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遗落的梦 第16章 (2)
作者:我爱蓝天白云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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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梦独自居住在高新区一个大型商住小区内。这是一套复式结构的房型。宽敞的客厅里摆放着一套米黄色的布沙发,沙发后面的墙上贴着两张大地图——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沙发的对面是一个55寸的液晶彩电,彩电一侧的小木隔板上放着一个造型怪异的笔筒、一个地球仪,底下的电视矮柜上一溜排放着她在各地旅行时买的小摆件。餐厅里是一张长形玻璃餐桌,一边墙上贴着没装边框的风景画。一楼有一个卧室、一个卫生间和厨房,洗手台位于卫生间与客厅间的小走道上。

  房子的总体装修非常简约。四面白墙,除了墙顶四周的白色石膏线雕花,并无其他装饰品。各个房间的灯具也以白色系列为主。室内的房门,除厨房和客厅是不锈钢玻璃推拉门外,其他都是以白色为主色配以简单彩色图案的木门。茶几、电视柜、洗手台、灶台、衣柜,甚至厨卫的墙面与地面也都铺着白色的隐花瓷砖。只有客厅及几个卧室房间的地面采用了深棕色的复合地板。四周打量房间,就能轻易得出房子的主人是个骨子里都透着追求简约的人的结论。

  大门口的位置、餐厅的一侧是楼梯。楼梯的墙面上一幅紧挨一幅整齐斜贴着许多风景画,这些画比餐厅的画尺寸要小很多——都是由艾梦在旅途中所拍的风景照片冲洗而成的。楼梯的拐角挂着一幅大的艺术照,照片中,艾梦穿着一件黑色羽毛状的露肩长裙屈膝坐在略带复古味的老式台阶上,唯美而略带感伤的面容、藐视一切的高傲眼神、性感裸露的锁骨、白净光滑的肌肤。

  肖潇在这张大照片前立住了,他啧啧地咂了二下嘴,“这照片!”

  “有话直说,百无禁忌。”

  “豪放不羁、性感冷艳,眼光中还带一点点我见犹怜的哀怨。与你一贯的保守作风截然不同,让我大跌眼镜。”

  “没想到我还有这一面吧?”

  “艺术照而已,生活中你绝对不会这么穿。”

  “说得象多了解我似的。”

  “不多,但足够。”肖潇笑笑,“这是哪年拍的?”

  “不惑之年。留个纪念。”

  “当时应该有几套服饰吧,怎么想起选的这张?”

  “选择放大照片时,我本来是想选穿白色旗袍的那张,我最喜欢那张,很有古典韵味,一副娇羞而楚楚动人的俊俏模样,很符合我对淑女的定位,可照相馆老板娘说,‘你平常都穿这样,选艺术照还这样,得有多闷啊,你应该换一下风格,突破常规,打破樊篱。’我觉得老板娘说得很有道理,那条仿旗袍是我自带的,是我夏天的日常穿着。于是我采纳老板娘的建议,改选了这张风格完全不同以往的来放大,老板娘说,‘这叫反差。’”艾梦笑着说。她对这个选择显然还是很满意的。“话说回来,艺术照太具有欺骗性,头发是假的、眼睫毛是假的、连脸型和皮肤都是修过的,所谓的复古台阶不过是一块布制造出来的效果,一切都是假的,与真实相去甚远,自娱自乐罢了,只能偶尔为之。”

  整个楼梯口是个长方形,除却楼梯的台阶部分,剩下的部分就象数字7的两条边。在这两条边上,立着一长一短两个书柜,横边上的是短书柜,竖边上的是长书柜,两个书柜里放满了各类图书。

  “你的藏书可真不少!”肖潇一见到呈现在眼前的长书柜,还来不及思考,就发出了感叹。

  “不怕你笑话,有点不务正业,全是闲书,没几本正经书。”艾梦羞涩地笑着说,“你要是想看小说的话,倒是可以找我借。算是优待。”

  “全是小说?”

  “百分之八、九十。”

  “为什么算是优待?你的书不外借?”

  “没听过酸人流传的一句话吧——书与老婆概不外借。”

  “怕弄坏?”

  “一是怕弄坏弄丢。二是因为我看书喜欢在上面写写画画,备注一些看书的感想、看法,不想让别人看到,贻笑大方。”

  “原来这样。”肖潇点点头,算是明白。他心里很高兴,艾梦显然将他视为自己人。

  肖潇大致浏览了一下书柜。书应该是按一定的规则摆放的,似乎每个隔断有个小分类,比如国内名著、国外名著、茅盾学奖作品、布老虎丛书、诺贝尔获奖作者莫言系列小说、村上春树系列小说、游记等等,确实大部分是小说,极少工具书籍。从书的摆放上可以看出书的主人是个做事很有条理的人。

  二楼共三间房。主卧位于客厅上方,面积最大。

  肖潇见主卧的灯很有特色,便顺手按下门口的电源开关,却没见到灯亮,“怎么灯不亮?停电了吗?”

  “主卧的室内大灯坏了。”

  “怎么不叫人来修?”

  “嫌麻烦。这个灯正好在床的中间位置,移开床才能架梯子打开灯罩,打开灯罩后才知道灯管型号,才能拿着旧灯管去买新的,找人修的话还得让他跑两次。反正卧室我也就睡觉前需要几分钟,有个台灯就够了,先将就吧,将就不了再找人来修。”艾梦指了指床头柜上摆放的蓝色小台灯。

  主卧里面的摆放非常简单,一张二米宽的床、二张床头矮柜、一个白色的双门衣柜、一个梳妆台。大床床头并列排放着两个枕头,床的一侧显然经常睡人,床单有些折皱,另一侧则光整平滑,似是从未有人触碰一般。有人睡的那侧枕头旁叠放着两本书——唐诗三百首和宋词三百首。梳妆台台面上非常单调,仅有两瓶护肤品和一把檀香木的细梳子。整个房间最特别的是床头墙上用很多张十寸彩照组合成的心形。照片是艾梦各地旅行时的个人照,有草原、有沙漠、有湖泊、有雪山、有花海、有胡杨、有戈壁,各个季节、各种地貌。

  “你还真去了不少地方!”肖潇将这些照片挨个扫视了一番,然后感慨说。

  “还好吧。”艾梦随着肖潇的目光也在照片上挨个扫视了一遍。她说得很平淡,似乎那确实不算什么。她不是刻意谦虚,这些年她在现实中与网络上见识了许多旅行达人,跟他们相比,自己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虾兵。

