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重天被北啸煌抓走,这件事原本我们也不太在意,可是想要出门时突然发觉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云重天居然没有付钱就被抓走了!
抬头看着那几个身形略逊于厉剑昂的彪形大汉死死地挡在我们面前,我轻轻叹息一声,老老实实地将钱袋拿了出来。
几坛霜华春虽然价格不菲,但其花销却远不如云重天唤来的三个姑娘。出了凤鸾阁,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除去身外之物的轻松,我泪眼婆娑地看着空空瘪瘪的钱袋,一时心伤得忘了说话。
厉剑昂挠挠头,从怀中掏出雪蚕丝帕,笨拙地递到我面前。我恨恨地夺了过来,非常响亮地擤鼻涕。
“现在……怎么办?”厉剑昂也意识到了现在的窘境。
我没好气地说道:“还能怎么办?剩下这点银两连几天都撑不下来,只能赶紧去北天都。”
说话间我注意到从嘴中呼出的团团白雾水汽,对厉剑昂说道:“你还是先回带着酒回客栈休息,省得未到北天都又倒下了。”
厉剑昂没有动,依旧是以呆呆的模样来看着我,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回去收拾行装,好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厉剑昂偏头盯着我,好似苦思着我说的话。片刻之后他抱着霜华春的酒坛,大开阔步地走在街上。街上的人见到厉剑昂如巍峨高山的身影,自动分开两列让出了一道路。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头,晃了晃手中刚刚擦完鼻涕的雪蚕丝帕,心中有了一个主意,一个不厚道的主意。
等我哼着小曲儿回到客栈房间时,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让我目瞪口呆。
随行带出的衣服都被洗得干干净净,我特意从神农宫带出的数个蛊盒也码放整整齐齐。而厉剑昂像是一只呼呼冒烟的大烟囱,我仔细一看,反而自己气得七窍生烟,他正在双手释放庞大的真气烘干剩下洗好的衣物。
“你丫的做什么?”我将把手中的黑狐披风扔到他脸上,跳着脚怒骂道:“厉!剑!昂!你丫的找抽啊!你知不知道你寒气还没有完全散尽?你居然还妄动真气?那几件衣物至于你用真气来烘么?”
厉剑昂拾起黑狐披风,眼眸中的烟云流转不停:“这披风,是给我的?”
我叠着双臂放在胸前,冷哼一声:“北天都比霜华城还要冷,我可受不了你再一次寒气侵体。若是你再病倒了,那我岂不是要带上一个世上最大号的包袱?快披上,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厉剑昂将披风披上,抚摸披风上油滑光亮的黑色皮毛,道:“多谢……可是你是如何得来这披风?”
厉剑昂一提这个,我立刻把刚才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嘿嘿嘿”地坏笑三声,我说道:“啊,那个是雪蚕丝帕换的。”
厉剑昂的嘴角微微抽搐,露出一种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古怪模样:“那块帕子不是被你擤了鼻涕……”
“哈哈哈,是啊,雪蚕丝以结成天然冰霜为上品,我特意拿那块雪蚕丝帕放到风口放了好一会儿,看上去也确实亮晶晶的,不用费什么功夫就换了一件上好的披风。”我得意地笑着,一眼看到到厉剑昂手上的那件烘干了的衣服,又冷冷地沉下脸来:“行了,差不多了我们就赶快去北天都。”
“差不多了,就还剩几件。”说着,厉剑昂双手又开始重新聚气。
“你丫的有完没完!”我大吼一声,甩出的铁笛重重地敲了厉剑昂一下又飞回了自己手中。
厉剑昂摸摸头:“疼。”
“知道疼,就别干那些让我生气的事。”我威胁地用铁笛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自己的掌心,装模作样地敲了几下就不再作样子了,因为砸在手心感觉的确是挺疼的。
我用剩下的银两从车马行雇了一个小小的凌风车。而我们从到北天都并未花多长的时间,只是北天都的气候确实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寒冷许多。透过车窗看到的漫天白雪似乎从未停止过,所幸没有听到呼啸的北风。
本来以为有了准备,不曾想北天都的严寒让我冻得直哆嗦。厉剑昂脱下黑狐披风盖在我身上,道:“冷,你盖。”
我坐在车里缩成一角,用衣袖擦了擦自己不争气流下的鼻涕,不耐烦地把披风扔给他,满脸不屑地说道:“小爷我体内有‘百草凝丹’,百病不侵,小小寒冷哪里难得住我?”
