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关欣和肖越都是苦苦劝说,但还是没能阻挡住卫国非要在今晚把请愿书递交给教授的决心和步伐,卫国气呼呼的走出去以后,教室里的人似乎都松了口气,关欣和肖越却是更加担心,他们想,如果得罪了这位著名的教授,那卫国以后在大学里可怎么混啊。关欣对大家说:“我说各位,我觉得卫国这么做不妥啊,要不我们还是把他给叫回来?”听关欣这么说肖越非常赞同,但其他一些同学都持观望态度,一位戴眼镜的女生说:“我看没这必要,让他去闹一闹也好,这作业确实太荒唐啦,数量这么多,根本做不完,他一个人去出出头,没准这教授还真把这作业给免了,不也是一件好事吗。”这番话得到了多数人的赞同,肖越有点恼怒了,他生气的说:“都是同学,都是中国人,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让他去闹一闹,他去给你们当枪使,最后得利的是你们,那他要真得罪了这位丹弗教授,你们为他想过没有。”听肖越这么一说,那些人都不出声了。关欣也是痛心疾首的看着这伙人,最后关欣还是下了决心对肖越说:“走,我们还是去把卫国给叫回来,不能让他作无畏的牺牲。”肖越点点头说:“要去就要赶紧,哎,当时就不该让他去。我也是一时脑子没转过来。”两人说着急忙跑出去,追赶卫国去了。那伙人还在小声议论着,他们看来是做好了两手准备,一边还在努力完成作业,另一边也在等待着卫国的消息,在他们看来,有卫国去这么一闹,就算不会完全起到作用,但至少对作业的时间和数量可能都会产生一点影响,可以减少自己没有完成作业的责任,既然有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又何必要阻止卫国那个傻子去出头呢。
关欣和肖越尽管已经很快的追赶过去,但卫国还是比他们先一步到了丹弗教授家,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教授住宅的灯还亮着,卫国本来是满腔义愤,但真到了教授住宅前,他也犹豫了,刚才一时的冲动,自己大包大揽,而且把话也说得很满,这下算是骑上了老虎背啦,真是上也不是,下也下不来了,站在那厚重的木门前,卫国的心跳得“扑通、扑通”的,也不知为什么,刚才的胆色和火气现在都烟消云散,卫国似乎觉得自己开始变得冷静,从怒火的天空一下坠落到了现实的土地上。卫国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刚才在一群人当中,自己会如此冲动,现在一个人在夜晚孤独的灯光里,似乎整个人都不一样啦,但既然自己已经迈出了这一步,而且也到了这里,不继续到底又怎么行呢。其实卫国现在是被另一种焦虑,畏惧,犹豫的情绪弄得心智丧失,如果他能够真正冷静的想想就会知道,即便自己说了那么多的大话,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但只要他还没有敲开教授的大门,都还有回头的机会,他完全可以拍拍屁股回教室,继续作业的完成,或者干脆自己回宿舍,可卫国当时根本没有想到回头和退路,他在自己强烈的自我荣誉感和对现实的怯懦之间犹豫着,徘徊着,感到矛盾而痛苦。如果这个时候关欣和肖越可以早一步到来,卫国也许就跟着他们回去啦。但命运就是这样的奇怪,有时候一分钟的迟到,就有了不同的结局。卫国在门前犹豫再三,心里的煎熬已经达到无以复加,他这时才深深感到了“英雄气短”的深刻含义,自己既然英雄气那么短,但却没见有什么儿女情长的艳遇啊。卫国只觉得此刻脑子很乱,明明是在矛盾着是不是进去交请愿书,但怎么又会想到儿女情的事情上来,一想到儿女情,卫国脑海里浮现出了丽微那瘦消、却轮廓鲜明的裸露着的整个后背,还有阿香那饱满健硕的身体来。一想到这些,卫国似乎又有了一种莫名的洒脱感,似乎眼前的事也就这么回事,不就交个请愿书吗,有什么啊,在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豁出去的勇气支配下,卫国毅然走上前去,他抬手准备敲响教授的大门。
就在卫国的手还没有敲下去的时候,大门自己打开了,卫国被吓了一跳,他清楚的看到,开门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位白天在课堂上威严权威的丹弗教授。刚才在教室里义愤填膺的卫国在脑海里不止一次地演练过很多种和这位不近人情的教授面对面搏杀时准备要说的台词,这些在脑海里准备好的长篇大论无疑都是精彩绝伦,义正词严的。可真是面对着这位教授时,卫国的义愤,还有那些事先演练好的演说和指责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卫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怯懦,时至今日,每当卫国想到这一幕,都还是会觉得屈辱和丢人,无论何时,这一幕总是会让卫国觉得懊恼和悔恨。看着这位教授就这样很认真的站在自己面前,卫国竟然有点不知所措,最后扭捏了好半天,卫国终于憋出了几个单词:“晚上好,丹弗教授。”丹弗教授看了看卫国,似乎对卫国的到来并不惊讶,而且听到卫国跟自己打招呼,丹弗教授露出了真诚的微笑,他一边和卫国打着招呼:“你好,金卫国同学,快进来吧。”一边热情的把卫国请进了屋里。卫国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一时手足无措,只是机械的往房间里走去,教授热情的揽着卫国的肩膀。这一幕刚好被赶来的关欣和肖越看到,两个人心说:“完啦。卫国还真敲了门,这个傻小子啊。”同时关欣和肖越也从心里后悔和难过,深深的自责,没有好好帮卫国把住这关。