  楼上另一间是书房,放着一个书柜、一张大班椅和一张电脑桌。门口一侧的墙上也用很多十寸的彩照贴成一个心形,这些照片则全部是合影,合影的人数有多有少,少则二人多则十几人,也是各个季节各种地貌上的都有。窗户是飘窗设计,放着三个布抱枕。这个书柜里藏书并不多,三五个隔断里放着小摆件。

  “跟你一起去旅行的都是什么人?”肖潇指着墙上的合照问。

  “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是在网上约的伴,主要是为了分摊费用。”艾梦回答说。

  “跟完全不认识的人出去你不担心?”说这话时,肖潇觉得自己绷紧了身体,他在为艾梦担着心。

  “第一次接触这个圈子时是有点小心翼翼的,比较谨慎,但了解了这个圈子的理念与规则后,也就慢慢适应了。”艾梦说,“当然,我不是说这个圈子里就没有坏心眼的人,也有借旅行之名偷情的、偷钱的,也有斤斤计较、嫌三嫌四的,毕竟这也是一个小社会,我只能说,大部分人是好的,只是纯粹因为喜欢旅行才走进这个群体的。”

  “你刚刚提到偷情?借旅行之名偷情听起来还蛮荒诞不经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讲来听听。”肖潇八卦地问。他猜想这里应该是有故事可听的。

  “我刚辞职那年,跟一个十几人的大队伍走了一趟中俄边境,旅程为期25天。领队是个注册会计师,在广州一家审计师事务所做独立审计师,快50岁了,有老婆孩子。他很喜欢旅行,每年都会安排两次为期在半个月以上的长途旅程。他在这次旅程中与一位80后女孩关系暧昧不清,女孩后半程的费用也是由他垫支的。后来的几年,每年这个领队组织的活动,这个女的都会参加。很巧的是,有两次这个女孩都与我认识的朋友分配住在一室,我这个朋友说,这个领队每天晚上都跑来跟女孩卿卿我我、打情骂俏,在她面前也毫不避讳。夜深了她想睡觉了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搞得她特别烦,后来都不愿再跟他的队伍了。旅程俨然就成了他们偷情的场所。”

  “这个算不算用身体换旅行?”

  “细推来说,也可以算。这个女孩家庭经济条件一般,毕业后也只是做些普通的工作,从来没有高收入,她本身喜欢旅行,偶尔攒下的那点钱也全花在旅行上了。自从那年与领队混在一起后,更是没有正经做过长期稳定的工作,三天二头地跳槽,依她的收入或许是承担不了每次万余元的旅费,何况一年两次。”艾梦说,“但是,网上所传的用身体换旅行是另一种说法,比如说某某女孩想要去往某城旅行,就在网上发贴招当地异性为伴,旅行期间与这个当地人同吃同住俨然夫妻般生活在一起,游完这个城市后就一拍两散各奔前程,互不干扰。到下一个目的地时,再复制前法。如此重复,将旅程不断向前推进。”

  “你了解得这么清楚,是与这两个人还保持联系?”

  “男的我已经从朋友圈删掉了,女的还挂在朋友圈。这个领队在我常上的网站是个活跃分子,每次旅行回来后都会写很漫长的游记,看看合照就知道有些什么人混迹其中了。女孩是个特别泼辣、开放、大胆的人,目的性很强也很明确,从不遮藏,旅途中每天至少能在朋友圈发五条以上的消息。”

  “删掉男的留下女的,这一碗水可没有端平,有区别对待的嫌疑啊。”肖潇先是坏笑着打趣,继尔一本正经地说,“他们这就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也是两厢情愿的事,你大可不必在意。”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没打算为别人操这份闲心。旅行结束后,我也没退群。直到后来在其他旅程中遇到一个朋友,听她说起这个领队在我的背后说我的坏话,我才一生气退了群并拉黑了他。我当时愤愤不平,心里想,‘你心术不正还殃及队友,这倒也罢了,我不过是少与你搭讪,就遭你抹黑,这也太过分了。’”艾梦笑道。

  “做沙发客、搭顺风车、用身体去旅行,花最少的钱走最远的路看最多的景,这些都是所谓的穷游?”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花最少的钱走最远的路看最多的景,这确实是穷游的基本理念,但在具体运用上各人又不尽相同,有人全程沙发客、有人全程搭顺风车、有人配合着使用。我理解并执行的穷游说白了就是住便宜的旅馆或民宿。交通主要依靠公共工具,比如说城市里坐公交、地铁,甚至步行。城市与城市之间坐火车、高铁或大巴,取决于哪样更便宜或更方便。实在没有公共交通工具的地方,才考虑拼车或包车。吃的话,主要是当地的特色小吃与食品,基本不会进高档餐馆。”艾梦说,“沙发客我只做过一次,正如我说的,感觉并不是特别满意。顺风车,一次也没搭过。某种程度上来说,做沙发客、搭顺风车,还可以说是穷游,只是有一定的风险,因为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样的人。至于用身体换旅行,那就不能算是穷游了,纯属交易,我是完全不认同的。”

  “所以,你在珠海选择住的是床位房。因为想穷游。”

  “对啊,我如果是一个人单独出门的话,一般都选择住国际青年旅舍的床位房,又便宜又安全。”

  肖潇点点头。两人转到另一间房。

  第三间房似乎更简洁,是个衣帽间,一字排开的两个四门衣柜,一个可移动的穿衣镜。

  “你一个人住这房会不会觉得有点大?”肖潇看完房后,亲切地问。

  “我原本是打算买百平以下的,想多留出点现金来周转,但是当时这个小区百平以下的房型不太好,卫生间都正对着大门,有人说风水不好,我个人只是觉得不太雅观不太方便。我父母跟我一起去的买房现场,他们当时希望我买稍大的户型,我想要是他们一起来住的话,还是大些好。你不知道当时这个小区多火爆,我排队领号排了二小时,可我进去选房时只花了五分钟,简直是后面的人推着往前走。指导买房的售楼员,就问我要个什么户型几楼多大,然后写给我一个房号,就把我打发走了。不过,跟预期也没差多少,超出12平而已。”艾梦解释说。

  “你是说这套房只有112平方米?看起来不象。”肖潇显然对这个数字表示怀疑。

  “112平方,千真万确,房产证上就是这个数。这个客厅是中空的二层楼高,装修时我把客厅连阳台一起做了个隔层变成了二层。小区的人都这么设计。”

  “那就是说最大的主卧房其实是没算面积的?”

