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房间，一眼就看到屋子里金灿灿的光芒。白羽瑶手中掂了掂那些黄金，笑道：“黄金还真是够分量，这位北冰皇帝还真是大方，一下子给了这么多，也不枉我偷拿我们一族的七光琉璃灯施展‘天幕’幻术。”

　　我坐在她身旁，打了个哈欠，懒懒说道：“他们看得倒是容易，可是费了咱们多少功夫？用蛊术‘百蝶缠’招来漫天蓝蝴，还用蛊丝悬在半空之中，你为了配合我还要不动声色偷偷地多次施展幻术。”我拾起一块黄金看了看，灿金的光芒晃得眼晕，随手扔了回去，“不过，你的幻术当真是不错！配合我的‘追星步’，没人能看得出来。”

　　“不错，要是这样一来，‘蝶变惊舞’的风头定是要盖过‘无双倾城’了。”

　　白羽瑶看着北啸峰赏赐无数的奇珍异宝，俏丽的面容流露些许惋惜：“可惜，这里奇珍异宝虽然不少，但却没有我们一族遗失了的赤鸾羽。唉，原听闻人间曾把它奉为无上至宝，可是来了人间那么久都没有听过。”

　　洛碧裳微睁眼眸，扫视一眼黄金，说：“‘蝶变惊舞’不会给你带来太多的财富。”

　　我有些不解：“怎么会？今日一舞，‘蝶变惊舞’必然会名扬天下，到时候来凤鸾阁的人必然趋之若鹜，又怎会没有银钱可拿？”

　　白羽瑶接着洛碧裳的话，懒懒一笑：“哈，竹哥毕竟是少来秦楼楚馆之人，自然想不到这一层。‘蝶变惊舞’确实会名扬四国，但是此舞的精髓就在一个‘惊’字，今夜一舞后，四国之内必然会流传纷纷，可是这样一来，此舞便没有任何的惊奇之处，精髓全失。再舞，只会自砸名声而已。”

　　我闷闷不乐，拿起双峰之一的苹果重重地咬了一大口，道：“那岂不是仅舞一次？”

　　洛碧裳随手拿出棋盘和棋盒，缓声说道：“一舞便是绝舞，倘若你舞了第二次，绝非有此次之效，更会让人相比相较。这世间哪里会真的拥有第二次机会？何况你甘愿再扮上女装么？别想这么多了，来，羽瑶，陪我下盘棋。”

　　白羽瑶朝着洛碧裳吐了吐舌头，道：“我才不跟你下，认识你这么久，下了多少盘的棋，我可曾赢过你？我还是不讨没趣了。”

　　她正和洛碧裳说笑着，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我赶紧用神农面掩盖住面容，披了一件披风遮住自己的身躯，开门一看，是北啸峰身边的衣着不俗的宦官。他向我行礼，方言道：“老奴打扰三位姑娘的休息了，陛下请萱姬姑娘明日午后到行宫花园一聚。”

　　我扭头看了看屋内的白羽瑶和洛碧裳，见洛碧裳手持一子，精神似乎都集中在眼前的棋局上，对白羽瑶浅笑说道：“你这一子不下么？这一子本来就是必下的，你还犹豫什么？”

　　白羽瑶认真思索，道：“即便要下，我也要想清楚在哪里下。”

　　我不动声色地轻叹一声，正视之时面露微笑答谢：“多谢公公告知，这点小小心意还请公公喝点闲茶。”说着，我转身从北啸峰赏赐的黄金中拿了一块递了过去。

　　宦官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来，连忙答道：“自然，自然！明日老奴会亲自前来请姑娘，那姑娘若没有什么要事，老奴就不打扰姑娘的休息了，老奴告退。”

　　待宦官离去，我背依靠着门，看着沉醉于棋局的白羽瑶和洛碧裳，半天才发一言：“……现在是什么情况？”

　　白羽瑶见洛碧裳吞掉她的一角，很是气恼地瞪着她，嘴上随口答道：“北冰皇帝看上你了吧？哦，或者说是看上了凤鸾阁的萱姬了？”

　　我全身气力一瞬消失，靠着门慢慢滑到地上，说不出一句话。

　　洛碧裳瞥了我一眼，手一转“吧嗒”一声落了一子，道：“你也不必这么烦心。无论皇上的心意到底如何，你现在的身份毕竟是凤鸾阁的舞姬，堂堂一国之君又怎会让一个青楼女子为嫔为妃？那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洛碧裳的话有理，我强硬身子站了起来，缩在椅子的一角听着洛碧裳和白羽瑶落子的声响，睡也没睡踏实。

　　我一直拖拉到中午才起，随随便便套上一件白羽瑶找出来的浅紫色碎花的衣裙，连头发也不挽起来，拿把梳子梳了几下，往嘴里填了几块点心，用神农面幻化出阿璇的容貌。洛碧裳和白羽瑶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着，棋盘上还摆着昨夜没有下完的棋局，而棋盒中的棋子散落一地，满地的黑白。

