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离开后,我躺在软绵温暖的床上,肚子突然叫了起来,猛地想起临行之前花满城亲手所做的一盒糕点,立即坐起身来,对厉剑昂说道:“厉熊,阿满送我的糕点放在哪里了?先给我拿几块垫垫肚子。”
厉剑昂解开身上的披风,从行囊里把盒子递给我:“盒子给你,里面没有东西了。”
我没仔细听他的话,兴奋地把盒盖一开。里面干干净净,连个糕点渣子都没有,其内的洁净程度得都能映射出我那张愣愣的脸。
糕点盒子缓缓地落下下去,我看着厉剑昂淡然无畏的脸:“哎?不好意思,厉熊,你刚才说什么?”
“吃完了,第一天。”
“第一天?”
“是。”
“……”
“……”
“厉剑昂!你这头熊!”我一怒之下把盒子扔了过去,“那个盒子里可是布下了‘乾坤咒’,里面可是一般人七日的量啊!而且,而且那些都是阿满特意做给我吃的,你丫的,居然,居然不到一日就吃光了?!难怪你体内寒气重,谁叫你在凌风车上喝着风吃着糕点!哎,等会儿,等会儿,我记得当日我就在车上睡了不到半个时辰,”我满是惊愕地瞪着厉剑昂,“你,你居然不到半个时辰吃完了这么多?你,你该不会是上古魔兽饕鬄?胃口这么大?”
厉剑昂摸摸头,挠了挠自己的下巴:“饕鬄?不,我比不上他,而且这点量我觉得还是不太够,何况饕餮?”
“你,你,你好……”我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没有尝到阿满亲手做的糕点的悔恨与心酸。我冲着厉剑昂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没事了,让我缓一缓,缓一缓。”
一连四****都没怎么跟厉剑昂说话,倒不是因为我有多么生气,只是越来越发觉厉剑昂所表现出的淡然不过是其内的呆然,而我一直跟这样的熊呆子待在一起只会让自己身心俱疲,等到参加聚英会时我才恢复些许心力。
一开始是聚英会的初试,参加比试之时我可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世间竟然有如此之多的门派。或许是我的自身运气不错,比试之时没有遇到任何为难的对手。我只是拉出缠魂丝将对手逼近的兵器轻松割断,在趁其惊讶不解的时候在出手一击便是。若是遇到女子,我最多就是轻推一掌将其送到台下;若是碰到男子,我直接飞踹一脚将他踢飞。
几日下来,我竟然混出一个“莫近百尺”的称号。
等到进入复试的时候,我仰头看着聚英殿前张贴的巨大告示,细细数来这次参加聚英会复试之人。代表神农宫出战的是我和厉剑昂,魔魁殿派了三位年轻女子,长幽教派出了皇族的北啸月和北啸煌,这让我稍稍惊讶,北啸月明明是长幽教掌教,为何还会亲自出战?而后来才知道长幽教为北冰国教,北啸月虽为长幽教掌教,但并非教主,局其教主之位的是北冰帝君北啸峰。摘星楼遣出三位,血饮堂也是三位,江湖上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天璇门这次居然也派了三位弟子。我看了一下对战,我先和血饮堂有一战,而厉剑昂和摘星楼的人有一战,而北啸月先和魔魁殿对上。
在台下碰到了北啸煌,本想保持笑容向他行礼,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该尽的礼仪还是要尽的。不曾想他一见我,长枪一挺,枪尖直指我的鼻尖:“又是你们?好,快说!云重天那个家伙又跑到哪里去了?”
“咦,你知道是我?”我惊讶道,赶紧摸了摸脸上的神农面,明明变幻了自己的容貌,可是北啸煌为何能识破自己呢?
“哼,小小幻术怎会骗得了本将军?你身旁的那个大个子一动不动地围在你身边,就早就表明了你真实的身份了。真容掩盖,行动鬼祟,算了,本将军不想干涉你的事情,不过你既然在北天都,那么你就给本将军小心点,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不然血枪不小心沾上什么血,别怪本将军。”血色长枪微微一挺,我能感觉到鼻尖上的灼热。
我不耐烦地扬手推开枪尖,冷冷地说道:“大将军,请别拿枪指着我。诚如将军所言,这里是北冰,将军这么对待他国宾客,不怕惹众人非议么?”
北啸煌收回长枪,旋即一掠,长枪舞动的风吹起我的额前发丝:“好,那你说云重天身在何处?”
我捋了捋头发,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有些发焦微卷,强忍着怒气,道:“不知道,那日不是将军将他逮去了么?怎么还问我?”