厉剑昂握着黑狐披风,混沌的眼睛盯着我。
“你别看我,看我也没用!这披风要你穿你就穿,快点!”我忍不住打了一个打喷嚏,用衣袖擦着鼻子,“丫的!叫你穿你就穿!”
厉剑昂听了我的话,自己安静地坐在车内一角,用黑狐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活像一个巨大的粽子。而黑狐皮下不仅仅是仅露出脸的厉剑昂,还有他环抱住的一坛酒。
“你这是做什么?”我伸手想将他怀中的酒坛拿出来,可惜徒劳无功。
“温酒。”厉剑昂道。
“温什么酒?小爷我都被冻得够呛,你居然还用黑狐披风来温酒?”我勃然大怒,双手开始拉着黑狐披风向外拽,“丫的,我给披风你居然用来温酒?小爷后悔了,把披风给我,我要暖和一下!”
厉剑昂身子微微一顿,一手扬起黑狐披风,一手将怀中的酒坛推到一旁。我感到披风的狐毛轻掠过面颊,惊呼一声。厉剑昂坐在我的身边,扬起的披风静静地落在我和厉剑昂的身上。我和厉剑昂缩在车内的一角,柔软的披风覆盖在我和他的身上,身上的寒意骤然消散。
厉剑昂伸手用黑狐披风把我盖得严严实实。我轻轻地呵手,以厉剑昂的后背为躺椅靠着,十分惋惜道:“唉,有时候真得是无比怀念黑瓜皮,现在的你实在是有点硌得慌。”
厉剑昂的没有说话,我觉得还是有点冷,坐了起来,推了推厉剑昂,道:“还剩下些霜华春吧?给我来点呗。”
厉剑昂道:“没有了。”
“没有了?那、那个酒坛,你刚刚温的酒又是什么?”
“是葫芦里的酒,我倒出来一些温来喝的。”
“什么?”我瞪着厉剑昂的脸,脸上刚刚浮现的笑意瞬间化成雷霆之怒,喝道:“你丫的真是越来越过分!霜华春居然一口都不留给我?好歹也是我出钱买的……小爷不管,你赔我。”
“陪?”厉剑昂挠挠头,“我不正在陪你去聚英会么?”
“……厉大哥,不用您‘赔’了,您老还是让我安心休息一会吧。”仅仅几句话,厉剑昂已经让我身心俱疲。
“哦,好。”厉剑昂答道。
凌风车一阵剧烈地颠婆让我从昏昏沉沉中醒了过来,透过车帘看到凌风车已经停在北天都外城了。我欢欢喜喜地扯开披风,满腔的兴奋之火立刻被车里的冰冷冻结。我紧缩在披风里,抬头看着厉剑昂。他正在偏头望着窗外,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车窗外无处不在的白色,厚厚的大雪覆盖了北方的世界。
单纯唯一的色彩让我着迷,漫山遍野的雪景让我震撼,我正在仔细欣赏北国风光的时候,车外传来一个极为温和熟悉的声音:“长幽教掌教率弟子恭迎神农宫贵客。”
冻住的兴奋顷刻破冰而出,我一把掀开黑狐披风,哆哆嗦嗦地走下车,看到还是那种清朗如月的浅笑,强颜欢笑道:“哈……哈哈……又见到你了,哈哈……哈……你怎么知道我们来的?”
“宾客们的名帖已经被施了术法,来到北天都时长幽教自会知晓。”北啸月双眸缠着深蓝色的火浣宝锦,身上也换上了色调与宝锦色调相同的深蓝色长袍,脸上的笑容如月光般清朗温和:“不知道两位适不适应北天都的气候,长幽教为二位准备了御寒之物--紫貂裘。”
我来不及惊叹北啸月的细心周到,连忙抓起一件裹在身上。厚重的皮毛隔绝了寒冷,裘衣里逐渐温暖起来。
北啸月含笑道:“厉兄呢?难道不用换上紫貂裘么?”
