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束发的神农面,枯枝的发圈散开出细长布满嫩芽的枝条,顷刻盘旋而出勾回了我的玲珑袋。重回的神农面绿色枝条遮住我的面容,幻化成正常时的容貌。我迅速从玲珑袋中拿出绿炽送予翠竹长衫,旋即拉开貂裘以追星步飞速穿上。
身上的水淅淅沥沥地落在石板上,我光着脚一步一脚印地走到囚魂咒结界处,隔着橙红通透如琉璃般的光屏,对着大黑袍疑惑地道:“怎么,你有急事么?怎么感觉你气息有点不稳?”
他身上如夜般深邃的黑袍蒙上了一层金光闪闪的沙,衣角边缘处还能看到丝丝缕缕的线头。对于原本一尘不染的大黑袍来说,现在的样子可真是够狼狈的,而且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看出他的胸膛起伏不均,内息不调,感觉是强行压制自己翻滚的真气。
“……你受伤了?”我虽不喜天刃阁,但是心底对大黑袍还是有几分感恩的。
我一出声,唤醒了他的意识。他急速走到我身后的那幅巨大的石板,摸索了一阵,不知道碰触到了什么样子的机关。轻轻的“哒”的一声,石板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凹槽,细细的,看起来倒像是一条线。我和白羽瑶对视一眼,她裹着紫貂裘也正纳闷地看着大黑袍,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闪闪发亮的匕首,插入那道凹槽之处,轻转匕首半圈。石壁上以匕首为心,浮现一圈圈血色的法阵图,仿佛一滴跌入平静血湖中的血滴,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
囚魂咒法阵飞快地转动起来,我警惕地留心着周围的异动。封锁住我和白羽瑶的橙红色光屏随着石壁上不断选择的血蓦然收回光束,而囚魂咒的法阵也不见踪影。
我看着周围的景色恢复了原本缤纷的色彩,想试着伸出手,却被大黑袍一把手拉了出来。
“你还看什么看?没有时间了,你,还有你,赶快走!”大黑袍抽出石壁上的匕首,一把塞进我手里,顺势拉着我和白羽瑶的手急速地狂奔而去。
“你这是怎么了?”我迷惑不解。
“不管怎么了,这很好玩不是么?”白羽瑶朗笑如歌,一只手按住自己胸前的貂裘。
大黑袍没有理睬我们的话,一路拉着我狂奔,一边解释道:“修武发生了内乱,你的叔叔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天刃阁的所在以及真正成员的名单,对我们下了暗杀令。而我们其余众人对武天兵的所作所为极为不满,不得以只能像当初逼迫武天弋一样逼迫武天兵退下皇帝位,可是若是这样必须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我?”我不由得又气又笑,“你们天刃阁都是这么办事的?真是胡闹!”
“不是胡闹。”大黑袍语气冷了一些,顿了顿,继续说道,“也许你认为你不适合当皇帝,可是在天刃阁的眼中你却是皇帝的最佳人选,这也是为什么天刃阁虽然将你囚禁但一直满足你无理取闹的要求。”
“哦,我明白了,你们是想让我当一个听话的棋子,万一有一日无法掌控现在的皇帝,就拿准备好的棋子顶替么?啧,虽然是胡闹不过你们准备得够周全的。”我嗤笑一声。
“呦,恭喜,修武帝君?”白羽瑶在一路狂奔之中也不忘打趣我。
“不错,如今他们便要扶你坐稳皇帝位。可是凭你的性子,只怕不愿坐上那个位置。不过如此,天刃阁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任何资本能与武天兵一较高下。情急之下,最后只会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我身后一阵发凉,不由得缩了缩身子,看着前面拉着我的手的那个人。我虽然没有见过他真正的面容,亦不知道其真正的身份,而他却愿意冒着危险私自带着我离开,我心中半是感动半是困惑:“大黑袍,你怎么愿意帮我?”
“我说过,你我虽然身处不同阵营,但不过是以不同的道义信念而活,你视我为敌,但我视你为友,如今天刃阁朝不保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随着天刃阁一同消失。”前面已经能看到雕刻着古朴的凤凰的大门,湛红的宝石闪闪发出醒目的光,一下一下地提醒着我的处境。
我看着大黑袍,迷茫地问道:“你究竟是谁?现在能摘下黑袍让我看一看你的脸么?”
“现在,这个问题重要么?”
“很重要。”白羽瑶看着我的眼眸,笑着接了过去,“我是说,对竹哥很重要。”
“……有机会我再跟让你看吧。”大黑袍道。
“一言为定。”我点头说道。
我们刚奔出没几步,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厉声高喊:“重凌!你在干什么?你真的背叛了天刃阁?一开始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竟然属实!武修竹这个异类,人非人,妖非妖,你居然还放他出囚魂咒?果然,你也是不可信的!”