北啸煌恨恨地紧握住手中的血枪,咬着牙说道:“那个云重天平时修为不怎样,逃跑的功夫却是一流,本将军一时不留神,竟让他给溜走了!”
我哑然失笑:“那,将军可回过凤鸾阁?”
“凤鸾阁?”北啸煌的眼眸流露不解,旋即变得炽热怒火,“原来如此。哼,这小子不像看起来那样草包,看起来倒是本将军小看他了。”言罢,也不再理睬我,独自离开。
我看着北啸煌那一身沉重的金甲,冷哼一声,也不再管其他,只集中精力应对迫在眉睫的聚英会了。
我一上来就遇到的血饮堂的弟子,修为着实不错,术法也很灵活,碰到别人些许还能赢,但是碰到体内“百草凝丹”的我,确实也只能算是有些倒霉了。
我手指轻滑,浮在空中的缠魂丝急速如电,但是敌手的身手也确实不错,左闪右避,数根蛊丝没有一根能碰触其身,但时间一长,敌手体力与真气消耗颇大,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
我看着他越来越缓慢笨拙的动作,心中想着下一招便能决定这局的胜负。
血饮堂的弟子脸上戾气尽现,面容上浮现一种如血般的潮红。台下的有人惊呼道:“血箭雨!”
一阵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高高扬起的血滴皆化为无数黑红色的小小箭矢急速坠落。我向后一退,手上运气划圆,护手的缠魂丝释放而出,好似一群蛇狂舞吞噬血滴,又仿佛白电破空划破血雨。无数的蛊丝继而化为一张密密的网,挡住了血饮堂弟子吐出的血雨箭。我反手一扬,护手上飞出一根银针,在触及蛊丝网的时候网忽然分开一个小小的口中让飞针飞了出去。
血饮堂弟子始料不及,飞针直接击中他胸口脉门大穴。
台下又是一阵惊呼,或许在外人看来,台上我凭空之间挡住了他的血箭雨,又在无声无息之间让他失去了气力,实在如同鬼魅一般。我用缠魂丝缠住刺入他身体的飞针,稍稍用力一拉,血饮堂弟子的瞳孔蓦然收缩,口中渗出了暗红的淤血。
我转身离去,走了几步方才收回了缠魂丝和飞针,不再理睬跪在地面上颤抖不止的血饮堂弟子。
一战过后,我优哉游哉地看着厉剑昂对战摘星楼。摘星楼的术法颇为奇特,无相无形,亦可化为万相。短短几招之间,那个摘星楼弟子分别动用了水、火、土三行的术法,招式极为绚烂华丽。
如此繁杂的变化对于别人而言颇为棘手,但对于厉剑昂而言任何的变化都算不上变化了,他只是用沉心剑抵挡,摘星楼弟子没有伤其一丝一毫。厉剑昂健步冲前,一剑劈空,雄浑的剑气直接把那个摘星楼弟子撞出台外。
我不满地冲台上嚷嚷:“喂!你看人家是个美貌姑娘下手就这么软绵绵的?我告诉你,你再不认真,丫的,就饿你一晚上,你可不能让别人以为神农宫是个不尊重对手的门派。”
厉剑昂挠挠头,似乎很是认真地考虑着,转身对刚刚回台的那个女子高举沉心剑,那个摘星楼弟子吓得脸色都变了,连最基本的术咒都念不出来。
“笨蛋!”我急得一甩手,铁笛飞旋打偏了沉心剑原本的轨迹,黯淡的剑锋擦着那个女弟子的衣袖而过,削下了一片她的衣袖。那个女弟子大叫着离开了台上,我跃身而起接过飞回的铁笛,冲着他胸膛猛地一捶,手反而被震得生疼:“丫的,叫你认真也没叫你下狠手啊!”
厉剑昂眼眸的烟云旋转得飞快,如剑般的浓眉微蹙:“那应是如何?”
“嗯……尽力而为,不要轻易伤人。”我忖度了片刻,说道。
“哦。”厉剑昂挠挠头,拾起沉心剑。
“你别‘哦’!”我现在一看到他这张脸就气不打一出来,转过头看着台下哄笑的人群,拽着他的手就向台下拉,“别再丢人了!你丢的可是神农宫的脸面!”
