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着满身密绣着白云纹的天蓝长衫男子笑嘻嘻地依靠着栏杆,一幅醉酒未醒的样子:“哎呀,老鸨你放心,这次绝不会让北大哥发现,有现成的生意哪里还有不做的道理?”
我身旁有人窃笑私语:“你看看,好好一个云隐小皇爷,天天流连在凤鸾阁,连皇室之仇都忘了,当真是废了。”
“管他废不废,你看看他现在的日子,怀玉亲香,衣食无忧,哈哈,当真是神仙的日子也不换的逍遥日子。”
我遥遥望着那个身着云纹白衫的男子,不曾想竟与他的目光相碰,更令人惊诧的是,那个男子竟径直向我走过来。
他还离得我有几步时,我就已经闻到了他全身散发浓烈的酒气,比一旁的厉剑昂更甚,不过我倒是觉得酒气虽然难闻却比满楼里浓重的脂粉气要好得多。
“咦?这位小兄弟生得好生俊俏。”那个男子轻抚下颌,醉眼含笑地打量着我。
我深深作揖,笑道:“不知道云王爷有何指教?”
“咦?你知道我?不过也是,凤鸾阁中岂会有人不识本王?”醉酒男子笑意更浓,眼眸亮如秋水依依。他不自觉地又向我靠了几分,“小兄弟好相貌,若是女子,怕也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儿,可惜……”他说着,目光停留在我胸前。
我保持脸上的笑意,向一旁的厉剑昂摆了摆手。身旁的厉剑昂挥剑而上,一道黑电破空而出,直接削下醉酒男子的束冠。坐在我们周围的人轰然而散,那个男子半响才反应过来,一下坐在地上,瞪着我们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好大胆!我,我可是云隐的小王爷云重天!你,你们胆敢对我不敬!我,我回来告诉北大哥,就有你们好看了!”
我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忧愁地说道:“告诉你的北大哥,你又在天下第一烟花之所凤鸾阁?”
那个男子的酒劲似乎散了,呆呆地看着我。
我无比认真地说道:“看来,你也不想让你的北大哥知道,正好,我们也不想闹大这件事,不如我们交个朋友?”说罢,我伸手打算拉起那个差点吓得尿裤子的小王爷。
云重天顺力而起,但是他起身后没有放开我的手,反而仔仔细细地婆娑:“咦?你果然不是女人么?看你这皮肤挺白皙,摸上去却硬邦邦的,还有老茧,我……”他话还没说完,沉心剑又搭在他的脖子上,“你,你又要干什么?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不说了。”
我抽回手,趁他不注意用前襟擦了擦,方笑道:“厉熊,把剑放下吧。云小王爷也是好奇心重而已。”
“对对对,本王就是有点好奇心。”云重天瞥见沉心剑的剑锋,腿止不住地颤抖。
厉剑昂停顿一下,默默地收回巨剑,眼眸中的烟云浓重几分,让人更看不清他真正的想法与喜怒。
云重天逃命似地远离厉剑昂,低声对我说:“小兄弟,你怎么让那只熊如此听话?”
我笑而不答,向他拱手作揖,道:“在下武修竹,和我这位兄弟一起来霜华城品尝传闻中的佳酿霜华春,不曾想在这个地方冲撞了小王爷,真是失敬失敬。听闻云重天王爷虽身为皇族,却是江湖上最为豪爽慷慨之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云重天被我捧了几句,脸上乐开了花:“哈哈,还好还好,你们要喝霜华春?好办!今天本王请客!老鸨,赶快拿霜华春上来!”
我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沦为三国傀儡的云隐王爷,一身云纹白衫极为衬托他脸上谈笑自若的神色,不仔细看颇有几分云淡风清的风骨,他的面容亦是俊美,细长的桃花眼中似乎充满了盛满了甘醇醉人的美酒,有一种异样的妖娆与魅惑,薄薄的嘴唇时时刻刻含着浅浅的笑意。他若轻轻一笑,似乎能勾去天下人的魂魄;他若微微蹙眉,如同能荡漾天下人的心神。这张脸,绝对是一张美艳如妖孽般的脸孔;若他是女子,怕再美貌的女子在他面前也要自惭形秽。
一时之间我盯着他的脸看出了神,连云重天的话都没听清。
“小兄弟?小兄弟?”云重天叫了我几声,而我只痴痴地看着云重天的容颜。云重天见我痴望于他,亦含笑相视。一瞬间,我似乎游离在现实与梦境之间的缝隙之中。
突然的一声“咣当”吓得我收回了心神,连忙四周寻望,发觉原是厉剑昂的沉心剑倒在地上所发出的巨响。我瞥了他一眼,他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独自拾起沉心剑,又默默地看着我和云重天。我想起刚才自己的举措,顿时觉得有点尴尬,不再细看云重天的脸。云重天轻笑一声,招呼老鸨过来,道:“老鸨,霜华春还没上来?这也太慢了,还有,快把云儿,梦霓,重雪儿快叫出来,好好招呼我们这几位兄弟。”
“哎呀!”我惊得一下子跳起来,连忙摆手道,“感谢小王爷的盛意,只是我们兄弟二人只是来品酒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三个甚为妖娆的女子端着酒壶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一个女子一下坐在云重天的怀里,轻轻柔柔地捶了一下他的胸膛,笑嗔道:“王爷,你可好久没来看云儿了,是不是忘记云儿了?”