  “对。大部分人买这个户型都是因为这个原因,相当于说二楼的主卧和二楼的大阳台都不计房产面积,其实连衣帽间也只算了一半的面积。”

  “那就难怪。这样算来你的使用面积可能比建筑面积还大。”

  “对。是要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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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房,两人坐着聊了会,然后,艾梦进厨房忙碌,准备晚餐。

  艾梦在厨房炒菜时,肖潇独自坐着看电视。茶几上的一个约摸a4纸大小的皮面笔记本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顺手拿起来翻了两下,见里面全是手写的字,便拿起本子,走到厨房的门口扬声问道,“桌上的这个笔记本我可以打开看吗?”话声未落,将手中拿着的本子朝艾梦扬了扬。

  “看吧,没事,都是些摘抄的章和句子。”艾梦一边忙碌一边答道。

  “摘抄?”肖潇困惑地望着艾梦,“你现在还用手抄章?”

  “嗯,有时在书上或网上看到好的句子或段落就抄下来,正好练练字。”艾梦说,“你不知道,自从使用电脑,大脑一年比一年退化了似的,好多常用字都一时想不起来该怎么书写,所以,也是特意强迫自己做些这样的手写。”

  肖潇翻开笔记本,一行行龙飞凤舞的草书字体在他眼前一览无遗。他揉了揉眼,有些不太自信亲眼所见,他对艾梦的字的印象还停留在二十年前从番禺寄来的那封短信上的有点歪歪斜斜的小楷。

  “你说这是你手抄的?”肖潇倚在厨房的门框上,问道。

  “是啊,怎么?不象?还是不信?”艾梦嘴上说着话,手里的活却没停。

  “你以前写的可不是草书。新练的?”

  “一直觉得自己的字写得太丑,羞于见人,正好离职后空闲时间大把,就想着练练,开始还是想练楷书的,练了二个月一点效果也没有,离了字贴就写不好字,就突发奇想改学草书,没想到还成了。怎么样?还可以吧?”艾梦停下手上的工作,扭头询问。

  “太可以了。遒劲有力。”肖潇称赞道,“就是有点不太象女孩子写的,尤其不象你这种表面看起来非常柔弱的女孩子写的。”

  “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做‘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要不信的话,待会我写给你看,决不弄虚作假,让你眼见为实。”

  肖潇望着艾梦,自顾自地笑。他没有再翻开手上的笔记本,而是倚在门框上,让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忙碌的身影。这样的场景让他感觉很放松,也很享受其中。

  “我炒菜没你炒得好,你可不能嫌弃。”

  “你炒什么样我都把它吃完。”

  “说定了,不能反悔。要不要少放点辣?”

  “没事,按你平常的量放吧,我能吃辣。别忘了我是江西人,不是地道广东人。”

  “我怕你在广东呆久了,口味变了。”

  “还好。辣和不辣我都能吃。”肖潇说,“你不是也在深圳呆了十几年吗,口味也没变?”

  “我的口味从一而终,从小就定调了。在珠海时我一周买一瓶辣椒酱。现在市面上的普通辣椒对我没用,别人说的老干妈我都不屑一顾,最多当油或香料调味,我都是吃我妈自制的剁椒,细尖椒做的那种。”

  “我妈炒菜也喜欢放辣。”

  这样细碎的生活场景,让艾梦感觉很暖心,也让她突然想起心悦曾说过的话,‘如果你在意生活的细节,就问问’,于是问道,“跟你做个游戏,行吗?”

  “什么游戏?”

  “快问快答,不准想,必须是自己直接、真实的想法。”

  “行。问吧。”

  “不准取笑我。”

  “行。不取笑。”肖潇笑眯眯地说。

  “那我问了。听好了。”艾梦说,“你挤牙膏是从后面往前挤,还是从中间挤?”

  “从后往前。”

  “你在房里穿的拖鞋会穿到厨房和厕所?”

  “不会。”

  “为什么?”

  “厕所里洗澡常常有水,厨房里有油烟。”

  “你换下来的衣服是随便扔还是固定放在某处?”

  “放洗衣机或卫生间。”

  “洗衣服的水留下来冲厕所,你怎么看?”

  “很好。环保。”

  “抽烟?”

  “不抽。”

  “喝酒?”

  “喝。”

  “不会酗酒吧?”

  “那倒不至于。应酬时喝得多点,尽量不喝醉。平常在家偶尔喝点红酒和啤酒。”

  “还好。”

  “你很介意抽烟、喝酒?”

  “受不了香烟味。对抽烟的人有种本能的反感。”

  “酒呢?”

  “不醉酒闹事就好。我小时候也喝酒,乡下自酿的米酒和甜酒,长大后几乎滴酒不沾,实在推辞不掉时喝小杯红酒,但这种情况很少,一般我都事先申明自己滴酒不沾,毕竟是做会计的,需要应酬的场合也少。我爸到老都喝酒,以前逢年过节、还有我爸生日,我大多是给他送好酒喝,那是他唯一的爱好,他每天中午和晚上都要喝一杯,一天不喝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但从不贪杯。这二年身体不好,喝小口酒就全身发痒,才彻底戒了。我哥小时候就喝酒,喝醉就打我,有一次和堂哥们拼酒,拼猛了差点醉死过去。我对喝酒没有特别的反感,只要做到有节制、浅酌就好,过火了就讨人嫌了,物极必反。”

  “吓我一跳。”

  艾梦扭头回望肖潇,两人同时露出会心的微笑。

  “哦,对了,我有份礼物送你。”肖潇说完,走到客厅,从放在客厅长沙发上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小手饰盒走回厨房。

  “什么?”

  肖潇打开手饰盒,并将它递到艾梦眼前。盒子里是一条白金项链,粗细与她脖子上正戴着的那条相仿,下面是个心形吊坠。

  肖潇原来是想配一个可以装照片的实心坠子,里面放上他俩在海岛玩时拍的合照,又怕显得过于心急,反而弄巧成拙,也就作罢。

  艾梦望了一眼礼物,问道,“干吗送我项链?”