我一直在台下等着北啸月的出场,也勉强看了一下北啸煌对战天璇门人,天璇门人实力确实不俗,但是北啸煌一杆血枪使得出神入化,更兼骇人的阳炎之力,一招“血龙迎日”居然毁了整个擂台,结果还是急急忙忙找了长幽教徒使用冰术搭了一个临时的擂台。
北啸煌下台时冷然地扫了我一眼,我亦不甘示弱地回瞪他。那种目中无人的桀骜目光,真是无法忍受。等了半天,总算等到北啸月出场了,而他的对手,我看了一眼北啸月迎面站着的人,目光不由得停住。
那是怀中抱琴、面蒙绿纱的年轻女子。她的皮肤白皙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眸微张,好像是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虽然我看不到她全部的面容,但是凭感觉,面纱下一定是一张美丽的脸。
北啸月对那名女子作揖,道:“在下北啸月,还请姑娘指教。”
那个女子用真气将琴浮在面前,对北啸月蹲一蹲,道:“小女子洛碧裳。”
洛碧裳?难过要穿一身碧色的衣裙了。我有些不安地看着洛碧裳手中的琴,那张琴上的琴弦反射着微微的寒光。
“洛姑娘,请赐教。”北啸月双手凝冰,让洛碧裳先出招。
洛碧裳没有推辞,手指轻轻一拨,琴身泛起涟漪一般的音波。
“摧魂曲?”北啸月一震,全身的寒冰之气呼之欲出,就连台下身裹紫貂裘的我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长幽掌教好耳力。”洛碧裳双手轻放,低声沉吟道,“七弦轻抚生死过,一曲摧魂引冥河。古来闻曲几人回,独奏骨山唱魂歌。”一语未罢,洛碧裳已弹起摧魂曲。洛碧裳手指宛如林间芳草之地蝶舞,落在琴弦旋即又翩然飞起,数次起落之间,拨过的琴弦泛起一圈圈碧色涟漪缓缓荡去。
我在台下没觉得洛碧裳弹奏的摧魂曲有何了不起。柔弱的琴音却隐藏了骇人的力量,琴音微波荡漾之处北啸月的冰皆被碾破成冰屑。
北啸月口中念咒,化为碎屑的冰顷刻重新凝聚化为无数冰剑。北啸月翻手一样,道:“破。”
无数的剑化为无数道寒冰飞星直坠向洛碧裳,她微扬眼眸,左手极速滑弦,继而右手轻推,琴身发出亮碧的琴音击散了纷纷而落的冰剑。
“……剑气?”身边的厉剑昂望着洛碧裳的琴,“剑气,很强。”
洛碧裳用手回抹琴弦,荡漾而去的琴音迅速回拢,整座冰台出现细碎的裂痕,继而痕迹越来越大,缝隙之间显露着莹莹的绿光。北啸月被台下的绿光所围,露出稍稍苦恼的浅笑。
洛碧裳抚住琴弦,之前的琴音旋即消散,而台上的绿光却没有消失。洛碧裳食指轻轻一挑,似乎从琴弦上挑起点点碧色的光尘。随即一声琴音,台上那一方小小天地蓦然地动山摇,刚刚建好的冰台又被洛碧裳所破。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洛碧裳,心中不可置信。
北啸月,居然处于下风?
绿色荧光还没消失,从夺目光海之中飞出数枚宛若银针般的冰晶。那些冰晶透着异常的蓝靛色,宛如划破夜空中的流星一般璀璨耀眼。洛碧裳旋即抱琴而起,飞旋避过那些冰晶,动作柔美灵动,虽为躲避,更像是舞蹈一般极具美感,没有丝毫的狼狈。
“呵,他还真是认真了,连‘天戾冰芒’都用上了。”北啸煌不知道何时站在我身边,手托着下巴嗤笑道。
台上绿光消失,北啸月悬浮于半空之中,手上浮动着无数枚闪闪发亮的冰晶,一手蓝靛色艳丽如同毒物一般。洛碧裳也半浮在空中,她看了看刚才躲避天戾冰芒所划破的碧色衣衫,眼眸微垂,似无意将琴一扬。
飞旋而起的琴发出极为嘈杂的琴音,我立即将双手覆在双耳之上,嘈杂之声顿时小了许多。我看了看周围,北啸月、厉剑昂、北啸煌似乎都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剩下的也有我情况相同的,更有甚者口鼻中已然流出了血。
“……变调?”北啸月脸色一冷,将手一甩。冰晶飞速更为迅猛,洛碧裳的动作也更加灵活,但是还有几根冰晶划破了她的碧色面纱。
