为我在局外。”

　　“之前的事件都是幻觉，那康宁宁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但慢慢会沉淀，这事。”

　　车门一下子被拉开，程孝白看到一条裙子挂在门道中间，那是一条铁锈色的羊毛长裙。

　　“梅大很安全，孩子们！”

　　程孝白紧紧抓住父亲的手：“她又来了，蒋若一！”

　　“不要动，”程家辉对嘱咐儿子，“是徐勇从外面拉开车门进来。”

　　“我看到的是蒋若一。”

　　“是幻觉，孝白。你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她会找我，要带我去1993年。前两次是穆珊保护我了。”

　　“你不要行动，她就会消失。”

　　“嗯，还有童子尿也会使他消失。”

　　“童子尿使你们醒过来。”

　　程孝白被父亲按住，一动不动坐在软座上。

　　“梅大很安全，孩子们！”蒋若一又说。

　　程孝白还是一动不动，让自己呼吸平静下来。

　　“师傅，这个女的是谁！”徐勇惊奇地问程家辉，他也看到蒋若一了。

　　程家辉趁徐勇不注意，手伸向副驾，一巴掌把徐勇拍晕过去。

　　车窗外的小广场上，阳光变得更灿烂，阳绿色的枫叶，渐渐变得深绿，叶子更茂盛，树荫更浓密。

　　推车的工人已经换了一拨人。

　　“爸爸，能让我看到穆珊吗？”

　　“不能，只有尘溪的陈三姐可以做到。但是那样做对穆珊很危险。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午夜12点以后会变成女巫。”

　　“爸爸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是的。”

　　“陈三姐到底还在不在世呢？”

　　“不好说……”

　　程孝白看到车门关上了，蒋若一消失。

　　小波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徐勇歪在副驾上睡着了。

　　穆珊手里捧着程家辉的诗集，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已经陷入深度睡眠。但是样子看起来却精力充沛的感觉，仿佛正沉浸在舒适的之中。

　　不过只有程家辉能看见穆珊，程孝白看不到。

　　车窗外的阳光变得明净清朗，不再那么灿烂，枫树的叶子也渐渐泛黄，光线已经穿不透树叶了。

　　一些学生穿过阳光下的小广场。

　　“爸爸……”

　　“嗯。”

　　“我想去一趟尘溪。”

　　“目的？”

　　“爸爸还记得我的好朋友程孝青吗？”

　　“记得。”

　　“也许找到陈三姐，就能救孝青。”

　　“这很危险的，孝白。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受得住陈三姐的气场。穆珊已经受害了，她当年不听我的劝告，她想找乔丹枫，结果被陈三姐利用了。”

　　“我觉得，穆珊当年是为情所迷，急火攻心，而我不一样，爸爸，我将来会是一个医生，灵魂和肉体是生命的两部分，至少，肉体这一部分，医生是有权利过问的。”

　　车窗外的阳光渐渐变得金黄而柔软，远处的枫林红了。

　　小广场上的几棵大树，枝头开始稀疏起来，地上有落叶。

　　一些穿着黑色或者红色风衣的学生，穿过小广场。

　　“我觉得你不用去。如果穆珊的问题不解决，其他事情都无法解决。”

　　“穆珊的问题是什么？”

　　“她要梅大向乔丹枫道歉。”

　　“梅大知道她的意图吗？”

　　“梅大一再拒绝。”

　　“既然这样，梅大为什么不直接把她赶走？”

　　“西苑商业区刚开放的时候就已经外包了，学校管不了。”

　　“她好像在学生时代就挣了不少钱了，是乔丹枫留给她的钱吗？”

　　“丹枫驿是我投资的。”

　　听到最后一句，程孝白震撼了，他万万没想到，丹枫驿竟是父亲投资的。

　　过去几年来，自己大多数的课余时间都是在丹枫驿度过，在这里饮酒喝咖啡，和朋友耍嘴皮子……

　　过去的时光像风吹书页，呼呼呼呼一页一页急速地翻过去。

　　他无法回忆起每一个时刻，穆珊对自己的态度，穆珊是怎样和自己说话的，怎样指导自己的艺思路的，往年因为心中无碍，都是极其自然，现在不堪回首。

　　穆珊知道自己就是程家辉的儿子，但是从来不相认，她是怎么做到？

　　“爸爸为什么这样做呢？不要误会，爸爸，我只是想学习你的投资思路。”

　　“因为我也爱诗歌。在穆珊有生之年，鹿台金枫诗社必须存在下去。孝白，有些投资是为了利润，有些投资，是为了让自己成长，无论是技艺的成长还是心灵的成长。”

　　“我懂的，爸爸。”

　　程孝白说自己懂，其实心里还有更多的疑问压着。

　　如今不再是童年和少年时代，有什么话，想到了就跟爸爸说出来，现在不可以了，倒不是担心爸爸生气，而是不想让爸爸认为自己幼稚浅薄。

　　他其实很想知道，父亲是不是因为暗恋穆珊，而穆珊对他视而不见，爸爸苦恋一辈子。但是又觉得爸爸流露的情绪，不像是一个苦恋之人的无奈，而只是一个侠肝义胆的朋友。

　　车窗外的远山，层林尽染的枫树，已经只剩下一片灰白。阳光已经没有了。

　　小广场地面上的落叶，被风抽打着，风卷过来，落叶四处逃窜。

　　几个男生裹紧大衣和围巾，缩着脖子，匆匆走过小广场。

　　“爸爸，我还是想去一趟尘溪，我听了你讲的掌故，我会调整自己的目的。”

　　程家辉沉默良久，眼前浮现几张年轻的面孔——程孝青，王助，康宁宁。也浮现自己年轻时代所见到的杜兰亭，乔丹枫。

　　过了一阵，他点点头，问儿子：

　　“要用钱吗？”

　　程孝白没想到父亲同意了，很高兴：“爸爸同意了！”

　　“暂时不需要钱，我手里还有点钱。”

　　车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昏黄。远山已经看不清，只看到一片暮霭。

　　小广场上再也没有人走过，枫树已经变成秃枝。

　　下雪了。

　　“爸爸，你为什么能够在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