我扭头看着身上披着黑狐披风的厉剑昂,道:“厉熊,这紫貂裘真得很暖和,你也换上吧,我感觉比黑狐披风要好一些呢。”
厉剑昂系紧黑狐披风,眼眸宛如雪野般的白茫:“不用,这件很好。”
北啸月微蹙眉头,露出迷茫的微笑。我随口答道:“没事,他年纪大,恋旧。他身上的那件黑狐皮风确实也还不错,足以御寒。”
北啸月含笑点头,他尚未说话之际,在他身后出一个手持白伞挡雪的女子。她缓缓走来,瘦弱高挑的身子披着那件白雪红梅的披风,整个人与周围漫漫的雪景相应。她的脚步缓慢而轻柔,仿佛足下踩踏的不是松散白雪。我从未见过如此温婉的女子,举止投足之间竟有一种云淡风轻的恬静与优雅,霎时间,漫天的雪景似乎都变得柔和静谧。
那个女子走到北啸月身旁,将伞移至北啸月:“王爷,本来今日王爷接见贵宾,妾身不应该来的。可是今日又逢大雪,妾身实在担心……”
北啸月握住女子手中的伞,温和地说道:“清寒实在不必如此,我自幼修习水火之术,这点雪实在不算什么。”
清寒?这个女子就是北啸月的妻子任清寒?
任清寒微微抬起伞,露出真正的面容,冲着我和厉剑昂点头微笑:“原来是神农宫的两位贵客,妾身有失远迎。”
一双明亮如同透过层层密云洒落天光的眸子,一张清丽宛如风雪中盎然怒放梅花的脸庞。眼前的这个女子看似恭谦有礼,那身上那种源于世家的贵气与骄傲展现无遗。任清寒,当真是人如其名。
任清寒明亮的眸子停留在我身上,她身上淡淡散发着诗书气自华的恬静与清丽让我的心不如的一紧,生怕做出什么失礼的行为。任清寒笑道:“这位小兄弟就是武修竹小兄弟吧?妾身长听王爷提起你,如今见来,才发觉王爷所言非虚。‘岁寒霜雪苦,含彩独青青。岂不厌凝冽?羞比春木荣。’,陈子昂的《修竹篇》倒是更像形容武修竹小兄弟。”
如此寒冷的天气,我都能感觉自己面颊发烫。其实我自己不清楚当初爹娘将我取名为修竹的原因,不过我自己总觉得自己的性子和宁折不弯的竹是极不相符。任清寒果然厉害,一下子将我练就的厚脸皮给破功了。
我难得的红着脸,摆手道:“别!王妃可千万别这么说。”
北啸月笑道:“还是先别再这里聊了,早些去聚英堂。北天都为北冰国皇朝,全城已有结界围护在外,任何凌空的车辇都无法行入其中,所幸这已属于北天都外城,只还需一小段路。”
任清寒亦笑道:“那不如准许妾身领路?”
我看着眼前慢慢落下的白雪,心中忽而有一种前路茫茫的惆怅与莫名缘由的畏惧,或许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辽阔的雪景的感触,也或许看到眼前似有似无的路而联想至自身。
这种感觉来得突兀,消散得也极快,让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神经似乎纤细敏感了许多。
任清寒的笑容没有一丝瑕疵,与北啸月如月清朗宛若天成:“两位贵客,请随妾身前行。”
北啸月和任清寒谈笑自若,丝毫不避忌周围长幽教徒。我跟在他们身后,裹紧了身上的紫貂裘,低头看着脚下深深浅浅的脚印,扭头回头望去,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离我不过三五步之距,一步一步,稳若山峦。
“……已到外城,为何没有马车?”厉剑昂问道。
这本来是厉剑昂低声问我的话,可是北啸月耳力极佳:“聚英会期间,所有车马一律不准进入北天都,这是北天都的结界的限制,而世代北冰皇族只能依循。”
“不准车马?真是个古里古怪的结界。”我随口的一句话,惹得周围长幽教徒目光一变,而北啸月和任清寒宽容地笑了笑,默然不语。
一路上仔细观察着北天都,心中暗暗感叹北天都真不愧是北冰的皇城。城中房屋皆是雄壮,所用的也是灰砖青瓦,匆匆一看就能感觉到冰冷与肃穆;而街上的人们皆是神情肃穆谨慎,行走匆匆,全城笼罩的氛围过于严肃压抑,让我隐隐感到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压抑与沉闷。
而行至聚英堂时,我皱眉轻声问北啸月:“你们这里的人都不笑么?一个一个绷着张脸不累啊!”
北啸月面露些许苦涩笑容:“这些时日全城戒备,自然人人紧张……平时,要好得多。”
“哼。”我表示不相信地哼了一声,看到任清寒抿嘴偷笑,顿时觉得自己在他们眼里也许还和星河谷初见时的十五岁小孩子差不多,虽然我现在也就刚刚十八岁。
任清寒和北啸月把我和厉剑昂安排到一间极为雅致的房间,叮嘱我们聚英会将会在在四日后的聚英堂举行,切莫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