  “一心想要送个礼物,却不知道送什么好,然后想起你在珠海时戴着耳钉但没戴项链,又记起你在深圳二次被人抢去项链,心想,那就买条项链好了。”

  “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告诉你被抢去的包里有一颗价值连城的钻石,那样我岂不发达了。”艾梦笑着说。

  “现在才醒悟已经晚了。”肖潇也笑着说。

  “我有项链的,只是在外面旅行戴手饰不安全,才没戴。那耳钉是装饰品,二三十元就能买到,所以无所谓。”艾梦将身体侧转过来,正面面对肖潇,“朝,这不戴着的吗。”

  艾梦在深圳工作稳定后,为自己买过二条金项链,一白一黄,黄金的那条确实被抢了,白金的存留下来,她准备送给大侄女当作成人礼,她下半年要进大学了。在准备调离深圳前往武汉就职前,艾梦关停了在香港的港股账户,又特意在香港为自己买了一条款式更新也更粗的白金项链,以示对自己的鼓励。

  没人对你好时,就要学会自己对自己好。她是这么想的。

  “多一条也无妨。没有哪个女人只有一条项链的。”肖潇说,“我帮你戴上。”

  “一会儿再说,在炒菜呢。”艾梦不欣赏女方在恋爱之初就向男方收授贵重礼物的行为,对这不期而至的礼物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

  “没关系,把火关小点就行,几秒钟的事。”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你现在还算是在帮我忙呢,我反过来收你的礼物,这也不合适啊。”

  “男人给自己喜欢的女人送份小礼物,要什么功不功的?”肖潇说,“再说,我也是有私心的。”

  “哦。什么私心?”

  “我希望你天天戴着它,可以天天想起我。”肖潇将项链戴在艾梦的脖子上,又将原来的那条取下放回手饰盒。

  艾梦用手抚摸脖子上的项链时,也低头看了看,“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家里有太多值钱的贵重物品吗?”

  肖潇摇摇头。

  “有句老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家里值钱的东西越多我越觉得不安全、不踏实,好象随时随地都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盯着我一样,让我浑身不自在,让我觉得随便哪一天就有可能有人擅自闯进来偷走一切,然后将我伤得体无完肤。听起来有点杞人忧天般可悲。”艾梦苦笑道,“我除了这套房子和这条项链,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这反而让我比较踏实。我最贵重的两件物品你也见过。”

  “我见过?你是说相机?”

  “对。相机和电脑。相机当初买时花了一万多,电脑5000多,当然,现在都已经不值钱了,都使用五、六年了,这款相机已停产,连配件都买不到了。只是我并没有换新款的打算。”

  “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肖潇拍拍艾梦的肩,安慰道。肖潇没想到艾梦的安全感缺失这么严重,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弥合这块缺失,让它不再有裂缝。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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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梦今天做了三个菜一个汤:笋干炒腊肉、苦瓜炒鸡蛋、清炒豆角、山药排骨汤。豆角和苦瓜是在父母家的屋顶菜园子摘的、鸡蛋是母亲养在屋顶的母鸡自产的、腊肉是去年冬天母亲做的。前些年艾梦的母亲每年都会用木屑、木炭、果皮薰制腊肉,这样薰出来的腊肉还带着点果香。前年薰制腊肉时,在旁看管的父亲打了个盹,结果腊肉下滴出的油引发大火,几百元的肉被烧成肉炭不说,半个菜园也被毁,好在醒得尚算及时,火势没有漫延到下面的住房里。艾梦的母亲自此对薰制腊肉失去了原有的热情,加上家人对腊肉的兴趣也日趋淡泊,每年也就象征性地做少量风薰腊肉。无论是风薰还火薰,制好的腊肉放在冰箱底部的冰冻柜,一般保持一年不坏没有问题。

  “看起来还不错。”肖潇还没动筷子,先给了一个赞美。

  “是吧。谢谢你的鼓励。”艾梦喜滋滋地说,“我跟我妈的炒菜风格完全不同,我妈喜欢大鱼大肉,荤菜为主素菜配之,我则相反,素菜为主,荤菜配之。你要是明天去我父母家,就知道了,她至少得给你做七八个肉菜,每一样都扎扎实实的一大盘。”

  “做那么多也吃不完啊,你可以劝她少做点。”

  “苦口婆心地劝了好多年,无效。那是她的一种待客之道。每年春节我姑姑一家来做客时,桌上不下三十道菜,满满一桌,姑姑走后,一家人一个礼拜都吃剩菜。我们每年去姑姑家做客,姑姑也这样接待我们,满满一桌,我估计这是这一代人的风格。”艾梦说,“好了,不说他们,我们吃饭吧,试试口味。”

  “你爸做家务?”肖潇边吃边问。

  “我爸跟我妈有默契地分工,他从不做炒菜做饭之类的家务,除非我妈病了躺床上起不来。”

  “那你爸都做些什么?”

  “我爸主要做体力活或者是有技术含量的活。”

  “那是什么?”

  “比如说,灯坏了、挂钟坏了、电器坏了要修,归他管,他能修的就自己修,不能修的找人;冬天电烤炉外面要做个木架子,他拿木条自己拼装;墙上要挂画,他打钉子;出门买东西,重的他拎;屋顶菜园种豆角、四季豆需要搭棚,那也是他的事。”

  “看起来你爸比较占便宜,他做的事不是每天都发生。”肖潇说,“你会效仿你妈?”

  “效仿我妈可是个苦差事,估计我做不到。我虽然很宅,但要我整天只为柴米油盐活着却也有点勉为其难。”

  “年代不同了,现在的女人都有自己的追求,这是时代的进步。很好。”肖潇故作严肃地说。

  “不会是口不对心吧?”艾梦歪着脑袋望着肖潇,嬉笑道。

  “绝对没有。我觉得家务活就应该分工协作,呆会儿我洗碗。”肖潇笑着说。

  艾梦也笑道,“过门就是客,不敢劳你大驾。”

  “作客多拘谨,不如当成家人来得轻松自在。你还是把我当成家里人尽情使唤吧。我心甘情愿被你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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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梦和肖潇吃完饭,洗完碗,沿着小区的小路散步。

  这是一个超大型的小区,肖潇目测了一下,估计得有上百栋楼。楼层有高有低。于是便问艾梦,“这个小区得有上百栋吧?怎么高低不一的?”

  “可能差不多近百栋,我也没数。它是分abcdefghi很多期开发的,矮的6层,高的有18层,也有32层。最早开发的一期估计得有上十年了。可能最初投资客比较多,所以,虽然开发很多年了,但入住率并不高。刚性需求的住户都是年轻人,当婚房的,常常能听到热闹的鞭炮声和扎着喜字的迎新车,还有些是小孩不大的年轻夫妻,基本都是省内的外地人。长沙本地人反而鲜有见到。”艾梦说。

  “环境确实不错。绿化面积很大,又闹中取静,生活配套也完善,倒还真适合养老。”肖潇赞赏地说。“等我老了也住这里,好不好?”

  “我也觉得环境不错,楼与楼之间的绿化带够宽,不会阻挡后面楼的阳光。”

  肖潇用胳膊碰了碰艾梦的胳膊。“你还没回答我,我老了也住这里好不好?”