在客厅里,教授招呼卫国坐下,然后亲自给卫国倒了一杯咖啡,教授笑着对卫国说:“金先生,我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叫你卫国吗?你也可以象大多数把我当朋友的人一样,叫我迪克。”卫国局促的点了点头,手却一时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在教授把咖啡递过来,卫国伸手接了过去。教授在卫国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然后微笑着对卫国说:“卫国,刚才我一直从窗子里在观察你,我看到你急切的走过来,我就想,你一定会马上敲门,但你一直没有,而是犹豫着,最后看到你下定决心,我就主动给你开了门,知道吗,从布置了作业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等着你们上门找我,可直到最后一天的深夜,只有你一个人来了。不过幸运的是,毕竟你来了,这让我很欣慰也很高兴。”教授的这一番话把卫国给弄糊涂了,卫国极力想从教授的话里面理出点头绪来,也想好好揣摩下教授这番话的真正含义,但此刻卫国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似乎生锈停滞了,没办法动起来,他只是喏喏的点着头。丹弗教授似乎对卫国的行为很理解,他一边端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一边招呼卫国说:“你不尝尝这咖啡吗,卫国,要知道,哈利神父为了你可是专门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而且他还把你送给他的咖啡也分给了我不少哦,我很珍惜这咖啡。”卫国一听到哈利神父十分惊讶的看着这位丹弗教授,终于忍不住好奇问教授:“迪克,你认识哈利神父?”丹弗教授笑了起来说:“这么跟你说吧,我曾经也想成为一名真正的神父,只是后来遇到了我的妻子,我改变了主意,所以哈利神父曾经是我的导师。”知道了丹弗教授和哈利神父的关系,卫国很自然的放松了很多,心情也疏解开来,他很自然的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看到卫国放松下来,丹弗教授轻轻把咖啡杯放下来,然后对卫国说:“好啦,现在可以说说你来找我的目的了吧?我们来看看,你找我的目的是不是我猜想的那样。”卫国点点头说:“迪克,我来找你是想向你递交一份请愿书。”边说着,卫国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份请愿书交到丹弗教授手里。丹弗教授有点好笑的看着卫国点点头说:“哦,请愿书,听起来是个很正式的件啊。”一边说着,教授立刻打开请愿书,很认真的起来。等教授读完卫国的请愿书,又看了后面的签名,卫国的大名赫然签在了最显著的位置,教授站起来把请愿书夹进了办公桌上的皮夹里然后很郑重的对卫国说:“很好,卫国,很好,你们的请愿书我接受啦,而且我也接受你们的请愿,这份请愿书我会很好的珍藏起来。”卫国在把请愿书交给丹弗教授后本来心里是十分忐忑的,他在惴惴不安的等待着教授的反应,没想到教授这么爽快的就接受了这请愿书而且没有一点的咯噔或者不同的意见,更没有生气发怒,或者是指责与回避。这让卫国反而有一种猛然提起一把以为装满水的空水壶的感觉,一拳打空了。卫国对发生的这一切还是不放心,为了能安下心来,卫国还是很认真的追问教授:“迪克,你的意思是说,这次的作业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完成吗,也就是说不用明天上交,而且这样也不会影响我们期末的成绩?”教授看着卫国那较真的样子开心的笑了起来一边点着头说:“我保证,你说的这些完全可以做到,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其实包括这些作业你们也都可以不用再做啦。”卫国一听教授这么说,心里忽然又紧张起来,难道教授是在说反话,或者是要有更严厉的措施来惩罚大家的请愿?看着卫国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丹弗教授理解的走过来拍拍卫国的肩膀说:“知道吗,我布置这些作业的目的其实并不是要你们搜集这些材料,我有别的目的和想法。”