云重天捏了捏她的脸,无比怜惜地说道:“最近北大哥看管甚严,实在不好出来。可是我一出来,我就不来找你了么?”
另一个水蛇腰的女子趴伏在厉剑昂的胸膛,柔声细语地说:“这位小哥好壮实!让雪儿心里好踏实。”
厉剑昂呆呆地看着我,一双高高举起的手不知道往哪里放。重雪儿见厉剑昂没有任何动作,自己把厉剑昂的手拉到自己的腰上,手指轻抚着厉剑昂的脸庞。
我同样被一个女子死死地缠住,我实在没办法了硬着头皮强笑道:“喝酒,喝酒。”没等到梦霓给我斟酒,我自己一把掀起酒壶盖,一口气“咕咚咕咚”灌完全部的酒。可是我自己喝得太急,也没品尝出霜华春的酒味,只觉得从嘴里到胃里都是火辣辣的。剩下一个梦霓声若银铃的笑声:“哎呀,公子酒量真好,让梦霓再为公子斟一杯。”梦霓笑着把酒送我的嘴边,我瞪着还在抱着重雪儿的厉剑昂和忙着亲热的云重天,只能又把酒喝下。
“武兄弟,你慢点,这霜华春可是有名的烈酒,你喝得这么快,没事吧?”云重天神色略为紧张,他身旁的云儿笑着趴在他的怀来,柔柔弱弱地嗔怪道:“王爷你怕什么,武公子人家是海量,你和那位大哥可不能让武公子看笑话。”
云重天苦笑着摇摇头,一仰头喝下一杯;而厉剑昂亦没有拒绝重雪儿的敬酒,一口把杯里的霜华春喝得干干净净。云儿、重雪儿、梦霓都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云重天酒兴大起,魅惑众生的脸庞多了几分勾人摄魄的绯红醉色:“来来来,我们接着喝,今天不醉不归。”
“云兄好雅兴,来至凤鸾阁怎么不告知孤一声?”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一瞬之间仿佛整个凤鸾阁中忽遭漫天的风雪卷袭,弥漫在阁楼中那种令人骨醉魂销的温暖与暧昧立即被冻住。
不禁微微打了一个寒颤,我从未听过如此寒冷的声音,冷得如同覆满冰雪的江河一般,即使声音淙淙轻缓,一字一顿皆是侵入骨肉的凌冽与刺痛。我抬头寻找说话的那个男人,眼前的一阵火红灼痛我的眼睛,让我眼前的景象忽然出现了重影,心也不由得越跳越急。
云重天的脸色淡了许多,放开怀抱的云儿,道:“本王为何请你?本王只请交心的朋友,对于冰块没什么兴趣,即便你贵为南疆皇帝,本王也不吃你这一套。”
心跳猛然漏掉了重重的一拍,云重天的话让我全身一震。他口中“南疆”二字重重地叩击着我的心。我极力维持自己的平静,微微眯起眼睛向那一抹火红望去。
那是一个面容清澈如水的男子,眉眼、嘴唇、整个神色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暖意。他的面容和北啸月又几分神似,但北啸月更多的是一种如皓月当空的清朗与柔和,而那个男子更像是冰雪覆面的深潭,无时无刻不透露出刺骨的冰冷与孤傲。他的面容、他的威仪、他的气质无时无刻不留给人一种步步紧逼的威迫感,我仅仅只看一眼,就已然被其震慑。
这个男人,当真不简单。
我微微颤抖,极力遏制自己体内渐渐混乱的真气,护手上缠魂丝不由地晃动起来,耳畔云重天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拼力集中自己的精神,好让自己听清楚耳边的一举一动。
“……南江湛,这里不是南疆,由不得你在这里发号施令。这样,本王送你一杯霜华春,请你自行离开凤鸾阁,想来南疆皇帝出现在这烟花之所,对你的圣名也有些影响。”
南江湛冷笑道:“云兄还真是客气,不如这样,孤王请你一坛霜华春,请你回归云隐,重拾破碎河山,如何?”