  “这个我说了不算吧。”

  “只有你说了算。”肖潇的眼中亮闪闪地盛满希冀,他的口吻中有种对未来的憧憬。

  艾梦给了肖潇一个迷人的微笑。现在还不是做承诺的时候。

  从a区与e区相邻的地下车库进入,走过林语超市,沿外墙内的小路往前,是一条斜坡下的小路。斜坡是a区与d区的山体隔离带。沿斜坡下的小路蜿蜒前行可来到小区内的公路上,公路的对面是另一处山体隔离带——a区与b区的隔离带。这座小山上修有不规则的环形步道,有草坡,有一块不大的小广场,夏日黄昏常有一群大妈在此练民族舞。斜坡的草坪与山底的平地上安装有一些健身器材,总有爱运动的人在此挥胳膊动腿松筋活骨。山体的最上面,有一个休憩亭,站在亭里,前面的小树林、侧面的a区和更前面的e区将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两人走到山顶,在休憩亭内的长凳上坐下。

  “晚上出来散步的人还挺多的。”肖潇望着玩耍的小孩、锻炼的老人、漫步的夫妻、跳舞的大妈。

  “暑假更多。整个小区单是跳广场舞的队伍就有十几处。”

  “你再给我说些旅行中的趣事吧。”肖潇说。

  “趣事?什么叫趣事?这个不好定义。”艾梦笑着故布疑阵。

  “没关系,你想起什么就说什么。”肖潇马上缴械投降。

  “我在广西南宁时遇到一个小女孩,24、5岁,大学毕业二年。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南宁的一家青年旅舍,她不是来住宿的,而是想来蹭住的,虽然有人愿意和她挤一张床,但旅舍的工作人员不允许。她就坐在大厅跟大家聊天。你猜猜她都怎么过夜?”艾梦扭头望向身侧的肖潇。

  肖潇苦思冥想不得其解,无奈地摇摇头。“你刻意这样问,那代表她的过夜方式不是住旅馆、做沙发客或住朋友家之类的常规方式,那就不好猜了,一个女孩子总不可能象流浪汉一样睡在大桥底下吧?”

  艾梦压抑不住地兴奋说,“你肯定猜不到,我都没想到。她居然在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麦当劳、德克士之类的店里趴着过夜,天天如此。我听她那么说,立刻就把她册封为旅行达人了,太强了。这样的地方,要我趴一夜都受不了,何况她这一年来大部分的夜晚都是这样度过的。”说完,艾梦神色转为凝重,“我很不赞同这种方式,简直就是用费损身体的方式来换取旅程的延续。我对她是既同情又怜惜。”

  “她这样做,仅仅基于对旅行的喜爱?”

  “她说她有一个环球梦,希望在三十岁前能环游世界。她一路上收集各种票据资料,说是将来要开一个博物馆。年轻人吗,雄心勃勃的,充满了想象力。但她大学毕业后只工作了一年多就出来了,资本积累不够,只好处处节省。她不住旅馆,也不买票坐车,全程搭顺风车。景点门票能逃就逃,不能逃就尽量不进。偶尔也打打工,赚点零花钱。一年下来,也只花了三四千元。初次见面,我对她是非常佩服,这么小的女孩子为了梦想愿意这样吃苦忍耐,单是这种精神还是值得敬佩的。”

  “但是……”肖潇望着艾梦,露出恶作剧般的笑脸,“这里应该有但是吧?是什么让你改变了最初的想法?”

  “确实,真有但是。”艾梦被逗乐了,忍俊不禁,“我当时就加了她的qq,也有偶尔关注她在qq上发的东西,有时也会互聊一下。一年后的秋天,我在大连又碰到她,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小。那时我已经游完大连准备第二天坐火车去盘锦看红海滩,她说她也要往那个方向去,我就说,‘如果你也要去盘锦的话,可以跟我住在一起,我已经在网上预定了盘锦7天连锁酒店的大床房,你可以跟我挤挤,就不用在肯德基趴着了。’当时真是好意,想着能让她舒服一天是一天。她说,‘好。’那天,我照例坐火车,她照例上高速搭顺风车。本来她很顺利地上了第一辆顺风车,我坐的火车偏偏晚点,我以为她会先到很多,没想到我天黑后到了盘锦火车站给她打电话,她说她还在郊区,还得一个小时才能到。她搭的顺风车都不是直达盘锦市的,换了三辆车,才转到盘锦市郊,然后才找到可以到火车站的公交车。我看已经过了晚上八点——酒店留房的时限,就跟她说,‘要不我先去酒店办入住,太晚了怕酒店不给我留房。’她不同意,执意要我等,说是不知道酒店在哪,怕找不到。我说,‘我把地址发给你,火车站广场到处是三轮车,我问过了,五块钱就可以到酒店。’我是在网上预定的酒店,我也没去过,我也没有担心找不到啊,她一个人常年在外走南闯北地到处转,怎么会担心这种小事呢?我心里就纳了闷了,觉得这姑娘真是太矫情。可她即然不同意,我也不好就自己坐车走了,毕竟是我主动邀请她一起住的,我想,那就好人做到底吧。我只好给酒店打电话请他们务必给我留房,说是已经到了火车站,在等朋友,保证今晚一定会入住。然后在车站广场的小摊上要了一碗凉皮站着边吃边等。真等了足足一小时。盘锦市区性价比高的酒店不多,办入住时,因为是周末,很多自驾游的本地人来酒店入住,我们正在办入住手续时,就有人进来打听情况,因此服务员暂停手上正在办的手续,回答客人的提问,她就表现出很不满意的样子责怪服务员,说她是先来的应该先办好我们的入住手续再解答别的客人的疑问。我当时感觉就有点不太好。我觉得旅行也是一种修身养性的方式,因为要跟许多的陌生人打交道,更能懂得宽容与体谅,尤其象小女孩这样,几乎天天需要依赖别人的帮助才能维持的旅程,更应如此。但是很显然,她处处都是以自我为中心来考量问题的。”

  “你的想法是挺好的,但我相信大部分人选择旅行都只是为了看风景,而不是为了修身养性。”肖潇说,“你就因为这么一件事情,因为她对服务员的态度不好而改变了初衷?”

