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北啸月的王府,守卫见到我们并未先向北啸月禀报,直接准许我们进入,管家一阵风儿似的赶到,忙不慌地领我们走向北啸月的书房。
刚刚走到书房所在的院落,领路之人躬身徐徐退步离开。我们走到在门外,刚想敲门,却听到里面一阵笑声。我踌躇一下,趴在窗前偷瞄了一眼。
隐约看到他们两人的背影,北啸月正在抬袖疾笔狂书,而任清寒在一旁轻轻研磨,红袖添香。这景象完全是一幅鹣鲽情深的恩爱夫妻的画面。
如此美好的时刻,我和厉剑昂来打扰似乎不大合适?
我扬起的手垂了下去,和厉剑昂静静地站在门外,一时有难以抉择的犹豫之情,还有几分想要继续偷听下去的好奇之心。
“清寒,最近听闻皇上想观赏凤鸾阁的‘无双倾城’,你可知道?”门内传来北啸月的声音。
“凤鸾阁?妾身听闻凤鸾阁是天下第一烟花之所,皇上……皇上怎么会想起凤鸾阁?亲临烟花之地,流言蜚语定会不少。”
“这又有很难?将‘无双倾城’的三位女子请来皇城便是了,皇宫中歌姬舞妓本来也不少,何况当年天下第一舞姬也曾为先皇跳过一曲。既然有此先例,群臣也不好拂逆陛下的意思。”
房间内一阵静默,惹得我都不敢呼吸太大声,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被他们发现解释不清楚,而厉剑昂神色淡然,一脸的平静。
“王爷,这时候差不多是铃铛睡醒的时候了,妾身先行告退。”任清寒的声音,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慌乱起来,心里一急想出一个主意,装成气喘吁吁的样子拉着厉剑昂加重脚步往门口奔。
任清寒一开门看到我和厉剑昂,明亮的眸子一闪惊讶,瞬时化为春水般的宁静柔和:“怎么会是两位贵客?两位来王府可有什么事情?”
我慌里慌张地从怀里掏出引气针的锦盒,双手递予任清寒:“多谢王妃借予的引气针,修竹多谢王妃的慷慨相助。”
说着,我深深地鞠躬作揖,瞥见身边的厉剑昂还直立着身子,用力按下他的腰,强行逼着他乖乖地鞠了一躬。
任清寒的笑语从上方传来:“两位客气了,快快起身。”
我拉着厉剑昂直起身,抱之以微笑。任清寒温和笑道:“妾身曾明言将此针赠予武小兄弟,小兄弟安心手下便是。现在妾身还有一些私事缠身,无法招待两位。两位可以在王府内随喜。”
“嗯,我这次来主要是见王爷的。”
“那妾身就不打扰了,王爷就在书房里。”任清寒以完美的礼节向我们福了福身,转身翩然离去。
进了书房,北啸月临窗望外,负手背后,手中一卷长长的竹简稍稍垂地。深蓝发带简单地束紧长发,垂下的两道深蓝轻触他的肩膀。他若有所思,卷好手中的竹简,转过身来,清朗如月的面容,温和恭谦的眼眸,淡然出尘的气质,这就是北啸月。
我先前走了几步,凝视着他头上紧束的发带:“既然王爷的眼睛已经没有什么寒气了,又何必拿那条火浣宝锦当什么发带呢?”
北啸月一抚发带,眼眸好似漆黑夜幕中闪闪天星,清寒而光华:“既然你已送我这宝物,我自要时时刻刻提醒修竹你的恩情,修竹,日后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有何需求,请明言便是。”
他言语罢,放下了书简,从书桌上拿起一条与火浣宝锦色调相似的锦缎,自己阖上双眼,重新将锦缎缠绕在眼眸之上:“带了绸缎这么多年,摘下来还真是一时不太习惯。”
北啸月的语气是轻松而温和,我走到窗前,略微懒散地趴在窗栏,看着窗外的一竿竿青翠傲雪的竹林,那是一片白与绿的世界,看似风景美丽如画,伸手碰触实却是冰冷。
我笑笑,回手拉回窗扇,道:“王爷好雅兴,在窗前种下翠竹千竿?让这的雪景上看起来有几分味道。”
北啸月束紧深蓝的锦缎,朝着我的方向淡然一笑,答道:“的确如此。”
我凝视着窗外竹林雪海,笑容渐渐变得有点苦涩:“竹,本身并不适合在如此寒冷的地方,多在温暖潮湿的地方,王爷是怎么让它在这样的苦寒之地长得如此葱葱郁郁?”