　　看着外面一片晴朗，我为自己煮好一壶茶，轻饮清香茶汤，看着天空的云卷云舒和天光偏转。一壶茶喝完，院落中的影子微向东方偏斜，我估摸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请问姑娘醒了么？老奴奉命来接姑娘。”门外出来轻轻的敲门声，生怕惊扰到屋内人。

　　我刚想离开，忽而又注意到自己少了点什么，随手从果盘里拿出两个圆滚滚的橙子塞进衣服里。打开门，跨出门槛，旋即又把门合上，转身对昨日的宦官笑道：“屋内随行的两位姑娘还在睡，让公公见笑了。公公冒着这样的日头来接我，您真是辛苦了。”

　　宦官忙道：“姑娘说得那里的话？能为姑娘伺候，那是老奴的福分。现在时候差不动了，还请姑娘早些去见皇上。”

　　丫的？听着他如此恭维的语气，怎么感觉如此忐忑呢？唉，阿璇，少不得让我替你挡一挡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运气了。

　　我强笑颔首，跟着宦官一路前行，绕过弯弯折折的九曲连廊，走过雄伟壮大的宫宇楼阁，看到连廊尽头的亭中一个男子负手背后。宦官止住脚步，低着身子说道：“皇上就在前面的亭子里等候姑娘，老奴就在这里候着姑娘，还请姑娘自行。”

　　我默然向前，到了亭中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北啸峰的脸。

　　那是一张与北啸月有几分神似的英俊脸庞，脸上的面容如钢铁一般冰冷与坚硬。他眉宇之间显露着一种与北啸月完全不同的东西，那是如同峻岭崇山一般的岿然不多的沉稳与威严。他眼神虽然清澈，但是平静得让人看不到一丝感情的波澜，眼眸中不可测的深度让人畏惧。他身上的龙袍灿然光华，金龙腾云的密绣样式栩栩如生，而他全身笼罩着一种如深谷密林般的寂静与深沉。

　　北啸峰见我呆然望着他，冷然道：“见了孤王，为何不行礼？”

　　我低下头，急匆匆地给他行礼。北啸峰没有让我起身，而是在我身边转了一圈，说：“你就是昨日舞出‘蝶变惊舞’的女子？”

　　“是，萱姬谢陛下昨夜赐名。”

　　我话刚落，一只手猛然捏紧我的下巴，用力托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一惊，落入眼中的是北啸峰靠得极近的那一张脸，他深沉如夜的眸子中看不到一丝光亮与温暖。

　　丫的！该不会这位北冰皇帝该不会像是北啸煌一样吧？北家人难道就不会好好说话么？或是现在的姑娘都喜欢这种霸道式呢？倘若我对花满城这般，铁定要被莫孤忧追杀的。

　　我觉得自己脸上的假笑快绷不住，还有一拳砸向他那张脸的冲动。

　　“……这就是你面具下的真正容貌？”北啸峰放开手，问道。

　　什么意思？他能看透我脸上的神农面么？我有些心虚，北啸峰的手劲极大，看起来他的修为不浅，不过自己好歹身穿女衣，他就不懂得怜香惜玉一点么？我摸着下颌，强忍住心中的不快和打人的冲动，不卑不亢地说道：“是，这就是我原本的样貌，入不得陛下的眼。”

　　“……姿色确实一般。”北啸峰神色不起一丝波澜，坚硬沉着如同高顶上的孤石。

　　虽然生气他居然说阿璇面貌一般，但短暂的气愤之后心中有些窃喜，我匍伏在地上，装出因畏惧而簌簌发抖的可怜模样，宛如就像面临一只猛兽威逼的小鹿。

　　对对对，你就这么继续说，最好赶快今日就把我们轰出行宫才好，不过黄金还是要拿的。阿璇，阿璇，哥哥我可是替你挡了一劫啊！

　　“这样的样貌，在凤鸾阁也会砸了凤鸾阁的招牌，不如跟孤王一同回皇宫，如何？”

　　我猛然抬头仰视着北啸峰的脸，一时之间没有明白他口中的话，口中茫然地说道：“回……皇……宫？”

　　“怎么，这么开心？”北啸峰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他居然伸手扶起我。

　　手背碰到北啸峰的手时全身一阵颤栗，情急之下，我也顾不得礼仪，也没有谢恩：“小女身为凤鸾阁舞姬，身份低贱，断断无法承受浩荡皇恩，而且小女已坠烟花风尘之地，怎敢以一己之身让陛下圣誉蒙尘？”。

　　老子宁愿当北啸煌的大舅哥，也不愿意让阿璇进你那座冷冰冰的皇宫，别以为你修为高就没事，老子只要想全身上下都可以化毒，药倒你也是一炷香的功夫。

　　北啸峰默然地看着我的模样，脸色不见变化分毫：“你不愿意？这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事，你居然愿意重新回到凤鸾阁那种烟花之地？”