  “也算是吧。你不觉得一个人有时候作出重大转折的决定往往不在惊天动地的大事上,而是取决于一些细枝末节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与细节?”艾梦反问,“我本人至少是这样觉得的。我对与我共处十年的主管的看法的改变,我好朋友的离婚,我选择离职旅行,这些在我看来比较重大的决定的做出,都是源于小事。我后来在这个小女孩的qq上看到一段短字,说是有一次她在肯德基就餐,因为手机没电而当时店内唯一有电源插孔的位子上有一位帅哥坐着,她向帅哥说明情况后,帅哥让了位,然后她就觉得这位帅哥是她自旅行以来见过的最有绅士风度的男人。我当时就想,如果这位帅哥是她见过的最有绅士风度的男人,那么,那些免费让她搭车还请她吃饭、给她礼物、送她钱的男人又算什么?我不太认同她的一些逻辑,后来就将她从朋友圈里屏蔽了。”艾梦说着,脸上露出一种微妙压抑的苦涩。

  艾梦最终屏蔽这个女孩其实是由日积月累的接触与认识加深所累积的,这只是冰山一角,是一个触发事件转折的导火线而已。

  “也许,那只是小女孩一时情不自禁的兴奋流露,并不代表她不记得那些曾帮过她的人。”肖潇安慰道。象突然想起什么重要事情似的忙又不失时机地追问,“你刚刚说离职旅行也是因为小事,究竟是什么事情?”肖潇记得在珠海时,艾梦曾提起是因为一次意外,他当时就想问,但看艾梦当时无意提及,就放下了,现在再次听她说起,就忍不住开了口。

  “‘人无常在,心无常宽,上善若水,在乎人道之心境。’这话说得好,看来,我也还要再修练修练,才能做到时刻宽待于人。我后来也想过,小姑娘执意要我等到她后再一起走,估计也不是怕找不到地方,而是想省下坐车的钱。”艾梦说,“说到离职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长了个瘤,做了个小手术。”

  “瘤?严不严重?良性的恶性的?好了没有?”肖潇关切地抛出一串疑问。

  “良性的,好了。”艾梦见肖潇着急的样子,露出欣慰的笑脸,“其实早在五年前,还在深圳时,我就知道自己有子宫肌瘤。我们公司每年都有体检,对重要干部的体检很全面,自己身体有什么毛病我也都清楚。当时瘤体不大,医生也没说必须要马上治。我有个同事,和我同年发现的,她婚后做试管受孕正常生了小孩。我每年体检看瘤体并没有变化,也没太在意。到武汉第三年体检时,医生说我的瘤体太大,必须马上手术,我还不太相信。我又去了二个大医院复查,都说必须马上手术。我没办法也只好选择马上手术了。那里的公立医院只能做在肚子上开刀的传统手术,只有私立医院可以做微创无痛的手术,只是医药费不能报销。我就选择在私立医院做了微创。”

  艾梦停下话,缓了缓神,继续说,“我父母年龄太大,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担心,朋友都有自己的事,我也不好意思麻烦。当时私立医院的医生说他们院的微创手术不需要人照顾,只要麻药一过自己就能回家。因为瘤体太大,医生说怕身体受不了要分三次做,那时候医生说什么只好听什么,就分了三次做。头一个星期每天早上去打消炎药,然后手术,手术后再打一个星期消炎药,再休息二个星期,再来第二次、第三次。”

  “那一定是段漫长而煎熬的痛苦过程,无论如何你应该找个人陪陪你。”肖潇忍不住打断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再说他们来了也帮不上忙。手术的麻药一退,就跟平常感觉一样,能蹦能跳的,完全可以自行返回住的地方,唯一的麻烦就是消炎药可能有些副作用,让我感觉完全没胃口,吃什么都没味,那段时间瘦得特别利害,最轻时估计瘦到了80斤,后来回长沙,父母见到我形容削瘦的样子,就追问原因,我才告知情况。”

  “只要想起你一个人孤零零躺在手术台上,一个人拖着病重的身体来回在医院奔波,让我感觉特别难受。”肖潇望着艾梦怜惜地说。

  “也没那么悲观。只是那段时间每天耗在医院里,见的都是病人,一些同事和朋友知道我生病,安慰的同时,也告诉我一些她们平时不为人道的隐疾,让我很是感慨,总觉得人生无常。网上不是流传一句话吗,‘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我当时就想,我究竟是牺牲现在的时光,为将来谋划?还是现在开始就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而把将来的事留给将来再考虑?”艾梦说。那种微妙压抑的苦涩感再次浮现在她的脸上。

  “你最终选择了后者?”

  “算是吧。你听过富翁和渔夫的故事吗?”

  “富翁和渔夫?”

  “嗯。一个小故事,网上看的。”艾梦讲道。

  有一天,天气很好,一个富翁到海边散步、晒太阳。这时他看见一个老渔夫悠闲地躺在海边,一边晒太阳,一边睡觉,身旁是他的渔船。大富翁觉得很奇怪,走过去想问渔夫为什么不去打鱼而在这里睡觉,这时渔夫刚睡醒。

  富翁:“这么好的天气,你怎么坐在这里休息啊?”

  老渔夫:“这么好的天气,为什么不坐下来休息?”

  富翁:“这么好的天气,你不能坐下休息!”

  老渔夫:“那我该干什么呢?”

  富翁:“你应该抓紧时间出海打鱼。”

  老渔夫:“我已经一大早出海回来了,打的鱼足够好几天的生活了。”

  富翁:“那你也该抓紧时间再多多地出去几次,打更多的鱼。”

  老渔夫:“然后呢?”

  富翁:“然后每天如此。”

  老渔夫:“然后呢?”

  富翁:“然后你用赚来的钱,买一艘新船,租出去。”

  老渔夫:“然后呢?”

  富翁:“然后赚很多的钱,买更多的船,赚更多钱……。”

  老渔夫:“然后呢?”

  富翁:“然后你成功了,你就可以悠闲地坐在海边,晒太阳,抽一袋烟,享受人生!”

  老渔夫:“我现在不是正在悠闲地晒太阳,休息吗?”