北啸月轻抚额头,面露温和:“清寒对此道颇为精通,她自知我喜爱竹的坚韧与气节,便在书房外栽种,可惜眼睛不大好,不能好好欣赏她苦心栽种的竹林了。”
“傲雪凌霜,清韵高洁,当属梅。而北天都的梅花是天下之最,若是栽种梅不是更好?北天都的气候本来就更适合梅的生长,且梅或灿若明霞,或洁如霜雪,暗香浮动,沁人心脾,这样不是更添了诗情画意?”
北啸月神色一怔,旋即笑道:“修竹果然不同一般人,世人爱竹多愿在自家庭院栽种,却无一人像修竹一样不愿挪动竹而独自观赏,如此看来,我也沦为为世俗之流了。”
我摇摇头笑道:“我不过一句玩笑话,你可别当真。竹有竹的气节,梅有梅的高洁,二者皆是好的。”我微微沉吟,看着窗外的千竿翠竹,口中道出咏梅的词,“银河宛转三千曲。浴凫飞鹭澄波绿。何处是归舟。夕阳江上楼。天憎梅浪发。故下封枝雪。深院卷帘看。应怜江上寒。”
北啸月微微皱起的眉头旋即舒展,点头轻叹:“这是北宋词人周邦彦的菩萨蛮·梅雪,描绘得是他羁旅离别之情,而下阕却更近似于闺中相思……”说着,北啸月言语一顿,直面向我,手托下颌,笑道,“修竹,难道你是借着词来打趣我么?”
我笑着回答道:“不敢,只不过王妃曾说《修竹篇》描述得像我,但我自认我没有竹那样的气节与坚韧,更没有风过不折,雨落无尘的高洁品质。”
我说的虽是玩笑,可确实是由衷的心里话。我佩服竹的气节,却不愿做竹那样的人。
北啸月脸带着恬静如水的浅笑,语气充满了天光般的明朗与柔和:“你但真是人如其名,只是不自知而已。”
“想刚刚修竹所言,才惊觉真正爱竹之人并不会为了一己之娱苦心将竹移栽至自家庭院,这反而玷污了爱竹之心。”北啸月微垂下头,刚才如月般的浅笑蒙上一层阴翳,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僵硬,让全身似月的气质也显得阴郁。
那声音中浮现如同雾气一般的湿湿漉漉,那是一种我隐隐感觉却始终无法看透的哀伤。我恭恭敬敬地向北啸月鞠了一躬,笑言:“王爷切勿多心,只不过是我的一时浅见罢了!要是照我这么说,全天下又何必有花园苗圃?全都是天然生长不就好了?”我看到北啸月脸上又恢复一如既往的柔和浅笑,方才心落了下来。
“哎?绿炽那只鸟呢?”我故意扯开话题,围着屋子绕了一圈,没看到那只团明亮的绿球儿,仔细想想,我来回北啸月王府也已经好几回来,却一直没看到它。
“我派绿炽给水若寒前辈送信,”他脸上浮现伤脑筋的苦笑,“已经让绿炽送了十日了,平时七八日也就回来了,怕是它在那里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罢了,我这次前来一是归还引气针,二是告别,多谢王爷在这一段时日的照拂。”我冲着北啸月恭恭敬敬地行礼。
北啸月沉默片刻,半响,口吻淡淡地说:“修竹,我视你为知己,你我之间没有必要如此客气。”
知己?我自己无法承受这两个字的重量,一开始结交北啸月的确是包含了算计之心,想着或许可以凭借北冰之力完成自己身上的仇,但与北啸月相交越深,我是惊叹眼前这个男子的心性,我不忍将这个人牵扯进无尽的风波之中。我以为我能够掌控事情的发展,却忽略了北啸月本身,现在即便我想要努力撇清似乎也已经有些晚了。一声声“王爷”,一句句婉言相劝的话,希望他能顺其自然,享受来之不易的逍遥自在;刚刚明里暗里借竹梅之别,不过是想要劝他过好自己的安稳人生。
