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声音望去,一身天青色的素衣长衫,面带竹绿色的冷玉面具,是楚天青。
我仅仅看了一眼便转过头,现在满心焦虑的都是厉剑昂,自己也没有心情打招呼。
厉剑昂本想收回沉心剑,但是沉心剑不动分毫。他全身真气泛起,周身泛起一阵狂风。
我知道厉剑昂真正运气抵御寒气,但是他全身上下都浮现出一层薄薄的霜雪。我一手拉出护手上无痕的缠魂丝,想中止这场比试,手还没出便被人握住。我定睛一看,是楚天青阻止了我的行动。
来不及细想,楚天青看着北啸月,面具下的眼眸清冽如冰,语气亦是惊讶亦是无奈:“当真是胡闹,这场比试居然用了聚冰手?”
“聚冰手?”我目不转睛地厉剑昂,问道,“那是什么招数?对厉剑昂可有伤害么?”
“何止伤害?聚冰手的寒气可是要人性命的。”楚天青看着北啸月双手上翻滚着极为鲜艳的蓝色冰霜,道,“这两个人都使出了真本事,呵,多少年都没有见过他如此认真了?看来你口中的厉剑昂,是北啸月极认同的对手。”
“多少也要有个度啊,你不是说聚冰手的寒气可是要人性命的?”
“那是对于一般人而言,那个身形魁梧的大汉真气雄浑磅礴,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寒气侵体的。”
我来不及跟她解释那个熊呆子的畏寒体质,他连北冰的寒气都承受不住,又怎么能承受住聚冰手的寒气呢?
厉剑昂眼眸中似乎也涌上一层霜雪,将流转的烟云也冻上。我正思索着方法,厉剑昂身形激动,持剑一甩,居然连剑带人都甩到了一边。事出突然,北啸月之前一直与沉心剑连接在一起,而现在厉剑昂居然弃剑,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北啸月微微咬牙,顷刻用凝聚阴寒之力的双手轻抚剑身,沉心剑被冻成一块巨冰。厉剑昂弃剑时没有闲着,凝气于指,化气为剑,瞬时已投两道剑气划破长空,直击北啸月。
这两道剑气实在太快,连我不曾想到厉剑昂竟能释放如此轻灵迅捷的剑气。我看着暗暗惊异,这两剑怕北啸月也无法避开了。
果然,北啸月虽然急速闪躲,还是被两道剑气伤到双腿。他身上长衫的衣摆渐渐被渗透出的血染成黑色,北啸月双手聚冰,放置伤口处。
“不可以!”楚天青高声怒喊,她的一声怒喝让我不由得吓了一跳。
我虽然不能理解楚天青的话,却也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北啸月虽然已经直起身,但是脸上已然没有丝毫血色,就卧在手中的火浣宝锦也有薄薄的冰霜凝结其上。
厉剑昂趁北啸月止血之机,重新拿回了沉心剑。他眼眸微垂,用力一握,沉心剑上的冰层化为冰渣纷纷而落。北啸月双手聚气,手中莹莹的寒冰之气映衬得脸上的青蓝显得极为诡异森冷。
“不行!在这样下去,北啸月体内的寒气就要破体而出了。”楚天青随手抓起我的护手,没等我说出一个字,护手上形色无痕的缠魂丝化为无形飞箭刺向北啸月周身大穴。北啸月身子直直一挺,双手上异样的寒冰之气随即散去,身子轰然倒在台上。厉剑昂手中动作一停,收回沉心剑,扶起地上的北啸月。
楚天青看到比试已中止,不说一句,转身飘然而去。我看着天青的身影,仔细回忆着她刚才那一瞬间的动作,无论是出手的劲道,速度,还是精准,远远在我之上。
北幻屏从台下的长幽教众中一闪而出,对我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吓得我连忙也鞠了一躬,赶紧收回了缠魂丝。北幻屏率着众人扶住北啸月,匆忙赶回他的王府。
我一时出神,等到他们消失在聚英殿才回过神了,一手搭在抓过厉剑昂的手腕上,一手抬起厉剑昂的脸仔细端详他的神色有无异常:“嗯……寒气很重,但是看样子你身体貌似还能扛得住?就那么几天你就适应了北冰的气候了?”
