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稳住自己的心神,一拂衣袖,翻身而上。
可腿上的沉重与真气过多消耗而产生的乏力活脱脱地把我拉了下来,让我以最直接的方式摔倒,以最难堪的大马趴的姿势与云海楼的青甸草海来个亲密的接触。我呆呆地看着地面上幽幽青草,鼻腔和口腔都充斥着青草味儿,手上触碰到的土壤还依稀残留日光的温暖。我默默地抬起头,静静地坐起来,默默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夕阳微凉的余晖。
这一刻,我忽然感觉到自己有点悟出了万法皆明,万物皆空的境界。
听到风吹动衣衫的声响,感觉到有人慢慢走进,蹲下。我微微抬起一只眼,看到一只手。我淡然地将手推到一边,自己徐徐起身,道:“不用。”
厉剑昂收回了手,烟雾云海般的眼眸盯着我,口气是不确定的小心翼翼:“阿竹,你生气了?”
我用手捻起沾在白衫上的一根根草梗,直言道:“是,我生气。”
“生气?”厉剑昂眼眸中的烟云转得飞快,“是因为我去拿酒?”
“拿酒?为什么拿酒?”我愣了愣,之前我还以为他为地皇阁的事情生闷气,不过现在我明白了,的确是我自己做错了,兄弟就应该两肋插刀,他如果愿意挨刀子,我也没办法阻拦,最多和他一起挨呗,最起码有我在他身边,他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来满足他“变态”的愿望。
不知他一直变态下去,会不会从黑瓜皮变成一只大蝴蝶?那种扑动双翅,宛如仙娥的那种?
呕,想想这种情景就有点反胃了。
“陪你喝酒,你就不会去地皇阁了。”厉剑昂道,“你的酒量那么差。”
“你,你……”我被厉剑昂的话唬得一愣一愣的,半响,重重地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本就不应该和你计较的。”
“对了,你今日一天去哪里了?我在神农宫找你一天也没看见你。”我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平淡地提了一句。
“我?我就在云海楼。”厉剑昂指了指云海楼的楼顶飞檐,老老实实地说道。
我猛地仰头看着云海楼的飞檐,又呆呆地看着厉剑昂一张呆呆的脸,“啊?”
厉剑昂又指了指云海楼的楼顶,说:“我到二楼那里拿了一些酒,可是刚刚出门就看到你一溜烟儿地跑走了。我也不知道你去哪里,只能待在原地等你。”
原来厉剑昂真得是去拿酒去了,我拍着他的肩膀,微微一笑,冲着他的耳朵怒吼道:“白痴!以后干什么事你提前说一句!”
“……吵。”厉剑昂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蹙眉道。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厉剑昂,道:“你若是嫌吵以后就不要干这种事。丫的,气死小爷我了。”
厉剑昂点点头,仰头看着渐渐漆黑的夜空,道:“阿竹,我听说南疆的星空很美,我想看看。”
我全身猛地一颤,伸手在我和他之间比划一下,十分嫌弃道:“看星星?你,和我?呕,感觉有点恶心,你且让我缓一缓。”
厉剑昂摸了摸腰间的金葫芦,疑惑道:“你曾说对月畅饮是难得的风雅之事,难道观星浅酌就不行么?”
嗯,好像是挺有道理的,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来决绝,我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不是一个纯粹的人,但也要做一个脱离低俗的风雅之人。
我点点头,笑道:“厉熊,那就请吧?”
厉剑昂背冲着我,蹲下身去:“来,你上来。”
我理所应当地趴在厉剑昂的背上,拍了拍他的头,道:“走吧。”
厉剑昂背着我,双脚蹬地,飞落在云海楼的楼顶。我小心翼翼地他的背上滑下,找一个最舒适的地方坐了下来,厉剑昂也安然地坐在我身旁。
我仰头看着夜幕上的漫天星斗,按照自己记不熟的星象图来分辨天上的星星,用手指了半天也就只能认得最为璀璨明亮的北斗七星。虽然就知道这一点,还是装模作样地指着北斗七星,问:“厉剑昂,你可认识那个?你看,就是那七颗星,连起来像个勺子一样的那个?”