  富翁:……

  “你觉得富翁和渔夫谁对?”艾梦说完问。

  “两个人都没有错,只是两个人选择的生活方式不同而已。”

  “我在百度上看到有人在这个故事下写了长篇感触。我念给你听听。”艾梦说着,拿出手机,打开网页,念道,“这段时间,我身心俱疲,无力调适心中的挫败感,原因在于我希望生活过得好一点。所以不断给自己加压,可心太急了。总觉得没有达到既定目标,以至于一时之间心情很糟糕。这时,我从朋友那里听来了这个渔夫的故事,当时我也觉得很有意思,想想自己还是可以做一个快乐的渔夫的,但很快又发现似乎有些不甘心,可又拿不出更好的理由驳倒它。终于可以放松一些了,我居然怀念起玩命工作、熬夜学习的日子来了,虽然辛苦,可它是发着光的,像是燃烧自己一样,是耐人寻味的。可平淡的日子呢?很快就失去新鲜感了,日复一日,虽然很悠闲,但留不下任何亮点和痕迹,就像我从来没有过这一天,而它就悄无声息地流去了。当清闲得能感觉到分分秒秒从指间流过时,我害怕起来,这样下去我的明天在哪里呢?渔夫的话又在了,他真的在无忧无虑地晒太阳吗?今天他不用担心肚子,可下一顿的口粮呢?也许明天海上就是惊涛骇浪,一个浪头也许能把他的小船打翻,从此葬身海底,永远看不到初生的太阳了。这样想来,顿时觉得渔夫并不幸福,因为他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而富翁自然惬意得多,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决定晒不晒太阳了。”

  “现在呢?”艾梦读完,问道。

  “还是一样。这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生活与生存方式,没有孰好孰坏孰优孰劣,全在于个人的取舍。”肖潇说。

  “这倒是个挺讨巧的答复。就象你说的,富翁和渔夫都没有错,只是选择的生活方式不同而已。富翁追求的是财富,所以,总是忙。渔夫则活在当下、享受当下,他认为努力工作是为幸福生活服务的。那个发贴的人说渔夫吃了这顿不知道下一顿在哪,这个说法是错的,渔夫说的是,‘我已经一大早出海回来了,打的鱼足够好几天的生活了。’他一大早出海证明他没有松懈偷懒,把命运全然交付予他人或老天。他打的鱼足够好几天的生活,证明他不是吃了今天不管明天、完全没有计划的人。至于那人说的,也许明天海上就是惊涛骇浪,一个浪头也许能把他的小船打翻,从此葬身海底,永远看不到初生的太阳了,既然如此,人都死了,身外之物的多寡也就不重要了。再说,海上的惊涛骇浪来不来跟一天捕几个小时鱼真没关系,该来时还是要来的。就算有钱的富翁,他也躲不过疾病与自然灾害的侵害。真有那么一天,渔夫反而更无憾,因为他至少曾经享受过生活的乐趣,而富翁则不然,人都死了拥有那么多财富又如何?”

  “按你这么说来,渔夫倒是个智者?”肖潇问,“你更欣赏渔夫的作法?”

  “是啊,要不,我怎么会选择辞职呢?”艾梦莞尔一笑,“现在的社会每个人压力都很大,每年过劳死的新闻就得报好几次。财富是个无底洞,到哪是个头呢?我们活着,往往前怕狼后怕虎、犹疑不定,等到幡然醒悟却已错失时机。我还是希望抓住时机做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日复一日,虽然很悠闲,但留不下任何亮点和痕迹,就像我从来没有过这一天’。你没有刚刚那个人写的那种感觉吗?”肖潇问。

  “我觉得写那段字的人,并没有学到渔夫的精髓。渔夫是每天早出捕鱼,捕到一定量后才回来休息,而不是完全地放任自己悠闲地呆着什么也不做。渔夫懂得知足常乐的道理,懂得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不贪。很好。渔夫的生活状态体现的是工作-娱乐-工作,劳逸结合。而写那段字的人字里行间表露的却是极端,以前是工作-工作-工作,后来则是休息-休息-休息。”艾梦歇了口气,继续说,“一个人如果什么也不做,日子当然悠闲且留不下任何亮点与痕迹,但渔夫不是也天天捕鱼吗?至于我自己,跟他又不一样,我辞职只是为了转换一下生活方式与目标。我旅行、写游记、拍照片、看小说,虽然在很多人眼里是不务正业,但确实是忙而充实着的,我能从中找到快乐与满足感。以前工作是为了赚钱,赚了钱可以有更好的物质享受。现在停下来是为了兴趣爱好,为此,我可以安于简单与平淡的生活。当然,如果有人将工作当成兴趣爱好并乐在其中,那自然是最完美了。”艾梦说完笑着问肖潇,“会不会觉得我是在强词夺理,为自己不上班找借口?”

  肖潇忙澄清说,“不会不会。”

  她似乎并不在意,继续说道,“我离开深圳几年后,有一次回深圳办证,然后约了一个朋友吃中饭。她在深圳书城附近的一家银行上班,我到的时候离约定时间有点早,就站在深圳大剧院外面等她。那是夏天,深圳大剧院外的凤凰花开得如火如荼,绿叶红花衬托得非常醒目而耀眼,充满着青春般的生机与活力。天蓝得特别纯粹,白云大气磅礴挥洒在蓝天上,有人架着三角架在拍照。那一刻,我有些呆住了,不知所措,我在深圳工作了十年,从来不知道深圳有如此蓝的天空、如此火热的花朵。我后来打开电脑,翻看了许多以前在深圳拍的照片,大部分时候,天空都是蓝的——原来不是天空不蓝,而是我一直埋头赶路,不记得抬头望望头顶的那片天空。”肖潇感觉自己能从艾梦的口吻中听出一丝隐痛。“自那以后,我经常抬头看天。我给自己取了个网名叫‘白云’,希望自己能在蓝天下自由自在地徜徉。”

  “旅行,就是这份徜徉在现实中的体现吧。”

  “可以这么说。”

  “你这几年旅行靠的都是积蓄?”

  “说起这个,我还得谢谢武汉的会计主管。这几年花的钱主要是他帮我争取到的离职补偿金。”

  “你们公司自动辞职还有补偿金?”

  “没有。按公司规定被迫离职才有补偿金,所以,我才说要谢谢主管。我本来是主动递交的辞职信,主管看我手术花了不少钱,申请报销费用又没批下来,可能是基于同情与怜悯,听说我要申请辞职时,主动找上级主管说情,帮我写报告做成因病不能被续聘才拿到的补偿金。”

  “这么说来你的主管对你还不错!”

  “我在职的时候倒没觉得。当时我们会计部有两个平级的中阶主管,我和另一个男的,可能是基于平衡制约的缘故,我在武汉三年,我们俩谁都没得到升迁。我没想到他会主动找我说帮我申请补偿金。”艾梦苦笑道,“我离开后,平衡打破,那个男人当年就升级了。二年后公司还给他配了房,我也算做了件好事。”

  艾梦调入武汉后,与另一位和她同级的男同事算是分工互补合作着。两人一个主管国内业务一个主管海外业务,一个脾气火爆一个内敛稳重,一个跑税务海关一个在公司主持内务。两人的上级主管对会计实务基本不操心,放心地交给两名下属全权处理,而将全力投入公关之中。艾梦离开武汉后,两人慢慢出现裂痕,最后演化成谁也不服谁的地步。办公室的权力斗争似也无休无止。

  “平衡制约,这也是当官的一种策略吧,就象历史剧中常演的刘庸与和坤。”

  “当官的怎么想,我也弄不清,反正这笔钱对我确实很重要,就这事来说,我还是一直对他心存感激的。”艾梦说,“我后来有听说这位主管和被提升上来的这位关系恶化了,谁也不买谁的账,唉,职场争斗向来不是我的盘中餐,远离也好。”

  “以后怎么打算?一直旅行?”