厉剑昂偏着头盯着我,眼眸呆然依旧,嘴里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我连他身体到底好受不好受都清楚。我环视周围,道:“先回房间,我在助你疗伤。”说着,我不免担心地眺望北啸月王府的方向,十分担忧地说道:“厉剑昂,你说北啸月不会有什么事情吧?我看他伤得也不轻,不如一会儿我去看看他吧。”
正说着,擂台上又开始打了起来,是巫殇离和北啸煌。巫殇离手上的银链清脆作响,从手中突然弹射出几道银电,直逼得北啸煌连连后退。
我看了几眼,幸灾乐祸地哼了一声,继续对厉剑昂道:“嘿,估摸着那个鼻子朝天的将军会败在那个姑娘手里,这场没什么看头,回去。”
“我要喝酒。”厉剑昂突然说道。
“行,让你喝,不过我可要先给你施针。”
厉剑昂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眼眸中的烟云流转得飞快:“寒气伤不到我,无须施针。”听他声音里好似没有任何伤势,只是说话之间牙齿有点打颤。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随口应付说道,手已经开始触摸厉剑昂身上的穴道在思量着,回头瞥了一眼台上那化成流光的身形,心中不免一动,也不再去管北啸煌,一转头迎面就撞上一根柱子。
“哎呦!”
那根柱子是厉剑昂,他缓慢的步伐不知为何突然停住。我有些气恼地瞪着他:“干什么突然停住啊?”
“疼?”厉剑昂问道。
“废话,撞上一块石头你不疼啊?”
“石头?”厉剑昂偏头想了想,道,“运气护体的话,不疼。”
“那是你,我可没有你那样的底子!”
“底子?我曾见过你常常被叫出去修炼的。”厉剑昂反问说道。
我心里一惊,以前在星河谷厉剑昂还是黑瓜皮的时候,我常常抱着黑瓜皮抱怨为何我会被娘强逼着练“星舞流光”,他自然知道我有功底。
我尴尬了哈哈哈笑了三声,连忙把厉剑昂拉回房间里。
“嗯,这寒气确实挺特殊的。”我仔细诊把着厉剑昂的脉搏,苦恼地说道,“即便我施展‘暖日春氛’,这股寒气一直缠绵在体内,没有任何消退之象。”
厉剑昂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挠了挠头,说道:“不要紧,我觉得身体还好。”
“逞什么强!”我烦躁起来,怒瞪着他,厉剑昂闭上嘴边乖乖地坐在一旁。我狂翻着自己带来的医术典籍,但我原本的医道就不算是精通,现在更恨不得吞下医书就能想出治疗之法,翻了又翻,就是找不出解决之法。
“要不,我把内丹逼出来你服下看一看?哎呀,不成,百草凝丹汇聚百草千毒,你服下去,万一再毒气侵体,更没办法了,罢了罢了,我还是去找北……楚天青去吧。”
厉剑昂微微扬头,嘴角扬起神似云重天的那种魅惑浅笑,而语气潮湿得如同幽谷中终年不散的山岚雾气:“我要喝酒。”
喝酒?我怎么觉得他的模样已经像是喝醉了呢?是他喝醉了,还是我喝醉了?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厉剑昂,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缓缓退,待身后感觉到木门的触感时,头也不回地尖叫着冲了出去:“妈呀!厉剑昂脑袋里也有寒气了!”
我在聚英殿外跑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一身令人赏心悦目的天青色,悻悻之下只能硬着头皮跑到北啸月的王府去了。
我刚刚到北啸月门口,忽而从王府里面涌出来很多长幽教众,把我吓一大跳。我还没来得及弄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门里闪出一个身着月白色红梅花的女子颓然扑倒在我眼前,吓得我急忙扶起她。
“武兄弟,还好你到了……”任清寒紧紧地拉着我的双臂,一双美眸如南疆细雨般连绵不绝地落下泪。
我稳住心神,保持冷静地问:“可是王爷出了什么问题?”