刚才还捂住双耳的人们旋即一阵惊呼,连我也不由得看呆了。
洛碧裳落地,见面纱已破,继而扯下,露出她真正的容貌。
我生活的十八年来见过美丽的女子着实不少,可是与洛碧裳相比,简直是她的足下之泥。我师伯司空冰面如雪,神似冰,一言一行皆如冰雪的冰冷与绝尘;师姐明如镜,当真是明艳光丽,绝代风华;北啸月的妻子任清寒,面若梅花,暗香难藏;还有气质如兰,清丽绝尘的花满城,那些都能算得上是绝代的美丽女子,却无一人可跟眼前的女子相比。洛碧裳的一切都是那么地恰到好处,如此精致完美的面容不由得让我想起一个人。
那就是凤鸾阁遇到的云重天,唯有他妖孽一般的魅惑与美丽才能和眼前这个碧衣女子相比。我心中暗暗不由地偷笑,若是云重天见到洛碧裳,怕是什么云儿、重雪儿、梦裳都要抛到脑后了。
面对台下的惊呼,洛碧裳不为所动,仅仅重新浮起琴,半阖的眼眸始终看着北啸月。北啸月的气息稍稍不调,微微喘息。看起来刚才的摧魂曲变调对他影响还是不小的。北啸月摇摇头,笑叹道:“不曾想第一场就遇到摧魂曲的传人,啸月还真是荣幸。”
洛碧裳并未言语,一推七弦,涌起碧色的横弦月。北啸月一笑,倾耳侧听,将袖口绣着白龙纹样的衣袖一样,顷刻间击散了剑气。
洛碧裳稍稍后退,将七弦一轮,琴身浮现出碧色流星赶月的幻象,顷刻星月齐飞。北啸月温和地笑着,将蒙在双眼上的火浣宝锦解下向上扬起,宝锦冒出蓝色的火焰,继而幻化成一只燃烧蓝焰的凤凰。凤凰展翅飞舞,凤尾的尾羽化为无数蓝色的火焰坠向洛碧裳。洛碧裳向后一翻,手上瞬间一挑,琴弦所发出的剑气挡住了火焰。
而北啸月并没有停止动作,他趁着洛碧裳挑琴弦的一瞬,冲着琴弦发出七枚天戾冰芒。天戾冰芒实在是太快,我仅能看到七道若隐若现的蓝靛色的流线。
洛碧裳的七弦琴发出极为难听的“嘣”的一声,手中的琴的七弦齐刷刷地断,琴上凝聚的真力立即向四散而去。此时我已经有了准备,当即抽出铁笛放到唇边,以高亢笛音化为幽蓝屏障防住了四散的琴音。
洛碧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扶琴起身,淡淡地说道:“输了,小女子告辞。”随即,自顾自地离开聚英殿。
北啸月收回宝锦幻化的凤凰,向洛碧裳的身影作揖:“承让。”
我的嘴唇被那琴音震得有些发麻,而身旁的北啸煌嘲讽地笑了几声后转身离开。我看了一眼还在望着北啸月的厉剑昂,问道:“厉剑昂,你真的觉得北啸月赢了么?”
厉剑昂眼中薄薄的烟云流转得异常剧烈:“真正能抗下摧魂曲的人,这世间怕只有神农宫中的花满城,或许还有一人,那就是你。”
“哦?”我转身看着远处的一抹碧色,揉了揉嘴唇,“可是刚刚四散的琴音已然有些让我承受不住了。”
“若她持有摧魂曲相配的琴,那恐怕北啸月就无法凭借划破琴弦而赢了。不过,”厉剑昂微微点头,“北啸月这一场也确实赢得实至名归。”
我看着北啸月和任清寒相笑的样子,转身说道:“今日看着么久也累了,回房间吧。”
厉剑昂点头而随,而在我和厉剑昂回房的路上,迎面走过来一个带面具的女子。她步伐虽安静,行动起来却有一阵阵清脆的碰撞之声。擦肩的时候,我不禁瞥了她一眼,她手上缠着交错互盘的银链看上去绝非一般银器所能发出的华光。我心下多了几分好奇,不禁扭头多看几眼,却发现那个女子居然亦回头看我。
她走过来,沉静地看着我的面颊,缓缓说道:“你……叫武修竹?”
那个女子看似年轻,但是声音却粗糙嘶哑,颇像老者的音色。我心中暗暗惊讶,含笑作揖:“是,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那个女子眼眸轻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旋即漠然离开,这次,终没有回头。
“真是个古怪的女子。”我忍不住多看几眼。
厉剑昂点头道:“……确实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