我何尝不知有生死之交相伴相行是一件轻松惬意的事?但是我要前行的这一条路,看到的不是如画风景,而是让人目不忍视的罪恶与野心;前行的路也不是石砌的通畅大路,或许看不到尽头的尸山血海。
即便一身缟素,洁白如雪,终焉也会被沾染上无尽的血污;任凭高洁绝尘,清朗如月,最后也会坠入世间,卷起滚滚飞尘。
这样,对大家是最好的选择。
我隐去心中的苦涩,说道:“尊贵嫡庶之别,修竹不敢忘。”
就这样,在北天都最后与北啸月的相见也被我弄得不欢而散。回去收拾行囊的时候,厉剑昂一直默默地帮着我收拾东西,而莫孤忧冷着一张脸却在一旁干着捣乱的事。
莫孤忧手上拿着一个旋紧的小盒子,我惊道:“那是赤红蛊,你别……”
话还没说完,莫孤忧已经地旋开盒子,随即一股红雾喷涌上来,莫孤忧的脸立刻淹没在那红色雾气之中。我推开一旁的厉剑昂,随手拿本书册煽去那些红色雾气,露出莫孤忧一张赤红色的脸。
莫孤忧摸着自己的脸,手上也沾上一片猩红如血的烟尘,露出一只如琉璃般的明眸闪过一丝惊讶,看着我强忍着吭哧吭哧的笑,脸色板得更加生硬。
我憋着笑,半响才勉强说道:“……师兄,我来为你施针解毒好了,这毒虽然不大厉害,可是拖得久了也会损耗修为。”
莫孤忧板着一张脸,脱下半身衣衫露出****的胸膛。他端正坐好,道:“解毒。”
我拿出针囊捻起银针,小心地给莫孤忧施针解毒。我扎了几针,不经意一抬眼正好碰上莫孤忧冰冷的眼睛。我抬起眼眸又垂下,捻针道:“师兄,你别那么凶地看我,师弟我胆子小,经不得吓,好歹我们也是同生共命,你就不能对你的另一半的性命好一点么?”
莫孤忧反问道:“好?你要我对你多好?像是那只熊一样对你言听计从么?”
“呃……算了,算了,师兄你就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我缴械投降般地说道,集中精神给他施针。手一顿,从针囊又挑起一根银针:“师兄,你想早一点恢复么?好,不过这针是淬炼过药的,扎在身上蛮疼的。”说着,手起针落,莫孤忧神色一变,额头上顿时冒出颗颗汗珠,可他硬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我感到颇为惊异,我手中的那一枚银针,是司空冰曾治愈风挽林时那种淬炼过药剂的银针,能增强气血运转之效,但此入穴道会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痛。当年,司空冰凭借此针惩戒擅自修炼“百草凝丹”的风挽林,而他那一声声如同挨宰般嚎叫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莫孤忧的忍耐力居然这么强?
我心下暗自佩服,赶紧地拔下那枚淬过药的银针,道:“师兄,这淬炼过药的针已经施完了,你感觉怎么样?还能不能继续施针了?”
莫孤忧点点头,道:“之前看到魔魁殿的三个女子似乎找你有急事,见你不在就急匆匆地走,你和她们见过面了?嗯!”
我听到阿璇一行人的离开,心里突然一乱,随即手上的针猛地落下,刺得莫孤忧眉头一紧。
我急忙对厉剑昂说道:“厉剑昂,你赶快去殷……巫殇离那屋子看一看,出了什么事情。”
厉剑昂点头不语,旋即转身离去。我低头思索着,却丝毫不知阿璇为何突然离开得这么急促?难道是魔魁殿有事?
正考虑着,抬眼看了一眼莫孤忧,吓得我连忙向后猛退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