任清寒强忍着泪,声音颤颤:“王爷,他,他的寒气即将破体了,全身冷得如同冰一样,妾身已经试了一切办法,可,可是王爷他始终醒不过来。”
“楚天青呢?你们没有叫楚天青来么?”
“楚天青?”任清寒呢喃反问了一句,神色迷惑地答道,“王府素日并没有和天璇门有交道,为何请天璇门人来?难道,她能救王爷?”任清寒立刻命旁边的随从,“快,快去请天璇门的楚天青去。”
任清寒慌忙叫人去请楚天青,随后和我一同去往北啸月的寝殿。
“王妃,恕在下不解,为何不多派几个去寻找楚天青?此女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单凭这几个怕难以这偌大的北天都找到她。”我眼眸一亮,朗声说道,“您可以去奏请北冰皇帝,想必有方法能救得了王爷。”
“来不及了。”任清寒简单一句话,美眸微垂,“王爷,王爷……他不想叨扰陛下。”
叨扰?我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不是不肯请,而是不敢,北啸月的自由得来不易,怕是不肯出任何的差池。只是这一次,我低垂眼眸,看着自己随着行走而微微摇晃的衣摆,上面绣着墨色竹林栩栩如生,随着衣摆的摇晃,似乎仿佛真的在沙沙作响一般。
“这一次王爷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使用了聚冰手,那可是他自己定下的禁术……”耳畔任清寒强忍哽咽的声音传来。
“王妃请放心,在下虽不敢说精通岐黄之道,但定会竭尽所能。”
待到我和任清寒步入北啸月的寝殿时,迎面就感到一股幽寒入骨。我全身紧裹紫貂裘还是忍不住颤抖,而殿中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蒙上微微白霜。
北啸月双眸紧阖,一幅安然入睡的模样,只是在他脸上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有数道青蓝色的诡异寒气游走。
我扶起北啸月的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腕上,静静地沉思。
一旁的任清寒泫然欲泣,待到我把北啸月的手放回被褥之中,才出声问:“小兄弟,王爷,王爷他如何?”
她的声调高得不像是她原有的清婉和顺,而像是绷得紧紧的琴弦,声音尖尖有些刺耳。我运气催动百草之力化解手上的寒气,答道:“王爷修习水火之术已久,这寒气虽然厉害,但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语气一顿,继而为难地说道:“只是在下医道不精,不知如何祛除王爷体内的寒气。若是有疏导气息之物,在下倒是可以凭借家传医术导出王爷体内的寒气。”
“疏导气息?”任清寒听得仔细,神色立即一变,连忙嘱咐一旁的侍者:“快去库房,将引气针取出来。”
侍者急匆匆地离开,我看着任清寒,很是惊讶:“引气针?那不是修武铸成的奇宝?据传言,此针可以祛除身体内的任何邪气,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
侍者捧着盒子一路小跑儿赶回来了,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送给任清寒。任清寒打开盒子,递给了我,道:“我爹曾救下一个云游四海的大夫,据我爹所言,那个大夫医术极高,以修武的奇宝引气针作为救命之礼。”
我拈起盒子中的一枚小小银针,银光凌冽如夜空寒星,触手清润似暖春细雨。我有些不解地边看引气针边问:“王妃有如此至宝,为何要请修竹来施针?北天都内医道高手怕也不少。”
任清寒垂下眼眸,长叹一声,苦笑道:“妾身母家原本以为这引气针人皆可用,当年先皇病重之时曾向皇家进奉过此针,可是此针非但没有医治好先皇的病疾,反而加重。妾身母家被斥责心怀不轨,更是引来灭族之祸。而后,待妾身嫁予王爷时,皇上便将此针归还赐予妾身以表恭贺。”
任清寒偏头看着我手上的银针,清亮的眸子失去了原本的清亮神采:“此针一般人无法施展,妾身听闻王爷说过,这引气针需要医者极为特殊的真气,如同烟云般虚实相间。王爷曾赞誉修竹小兄弟医术不俗,真气更是如云似雾。妾身想,若是修竹小兄弟来施针,定能祛除寒气。”
