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医生在高速路上疯狂飙车,副驾的护士昏昏欲睡,程孝白坐在后车厢里正在迷茫,忽然手机响了,是120指挥中心打来的。
120在确认程孝白身份之后,问道:
“你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好像在梅水高速。”
“梅水高速吗?”
“是的,梅台到水城的高速路上。”
过了几秒钟,120又说:
“监控找不到你们。”
程孝白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刚想向吴医生报告,120继续说:
“过了39分钟时间了。已经另外出车,你们可以返回医院了。”
“明白。”
吴医生听说指挥中心让他返回,立即暴躁地说:“什么?这是儿戏吗?”
“指挥中心监控找不到我们的车,他们说,司机还在科室里,您的电话也打不进去……”
吴医生一踩刹车,程孝白的头撞在车厢壁上。
“到了!快!”
程孝白明白了——吴医生果然是上了梅水高速,他一定是弄错出诊地点了!解放路的那家小区,最多五分钟就可以到达。
但他们却出来39分钟了。
而这个现场,是自己在手机上看到的那个车祸现场!
双层豪华大巴斜躺在高速路下面的护坡上。
车顶朝下,底盘朝上。护坡看起来比较陡,躺倒的大巴感觉随时会再次翻滚下来。
护坡上和基底上是大批的伤员和少量的专业救护人员,也有村民自发跑来协助救护的。
大巴里面传来小孩的哭声,两个农民扛着锄头打算去砸窗救人,但被警戒线外的警察拦住了。因为那辆受伤的大巴那个姿势躺在护坡上,似乎只要吹口气就会滚下坡,所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现场照明不够,只有两辆警车车顶上的探照灯帮助照明,远处继续传来警车和救护车的警笛声。
哭声、寻找同伴的喊声、轻伤的乘客大声打电话的声音。
也有年轻的伤员,顾不上自己流血的脑袋或者胳膊,在全力以赴地给现场拍照、录像,然后发布微博或者微信朋友圈。
程孝白和护士提着急救箱跟在吴医生后面,但在警戒线外面被警察拦住了,吴医生一摸自己胸前,工作牌不知什么时候掉了,警察看了看护士和程孝白的胸牌,还是放他们三人进去。
120急救中心早已经在处理伤亡人员、安排各种送院。
伤员太多,人手明显不够,120急救组听说他们三人是梅附急诊科的,二话没说就把一些有处理难度的伤员交给他们。
稍暗的地方有个人在呻吟着,嘴里含含糊糊喊着“救命”,吴医生蹲下去,利索地解开那个人的衣扣。
地上的伤员看起来是个老头,身体看得不是很清楚,脑袋光光的,有稀少的白发很清楚能看见。
吴医生迅速解开老头的衣扣,一条腿跪下去,俯下身,好像在检查老头头部的伤势。
忽然,吴医生趴在老头身上,把脸埋在老土的脖子上,用力吹气,仿佛是想把老头吹的膨胀起来,护士也赶紧很熟练地蹲下去,在另一头按住老头的双脚。
程孝白从来没有参加过急救,不知道这是什么方法,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出于中医的习惯,他也在老头身边蹲下来,抓过伤员的手腕,在昏暗中摸到伤员的脉搏。
伤员的手虽然还是软的,但是已经没有脉象了。
“吴老师……”他想把自己的诊断告诉吴医生。
吴医生从伤员的脖子上抬起脸来,听程孝白说话。
程孝白看到吴医生脸色铁青,双目如炬,长长的獠牙,牙缝里还挂着肉丝淌着血。
程孝白打了个寒颤,头痛欲裂,退一步看清楚了,吴医生并没有什么异常。
“吴老师……他好像已经死了。”
“你怎么知道!”
“我摸他脉了……”
“摸脉?笑话!抢救现场不要随便下结论,懂吗?!”
程孝白觉得吴医生对自己的批评是对的,抢救现场,自己并不是权威,也并未被授权,不要随便发表个人诊断。但他还是又蹲下去摸到伤员的另一只手,同样是没有脉象,就像摸着一截红薯似的。
程孝白不再报告自己的诊断。
吴医生和护士打算把老头翻过来,程孝白也急忙上来帮忙。
护士移动伤员的脚,吴医生翻动伤员的腰,程孝白正好扶住伤员的脑袋。他感觉这个脑袋好奇怪,头骨仿佛少了几块似的,手抹上去有一种空虚感,肤质也是稀稀软软的,就像是橡皮泥做的脑袋。
程孝白的手机又响了,是科主任打来的。问吴医生和护士的手机怎么都打不通,科里命令他们立即回院。
听说要回院,吴医生愣了一下,对程孝白说:“小程你有驾照吗?”
程孝白说自己有驾照,但是没带来。
“那没关系!你来开车!”
“吴老师,我不能开。”
“你会开车怎么就不能开?”
“我没带驾照。”
“没带,你不是有驾照吗?学中医的就是笨!”
程孝白没有再说话。
“你开不开?”吴医生很不耐烦了。
“要不您给主任打电话,让主任派司机过来。”
听程孝白说到主任,吴医生清醒了一点,不再坚持让程孝白开车。
护士说:“吴医生,要不我来开吧。”
护士开着车,吴医生坐在副驾上,程孝白还是坐在昏暗的后车厢里。
返回的途中,程孝白感觉比出来的时候更害怕。这一次不是怕脚边的担架,而是被护士疯狂飙车的样子吓到了。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坐过车况这么差的车,而且驾驶员是一个中年女护士,这种诡异的意象,只在恶梦里出现过。
高速路对面不断有迎面而过的救护车、警车、小型工程车。梅水高速成了不眠之夜。
“学中医的就是笨!”吴医生还在愤愤地说。
开车的女护士邪恶地笑笑,表示赞同。
高速路边稀稀拉拉的路灯,把前排两位前辈的白大褂映得阴森森的。
灯光偶尔掠过女护士的脸庞,程孝白这才发现她涂着猩红的口红。上班时间不是规定不准涂口红吗?难道上夜班就可以涂口红?
而且这荒郊野外的,出诊急救,还要涂口红……
于是忽然又想起刚才在车祸现场看到吴老师沾着血肉的獠牙。
想到吴医生口口声声说“学中医的就是笨”,他不敢再询问为何接诊解放路急救,却来到梅水高速。
程孝白坐在黑暗的后车厢里,踢了踢躺在自己脚边的担架,这幅担架上也许曾经死过人,救过人,曾经是垂死者的希望之桥。
想到这里,他轻轻地摸了摸担架的不锈钢杆子,心里暗暗说:
“伙计,我要向你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