“主人!武修竹是我们唯一的筹码,您不要伤害到他。”重凌急忙站在我身前,急声解释。
“闭嘴!叛徒没有说话的权利!”浑厚的掌力卷起满地的黄砂,化作一条金光熠熠的飞龙长啸飞来。
我急速后退,那掌来得极快,气劲浑厚浩大,石楼之中居然没有我可以躲避地方,亦无法施展追星步来躲避。我正想着以百草之力强硬抗下这一掌,眼见却看到一道被灼烧得残缺不全的黑袍一角。
没有说一句话,也来不及想一句话,我和重凌被那一掌重重地拍到坚硬的石壁上,重凌的身躯挡在我的身前,我们二人从石壁上滚落跌落下来,身上的气力瞬间消失。
那一掌力道极大,我体内的血气顷刻翻滚起来。百草凝丹飞速旋转释放出汹涌的药力来缓和自身的伤势。重凌替我挡住了掌力的八成,飞落下来之时,黑袍上已经沾上了他的血。点点血珠飞落在他的黑袍之上,落下的红雨迅速被黑色吞噬,只能看到湿润般的痕迹。飞落坠地的重凌宛如丧失了提线的木偶,毫无生气地躺在石板上。
我剧烈地咳嗽着,没有管黄沙上妖艳夺目的黑血。飞身扑去,听到重凌细若游丝地呢喃声:“……逃……快……逃……”
我还听完重凌的话,惊觉他的身躯慢慢浮到空中,渐渐虚化成五彩绚烂的烟尘。飞尘轻轻地回旋打转,好似恋恋不舍地停留。终而烟尘的明亮色彩黯淡下来,散落成一地的黄沙,混落在原本七重炼狱的沙尘之中,再也分辨不出来。石板上空空落下一张有些许破旧的纸符,我本想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那道纸符径直飞回重凌主人的手中。
“叛主的血灵傀,便是这个下场。”
还没等我说一句话,纸符被碾成片片碎纸。我蓦然抬头,细碎的纸屑飞落黄沙之中,一片片飞落燃火,化成一只只火蝶轻落黄沙。
耳畔传来他们的嬉笑之声,体内真气流淌大盛如洪,我用手一抚湿漉漉的头发。随着手上已捋而下的动作,三千发丝顷刻变得顺滑明亮。手指捻转着刘海边上的一缕发丝,松开手时已经有了一圈圈的弯儿。白羽瑶手中拉着貂裘,第一次她沉下了昔日不变的笑脸伫立在我身旁。
“纯火五叠,长离燃血,火蛇群舞,万世湮灭!”
手上的火球崩裂出夺目的红光,四散的流火化成百条火蛇疯狂地吞噬着七重炼狱中的一切。血红火蛇怒张的口中露出紫色烈焰的毒牙,七重炼狱瞬时被血红与暗紫笼罩。重凌的主人腾空又是一掌,雄浑的掌力将数十条火蛇击散成满空的火花,而飞散的火花又慢慢地凝聚在一起。随着重凌主人一掌一掌地劈落,越来越多的火花凝聚在一起,偌大的巨蟒的身影已经若隐若现。
终于,石楼中原本模糊的火蛇发出一阵吐信的嘶嘶声,庞大的身形渐渐清晰。待他们气力将近之时,火蟒盘旋而出,巨大的身子将我们几人团团围住,随即低下头趴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命令。我摸了摸着火蟒的头,轻轻地扒开火蟒的嘴,手指凝聚真气刀刃稍稍用力,黑色的血珠落在火蟒的信子上。
我知道这样做是超出我现在的修为,但是我现在已经管不了这么多。
“天医十二技第九技--血凝唤生。”
手指尖的黑红血珠滚落至火蟒口中,那一滴黑血瞬时如墨渲染开来直至全身,一片片急速地浮现的血红蛇鳞,空无一物的蛇瞳变得灿然若金,深紫色的火焰凝结成尖利的紫色獠牙,火蟒身上的火焰没有消失,炽热的长离火照耀得石楼内血色的明亮。
“居然……活了?”重凌之主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双手上不断聚集周身的真气,而他周围的六个人也凝气运功,或是聚灵唤水。
白羽瑶手中飞出一道夺目的赤红之光,疾驰光索直接击散了他们刚刚聚起成形的水行之气,四散的水气让我都感到脸上一阵湿润。
“动手。”我简单说道。火蟒先是亲昵地晃了晃蛇尾,又用头蹭了蹭我的手,随后疾行将那七人团团围住。光滑血红的身子盘旋不停,将那七人封在其内。
我拉着白羽瑶的手疾奔而上,沿着蛇身一起跳上火蟒的蛇头。我手中抚摸着重凌赠予的那把能打开囚魂咒机关的匕首,垂望石板上的七个人。寒光泠泠的刃锋能照应出我如三九霜雪的神色,我自己都不曾想过自己脸上会有像南江湛一样的冰冷神色。我对着刀刃中的自己笑了笑,旋即用匕首刺穿自己手臂上冰冷的鳞片,黑红色的血顺着手臂坠落在石板上,一滴一滴,绽放出一朵朵炼狱中的黑红妖花。
“武修竹!把击天刃还回来!”重凌主人一掌接着一掌击打着火蟒的身躯,可是每一掌都被火蟒身上的长离火所抵消,其余众人皆是徒劳无功。
我拔出手臂上的击天刃,臂膀上的伤口迅速愈合:“你既然想要,那就给你。”
手起刀落,击天刃化成一道黑红之光贯入石板正中。巨大的力道将地上的石板震出了细细的裂痕,深入石板寸长的刀刃微微颤动。重凌主人抬头看着我不可置信,我报之以微笑:“击天刃已经给你了,不知道你还想要什么?”
“想要你的命。”重凌主人一把拔出击天刃,锋利的刀刃直指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