厉剑昂顺着我的手望去,眼眸中的烟云一停,答道:“北斗七星。汉代《春秋运斗枢》所记载,第一天枢,第二旋,第三玑,第四权,第五衡,第六开阳,第七摇光。第一至第四为魁,第五至第七为标,合而为斗。”
“你?你居然知道《春秋运斗枢》?”我极为震惊,瞪着厉剑昂脸,忽然觉得他那张脸似乎也有点冒出幽幽星光来。
厉剑昂挠挠头,道:“那几日在凤鸾阁时,我曾经几次在凤鸾阁屋顶上看到云重天在看着天上的星星,口中时常念叨这么几句,几次下来,我也记住了。”
眼前浮现云重天那张精致到绝美的面容,细想一下也就明白了:“毕竟是云隐的王爷,即便再怎么不着调,家传东西还是记着的,何况云隐皇室和摘星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说到摘星楼,我脑子里立刻想到了阿璇所说的“盘古泪”和武天仪的事情,不过既然阿璇没有联系我,估计她还在确认情报的真实。
我细想着自己如何走下一步,渐渐感到屋檐瓦片上寒气幽幽顺着自己的皮肤不住地往里钻,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吸着鼻子抱怨道:“南疆四季温暖,不过这夜晚的瓦砾还真是够凉的。”
厉剑昂从怀里掏出一个缝制粗糙无比的小牛皮袋子在翻找着什么,如同变戏法儿似地从牛皮袋中掏出黑狐披风。
“……你这袋子?”我盯着厉剑昂的牛皮袋,看上去比我的袋子大了不少,与人高马大的厉剑昂相搭正合适。
“洛碧裳送我的。”厉剑昂答道,转过身将黑狐披风铺在瓦片之上,我坐在绵软厚实的披风上,笑道:“我送给你的黑狐披风,你就这样糟蹋?”
厉剑昂转过头盯着看我,眼瞳中的流云轻旋片刻,道:“你坐,不算糟蹋。”
“哎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我爱抚地摸了摸他的头,顺手把他腰间的金葫芦拿了下来,“不如再喝一点小酒?”
厉剑昂点点头,躺了下来抬头看着头上流淌的浩瀚星河,我轻轻一笑,亦仰望着满天繁星的璀璨星空,点点星光,那片隔绝世间尘土与喧嚣的梦幻之境。
迷幻星空令人沉醉,久久仰望而发酸的脖颈又将我唤回现实,我摇了摇脖子,瞥见厉剑昂依旧保持着原来的自身抬望璀璨星海,他的神情竟有几分寂寞与严肃。
我偏着头问:“看得这么出神?”
厉剑昂收回了目光,没有说话。我给自己捶了捶肩膀,想起今日心里的不安,眺望着沐浴淡淡星辉中的宫宇楼阁,轻声道:“厉熊,其实你真得不必陪我去地皇阁。”
“不可。”厉剑昂简单答道,语调中的干脆利落让我心中一暖。
转过头看着他的脸,说不清是淡然还是呆板的模样,我轻声道:“……谢谢。”
“谢?为什么要谢?”厉剑昂困惑地看着我,眼眸的流云转得迅速。
我起身走到屋顶边缘,用脚尖踢踏飞檐,忽而笑道:“是啊,你说得对,你我之间为什么要说谢呢?是我失言了,应当受罚的。来,给我酒。”
“不,我来替你受罚。”厉剑昂立即说道,仰头便是豪饮一番。
果然是嗜酒如命,就连罚酒都要抢,我淡淡一笑,一种难言的欣慰与温暖从心里深处流淌出来,一滴滴,一缕缕,看似突然,却是日积月累。我以为我亲手建立起一道屏障会坚不可摧,将我和他分开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边是步步地踏入血海深池的笑面修罗,另一边是躺在翠竹幽幽之间怡然独酌的淡然剑客。我还曾经天真地认为我会将自己彻底隔绝在世界之外,但日常的点点滴滴洞穿了无形的屏障,平日里毫不起眼的温暖融化了心的冰层。
这一点,连花满城都无法做到,因为我对她隐瞒了自己鳞片遍身的这个事实,因为我害怕那双温暖深情的杏眸变得冰冷。对一个人隐瞒事实,我不清楚这算不算是欺骗,但我是真得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原是这般非人非妖的模样。
或许我真得是一个胆小懦弱又自私自利的人。
我接过厉剑昂的酒葫芦,大大地喝了一口酒。不管明日会怎样,至少我今日已经尽了全力。
深吸一口气,我转头对着厉剑昂绽放灿烂笑容:“厉熊,你还不走么?今天可是莫孤忧让我去地皇阁。”
言语刚落,借助百草凝丹帮我恢复的真气,提气飞落至地,朝着后山急速奔去。追星步已然虚化了我原有的身形,也虚化了心中的畏惧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