　　我凝视着一身金光璀璨的北啸峰，样貌俊朗无双，举止稳态如山，一言一行无不显露出掌控皇权之人的威仪与谨慎。他身上的笼罩着光芒是那样的璀璨华丽，不知道是多少人羡慕至极，可是那样的光辉虽光华无限，其背后是触摸不得的冰冷。

　　为了阿璇，少不得找出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我凝视着北啸峰的双眸，缓缓地跪了下去，冲着北啸峰重重地磕头，借着疼痛让自己眼中蕴起了几分湿润，酝酿好自己的感情，缓缓抬头望着北啸峰，语气如北天都的雾气一样的潮湿迷蒙。

　　“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一首诗深深诉尽了宫中女子可悲可叹的命运，恰到好处的语气也清楚地表明了萱姬的不愿与畏惧，我自己听了都要为自己连连鼓掌喝彩。

　　我低下头挤了挤眼睛，生生挤出了几滴清泪，再次抬头是看到北啸峰已转身背对，幽幽地说道：“陛下，小女知道这是无上的荣宠与福气。可是，小女却也是的的确确害怕这皇宫，还请陛下切莫让小女入宫。”

　　北啸峰没有转身，但是我能看到他的手慢慢攥紧：“白居易的《后宫词》，你如此不识抬举，难道不怕孤王一怒之下，会严惩你么？”

　　也许，这就是当权者的特殊，他可以凭借着自己的性子任意而活，却容不得任何反对的意见。即便我可以和百人相斗，却无法凭一己之力与整个国家相抗。北冰如此，南疆会让我如愿么？

　　我又向北啸峰重重地磕头，眼前的是满布细细青苔的灰砖，额头清楚地能感受到砖石的冰凉和青苔的湿滑。

　　久久，才听到北啸峰的一句话：“……孤王从来不喜勉强，你若真的不想入皇宫，那就回凤鸾阁去吧。”

　　我狂喜地又磕头谢恩道：“多谢陛下，小女永记得陛下的圣恩。”

　　北啸峰没有转过身来，但是手上也没有刚才的紧攥之意：“你可认识北啸煌？”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如实说出：“是，小女认识将军。”

　　北啸峰好似沉思片刻，终而出声道：“既然如此，你和同行的那两个人收拾一下，就回凤鸾阁吧。”

　　我起身行礼，低身退去，耳畔传来北啸峰的一句低语。只是那句话说得很轻，像是喃喃自语，我也没在意，只是奇怪地回头瞥了几眼，就跟着宦官回到了房间。

　　我和洛碧裳、白羽瑶一回到凤鸾阁，就受到老鸨和一众姑娘极为火爆地欢迎，整个凤鸾阁被围得水泄不通，我们费了好大劲儿才进了凤鸾阁。

　　“看看看，那个戴面具的就是一舞倾城的萱姬，传言她可是艳冠群芳的绝色美人。”

　　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我不仅不是一个绝色美人，还是一个糙老爷们。

　　“洛女的琴技也是天下无双！据说昨夜能招来无数蝴蝶，震惊了四国来使！”

　　你们家弹琴能招来蝴蝶？明明是老子在施蛊术么，不过洛碧裳的琴技确实是天下无双。

　　“据说，萱姬本是北啸峰心中至爱，但因门户不对，无法进入皇宫，萱姬一怒之下，委身于青楼，现如今他们二人相见，必定是旧情复燃。”

　　“真的？那她还不回皇宫，回凤鸾阁干什么？”

　　“真是笨！皇上爱面子，怎么肯明目接青楼女子入皇宫，只能暗着偷偷地来……”

　　我冷着一张脸走着，本不想听那些流言蜚语，却不想那些话一直往我耳朵里钻，只恨不得一下子扯下面具怒喝一声。

　　即便是流言，这也传得太快了，我与北啸峰相见不过是今日之事，难道有人会泄露北啸峰的形迹？我脑海里一下子浮现他身边那位年老的宦官，旋即又摇摇头。他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而且流言之事一旦落入北啸峰的耳中，他一定会首先受到怀疑了，这样说来，既有能力又甘愿做到如此的人--

　　北啸峰？

　　可是他又为何这么做呢？若是从个人角度来说，如此流言传出，“萱姬”这个人存在一天，就不会获得终身的幸福，难道北啸峰真得对一个舞姬一见倾心？这个想法我不大相信，但若是从帝王角度而言，他此举不是为了独占“萱姬”，那或许是另外一种保护“萱姬”的方式？毕竟凤鸾阁中鱼龙混杂，此流言一出，任凭是谁恐怕都不敢惹到北冰帝君的头上。

　　但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我实在搞不懂北啸峰的意图，总不会无偿为凤鸾阁做宣传么？我越想越不对劲，身上不由得一阵寒颤，总觉北啸峰今日放我出来得太容易。

　　阿璇，阿璇，哥哥我能做得都为你做了。我心中哀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