  “边走边看吧,总是有办法的。我希望能找到一种既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也能养活自己的办法。我就知道有好些喜欢旅行的人是以养人的,只是我的功力不够,这方面也得再修练修练。”艾梦抬头向天,伸了个懒腰,“唉,要修练的地方可真多。”

  “你说的以养人,是指写章吗?”肖潇问。

  “是啊。有人照片拍得好,可以卖片。有人笔好,可以卖字。我是两样都马马虎虎,无法营利,只能多读多看多修练了。”艾梦笑着说,“以养人是我的终极梦想。”

  “当作家?”

  艾梦怯怯地却又带着不无憧憬地说,“也不用非当作家不可,有生之年,能出版一二本自己写的长篇小说,那就心满意足了。”

  艾梦离职后的第一年曾想过找一些小公司的账务做兼职,她看过堂弟工厂委托事务所做的账,象那种小公司的账务她一天就能完成。找上四五家这样的小公司就能拿到正式在一家公司朝九晚五上班的薪水,关键的是兼职时间充分自由。

  陈英慧有次回长沙,说是约了一个老朋友,艾梦也认识的,正好一起,顺便找他帮忙,他现在当了个什么官,下辖一大批这样的小公司。

  陈英慧的这个老朋友与她们是校友,不同级不同专业,他是陈英慧的老乡,大学时向陈英慧狂抛橄榄枝,但她没接。他因此伤心难过好久。大学毕业后,他娶了一家银行行长的千金,从此飞上枝头,事业顺风顺雨水涨船高还做了官。那天晚上,他春风得意地领着两位老友上了二十层的奢华酒店,吃了顿不含服务费不含酒水每位298元的自助餐。回忆起往事,他倒很坦然。提起帮忙的事,也满口应诺,只不过开的是张空头支票,没有兑现。

  艾梦大学选择读会计专业主要是因为父母亲觉得女孩子学这个专业好,穿得漂漂亮亮地坐在有空调的办公室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也晒不着,而且,会计这个行当越老越吃香,因为年龄越大代表着实际经验越丰富,到老也不用发愁失业。艾梦觉得自己其实并不那么喜欢这个整天只和数字打交道的职业,这次失败之后,她突然就厌倦了这份职业,从此再没在这个方面努力,后来干脆连会计证年审也免了,算是自此断了在此行的退路,一心一意地只是看书旅行、旅行看书。

  “只要你不放弃梦想,并朝它努力,终有一天是可以抵达你想要的彼岸的。”肖潇不了解艾梦在学上的爱好,不知作何衔接,只好泛泛而谈,并将话题重新拉回到他已经熟悉的轨道上。他露出愉快的样子,兴致勃勃地问道,“看来,旅行是生产故事的肥沃土壤。要不,你给我再讲一个?”

  “嗯,我还真有很多旅行中的故事,你要不嫌烦,我是可以说很久的。”艾梦简单总结一句后,问肖潇,“你有没有宗教信仰?”

  “没有。我是个无神论者。”

  艾梦咧嘴一笑,“我想也是。我也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世上确实有些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比如说,湘西再生人的故事,就被传了很久,始终还是个无法破解的谜。有的专家说,这是因为这种故事传得太久,很多人在潜意识里记下来并把这些故事当成了自己的前生述说出来,但我想也未必吧。”艾梦若有所思地回忆说,“我对我在新疆禾木发生的事情就一直弄不清原委。”

  肖潇讶异道,“你不会告诉我,你身上发生过什么灵异事件吧?”

  “那倒谈不上,只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而已。”

  “怎么不可思议?”

  “我2010年第一次接触户外圈时,是一个同事领我加入的,最早接触的是广东的一个户外网站,叫磨房。那次是在磨房相约去新疆北部,也就是俗称的北疆,那时候我完全不知道新疆有个漂亮的小村庄叫‘禾木’,但是我在去之前半年还是一年前有段时间经常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独自从一个山沟里爬上来,踏上一个山坡,站在山坡上遥望前面的低矮的村子,然后沿着山坡一侧的斜斜的山路弯曲下行,穿过一座木栈桥,进入村子,再拐弯走向一座屋子。这样的场景与我在2010年秋季真正去禾木时发生的场景简直一模一样。”艾梦想起那次的经历总觉得那真是一场美妙而惊险的梦境了。从喀纳斯到禾木是有班车的,但她们选择了从喀纳斯骑马经小黑湖到禾木。第一天骑马时,马失前蹄踩进水沟的坑里差点将她抛下马背。第二天行走在陡峭的绝壁上,道路险且不说,她骑的马还总是不安份地象个饿死鬼投胎一样,在悬崖上扭头吃草,吓得艾梦一身虚汗。接近禾木村的检票口时,为了逃票,她们下马抄小路在棘荆密布的山间小道上穿行,本来有五六个人,有的走得快有的走得慢,走着走着,大家就散了,最后她就成了孤家寡人。当她独自一人翻过山沟爬上山坡时,她就惊奇地发现,眼前的这个村庄居然就跟梦境一个模样。后来走下山坡后发生的情景,也不过是梦境的重复而已。她最后拐弯走进的屋子就是她们最后住的旅馆。这整个过程中,只要其中任何一环出现选择上的差异,结果都将与梦境有所区别。比如说,她选择坐班车而不是骑马,她骑马但不偷偷摸摸走逃票路线而是骑着高头大马沿着马道大摇大摆地进村,她在逃票的小路上与同伴保持步履一致不被走散,甚至她们找的青旅有空床位她都不需要拐最后那道弯,但是没有如果,现实依照梦境完整上演,她那时就在想,一定是上帝引领她来到这里的。禾木有一个很美的别名,正是叫‘上帝的后花园’。

  肖潇听艾梦讲完,也觉得有点难以诠释。

  “所以,我有时也会想,或许冥冥中真有那么一双手在拨弄着人的命运。”艾梦说。

  “那你说,我们的重遇,会不会也是那双冥冥之手拨弄的呢?”肖潇看着艾梦,嘴唇微翕,露出了笑容。

  艾梦回了肖潇一个笑脸。避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