卫国一听教授这么说,心里一阵狂喜,显然自己对教授这次作业的目的判断肯定是正确的,卫国忽然开始从心里有了一份得意,看来自己的智慧和判断力的确超群啊,别人包括关欣还有肖越都没有看出这里面的道道,可自己却一来就发现啦。卫国激动的对教授说:“迪克,其实我一来就猜到了,你这次为什么布置如此大量的作业的真正目的。”丹弗教授惊讶的看着卫国说:“哦,你一来就看透了我的意图,那你说说看,我的意图是什么?”卫国急切的说:“很简单,这次作业数量如此巨大,这根本不是单独个人可以完成的。所以我断定你是想培养和测试我们相互协作配合的能力,是吗?”卫国一口气把自己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一时间之觉得无比畅快。看着激动的卫国,丹弗教授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一笑搞得卫国有点莫名其妙。对教授的笑,卫国心里隐约有些恼恨。教授笑完后对卫国说:“卫国,你真是个有趣的人,不过我可以坦诚的告诉你,我当时设计这份作业的确有它背后的目的,不过我一点都没有想过你说的这种功能和目的,你说的这功能完全超出了我最初的想法,我并不是要测试或者培养你们的协调配合能力,我有别的目的。”卫国的猜测被彻底的否定了,这让卫国既尴尬又沮丧,自己还如此激动的几乎是抢着说了那个错误的推断。看到卫国的沮丧和难过,丹弗教授缓缓的对卫国说:“卫国,你完全不必要有什么难过或者沮丧,我并没有否定你的观点和想法,我只是告诉你,你的观点和想法和我的不一样,如此而已。并不是我说的就一定正确,你的观点就一定错误,也许,你对这次作业的理解比我更精辟,更有用,不要因为和我的意见想法不同就觉得是什么错误,这是你必须要纠正的一个很重要的思维方式。我是教授,也许在你们看来我是权威,但我要告诉你,卫国,要敢于漠视权威。关键是要有你自己的看法,有自己的观点,这才是最重要的。”说着,丹弗教授站起来走到书房里去,不一会儿,他走了出来,把一本很精致的书籍递给卫国一边说:“卫国,很感谢你让哈利神父送我的咖啡,我把这本书送给你,这是冯胡藤的《致德国诗人》作为回赠吧。希望你喜欢。”卫国有点纳闷,为什么要送自己这本书,这是一本卫国从来没听说过的人写的书。看着卫国的纳闷,丹弗教授解释说:“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这本书吗?”卫国把这本精美的书籍,拿在手里轻轻的用手抚摸着书的封面,但卫国却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丹弗教授要送自己这样一本诗集。教授对卫国说:“知道斯坦副大学的校训吗?”卫国茫然的摇摇头,虽然已经成为了这学校的一员,但卫国还真不知道校训是什么,教授忽然说了一句德,卫国一时没有听懂,丹弗教授对卫国解释说:“这句德的意思就是‘让自由之风吹’,这就是斯坦副大学的校训。”卫国认真的重复着这句校训:“让自由之风吹,让自由之风吹!”丹弗教授忽然有点激动的对卫国说:“这就是关键,学术和研究,需要的就是一股自由的风,让思想在风里插上飞翔的翅膀。卫国,其实我接触过很多中国的留学生,他们很多人都很优秀,无论是学术能力,还是刻苦精神,还有聪明才智都是一流的,甚至可以说他们的这些优秀是其他学子无法比拟的,这其中尤其是刻苦的精神,有时甚至让我觉得他们对待自己太残忍了。但是,有一样很重要的品质他们却几乎是普遍缺失,知道吗,他们缺失的就是校训里说的,缺少一种让自由之风吹起来的精神,他们的思想往往被权威或者有权势的人所桎梏,缺少自我独立的意识,他们更喜欢服从,甚至是无原则的服从,他们习惯于在别人给出的道路上努力行进,对接受到的任务可以不辞劳苦,废寝忘食,但却没有一种自我开拓、自我创新的的意识,更没有捍卫自身权益的意识,他们从不敢挑战权威。这就是最大的问题。”卫国被教授的话深深的打动了,他在仔细咀嚼这番话,然后不由自主的问教授:“迪克,对权威的置疑真的这么重要吗?会不会有不尊重的意思呢?”丹弗教授笑着说:“质疑权威针对的是权威的学术饿理论,怎么会有不尊重的意思呢,至于说到重要性,我可以告诉你绝对很重要。知道吗,如果没有对凯恩斯主义的怀疑和背弃,就不可能产生出弗里德曼的芝加哥经济学派,但事实证明,挑战权威的货币理论现在已经被众多的国家和个人接受并成为新的权威。所以卫国,你能向我递交一份请愿书,并且知道要对错误的指令提出质疑,你们对我这次作业的抗议就是我要你们做到的真正的作业,这也是我布置这次作业的主要意图,就是要让你们懂得捍卫自己权益,敢于去挑战权威,这算是我给你们上的第一堂课吧。”丹弗教授的话如清泉和春风汩汩的流入了卫国的心田,卫国认真的注视着这位教授,第一次感觉到了他的伟大和和蔼,卫国不由自主的握紧了那本胡腾的诗集!对卫国来说,这的确是他人生里很重要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