我在想任清寒口中所说云游四海的大夫会不会是我爹武天仪?不过现在思考也没有太多意义,还是先救治北啸月。
“虚实相间?”我认准北啸月身上寒气最重之穴,运转真气,将引气针一扎。
北啸月身体剧烈地动弹一下,体内的无数寒气顺着引气针凝于一处,我轻轻地用气拉着引气针所汇聚的寒气,将那一股股寒气祛除体外。眼见北啸月脸上的数道青蓝之色迅速褪去,我和任清寒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相视而笑。
“……嗯……”床上的北啸月逐渐清醒,口中支吾了一声。
我赶忙按住他的身子,生怕他把引气针弄了下来:“你别动,你的寒气还没有完成拔除,再等一等。”
北啸月听见了我的话,缓缓睁开眸子,层层冰封的眼瞳逐渐变得清澈起来。他淡淡一笑,语气一如既往,“修竹,果然是你,我就能想到即便施展聚冰手,你也能救回我。”
“什么?你胆子也忒大了!若不是王妃有引气针这等神奇的宝贝,我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救回你?”我蓦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赶紧低头拔出引气针放回锦盒。
任清寒终于面露柔和笑靥,但是眼眸中的泪一直在滴落:“王爷,聚英会您又何必如此拼劲全力呢?胜败又有什么重要,您的身体才是第一位的啊。”
北啸月轻轻抬手擦去了她的泪珠,柔声道:“……这么多年,清寒,我小心翼翼过了这么多年,只是为了保证我们一家的平安。但是啊,我发觉了我过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渐渐失去了曾经极为重要的东西。而这次,呵,也许是一时冲动罢,练了这么多年天冰决处事还是不能冷静,今日厉兄剑锋一出,我像是中了魔一般,只想拼尽全身只想得到一个不悔的结果,却不想一时冲动让你如此担心。”北啸月的手抚摸任清寒的脸庞,口吻越发柔和,好似呵护最珍贵而易碎的宝物,“放心,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
他说罢,微微冲着我的方向颔首道:“修竹,你这是第二次救了我的性命。这份恩情,啸月永生不忘。”
我无言而对,再次仔仔细细地给他诊了一次脉,发觉他体内的寒气已然消除得干净,便打算伸手把火浣宝锦取下。
北啸月笑道:“你打算拿走这宝锦?送人的东西哪又收回的道理?”
我一愣,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现在寒气已然祛除干净,还打算缠着这东西么?放心,给你的东西我不会拿回来。”
北啸月看着火浣宝锦,眸光微沉:“我还需要这件宝物。”
任清寒连忙替北啸月向我道谢:“多谢修竹小兄弟,不知小兄弟需要什么?妾身真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怕是再多的钱财,再珍贵的宝物都没法入修竹兄弟的眼吧。“
好家伙,任清寒如此情真意切地给我带了这样大的一顶高帽,反而让我有点不知如何开口说话了,想了想,只能对任清寒说道:“在下想请王妃借我引气针一用,不知可否?”
“自然,这引气针赠予小兄弟好了。”
“啊?这怎么好意思?”我故意推脱几句。
“小兄弟何必客气,这引气针只有小兄弟可用,也说明小兄弟与此物有缘。徒留在我这里,不过是一件摆设罢了。还请小兄弟切莫推辞。”
“多谢!”我欢欢喜喜地将锦盒揣入自己怀中。
“我才应当谢谢你。”北啸月温和笑道,“府中还有几坛霜华春,送给修竹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哈,还是你懂我。”我大喜道,瞧着北啸月面色不佳,想着他今天真气消耗过大,寒气又侵体,怕是体力不支了,还是让他早些休息为好。
我向他们二人作揖告辞:“既然王爷已经没事了,那么在下就告辞了。”
任清寒坐在床榻旁。缓缓扶起北啸月坐起身来,他们夫妻二人再次真挚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