我静静地抑制着心中的异动,听着南江湛口中的每一个字,眼睛似乎重现着星河谷的滔滔火海。那种火红是那样的相似,留给人的冰冷也是如出一辙。我的手在膝头暗中攥拳,紧紧咬住牙根才能忍住心中汹涌的杀气。
我忍住不再看南江湛,可是云重天和南江湛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我耳朵里钻。
“……本王为何回云隐?本王在这里待得开开心心,真是从心里感到愉快,为何又要回到那个地方?本王又不是云隐国君,更不看重那些虚名,本王喜欢顺着自己的心行事。”
“呵,云兄真是豁达得可以,为了一己之娱竟可以抛家弃国,孤当真是佩服。”
“呵,比起南疆皇室为了一己私利而堆尸山,填血海的丰功伟绩,本王这点还真入不了您的眼。”
南江湛冷笑一声,起身道:“既然云兄不喜孤叨扰,那孤离开便是。只不过,怕云兄今日的美酒也喝不成了。”说罢,南江湛红袖一挥转身离去,留下淡淡的红色雾气渐渐散去。
“你什么意……”云重天对着南江湛消失的地方大喊,一看到凤鸾阁门口,竟把后半句话生生吞了进去。
南江湛的离开,让我体内的真气逐渐恢复正常,可看到云重天惊异与惊恐交错的神情,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一个怀抱血红色长枪,身披亮铁金甲的年轻男子正在斜睨着自己一桌。他瞥见云重天已然发现自己,冷笑着走来,一把将手中的血枪直贯茶桌。
茶桌应声碎成细碎的木屑,一股混杂着血腥和炽热的庞大真气撩起我额前的刘海发丝,厉剑昂没有动作,白茫的眼眸一直凝视眼前的持着血枪男子。而凤鸾阁三个女子的厉声尖叫让我忍不住捂住耳朵。
云重天尴尬地笑了几下,原本绝代的面容因恐惧更显楚楚可怜的模样,桃花一般的眼眸已然泪满欲滴:“啸煌,你,你怎么来了?”云重天慌乱之中,瞥见我们二人,忙不迭地说道:“啸煌,你看这两位,这身穿墨竹白衫的我刚刚认识的武兄弟,那个手持巨剑的是厉兄弟。我跟你说啊,我们是不打不相识,而且厉兄弟……”
北啸煌不言语,持长枪的手微微一转,一股更加炙热的真气又是化成一道炽热的风迎面而来,我微微发热的面颊都能感觉那股炽热的真气的热力逼人。而云重天也注意到北啸煌的急躁与不耐烦,说话的音量也越来越小。
“……他的剑很厉害……”
北啸煌掏了掏耳朵,一副没心情听云重天讲话的嚣张模样。云重天非常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半响,北啸煌才出口说话,一个低沉简练的声音。
“讲完了?那就走吧。”说罢,北啸煌手持长枪向云重天的腰间一挑,抬着枪就向门外走。我愣愣看着枪尖上挂着摇摇晃晃的云重天,他挣扎几下,无法脱身,只能可怜兮兮地冲我们道别。
“武兄弟,厉兄弟,有机会我们还在凤鸾阁见,下次我会叫更好的姑娘,买更好的酒。”
“哼,还有下次?”北啸煌目光如炬地扫了我们一眼,云重天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无言地向我们摇手告别。
北啸煌走到半路,突然转向凤鸾阁处事淡然的老鸨:“萱姬……如何?”
老鸨忙不迭地陪着笑脸,极为惋惜地说:“将军来得实在不巧,萱姬和其他两位姑娘最近有事,外出不在凤鸾阁。您若想见萱姬姑娘,恐怕要等上十来天。”
北啸煌想了想,完全不管还挂在枪尖上晃荡的云重天,从怀里掏出一块紧紧包住的锦帕,十分郑重地递予老鸨,道:“等她回来,把这东西亲手交给她。”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凤鸾阁。
我亦叹亦笑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云重天虽然不成器,但是为人慷慨直率,是个不错的朋友;而北啸煌,为人嚣张又跋扈,骄傲又自大,一副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样子,真是惹人嫌弃;至于南江湛么,确实是个棘手的角色。我摸着铁笛上一排音孔思索,一抬眼又碰到厉剑昂呆呆的目光,道:“酒已经喝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