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在水里，睁眼的那一瞬间水一下涌进去，我眼前一片模糊。就连肺腔里都吸了好多水，那水有股怪味道，我刚要掐诀结果右肩被什么按住。

　　我回过头，看见的是一张泡的发胀却阴森恐怖的脸，我尖叫一声又喝进去许多水。然而右腿也好像被人抓住了，这回我有了准备，轻轻回头果不其然看得见是个血肉模糊的头。

　　造他娘的孽！怪不得鬼月说那是唯一一个没有人镇守的阵眼，那个阵眼与忘川河相通，需要个谁来守？

　　忘川河中厉鬼无数，有许多都已经有了上万年的道行。一个两个是没什么可怕的，可要是许许多多围着你便觉得两腿发抖了。我看着聚集在我身边的厉鬼越来越多，心里暗暗叫苦，我虽然水性尚可，可若真的叫我在水里作战，还是有些羸弱的。

　　“挽月，破！”已经来不及掐避水诀了，我一张嘴黄泉水便涌进来，我也顾不得许多。祭出挽月，咬破手指双手结印一起打出去。那些厉鬼超四面八方倒去，然后又在一瞬间魂飞魄散。

　　我松了一口气，可是此举激怒了其他厉鬼。他们发出凄厉的嘶吼，慢慢聚集在一起朝我逼近，这样的术法很耗费精神力，我只能用一次，再下去我就撑不住了。

　　危难之际水下出现光芒万丈，凡是接触到光的厉鬼统统在眨眼间消失。那些凄厉的惨叫声震得我耳膜发麻，那光越来越强烈，我忍不住闭起眼。可又觉得好奇，又半眯着眼睛看。

　　很多年前我还是女娲族的神女，那时候我没有遇见岚晔。每日里无所事事便到处游山玩水，我去过很多地方，最喜欢的便是凡界。我曾遇到过一件事情，有钱人家的少爷了婢女，二人说好私奔。

　　后来那两人被家仆追赶上，当家的老爷要那少爷立即回去。少爷不肯，于是老爷便下令将他们分开。人多势众，那少爷同那婢女终究被分开，婢女被人拳打脚踢，那少爷从马车上纵身一跃摔了断腿，爬着到了婢女身边。

　　他趴在她背上，老爷很铁不成钢扬言要打死他们。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硬生生护着那婢女，自己挨着揍一声不吭。

　　我那时候就在想，真是傻气，这样的男子有什么用？若是我爱一个人，那个男子须得顶天立地，我不要他这样舍身为己的护着我，我要他有目空一切的英雄气概。

　　后来，我终于遇上岚晔。

　　黄泉水滚滚，浑浊不堪，他所到之处光芒大作，那些光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网将那些厉鬼一一击败。而他朝着我缓缓游过来，我仰着头看着，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

　　仿佛还是那一年在凡界，他以为我只是个小妖精，我以为他只是个猎妖师。山洞外头大雨滂沱，我蜷缩在里面一动不动，他浑身湿透，身上的衣衫还带着泥土的气息。他生了火，将衣衫烤干盖在我身上。

　　“姑娘这般便不会觉得冷了。”

　　黄泉水冰冷刺骨，他游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搂进怀里，隔着水声我听见他柔情满满的声音，“这样你便不觉得冷了。”

　　无论是年前还是年后，他从来没有停止过爱我。这么多年里他有少次在冰冷的夜里醒来，又有多少在没有的我雨夜里痛彻心扉？我不曾懂过，他给的太多，我不曾珍惜过。

　　我抱住他，这是我爱的人，我生生世世都一直爱的人。

　　岚晔带我从忘川河里出来，我冷的瑟瑟发抖，一上来就吐出一大口水。若不是有他扶着少不得又要栽下去，岚晔抱住我，“真不晓得，你这样的性子怎么过来的这些年。”

　　“不是有你吗？现在有了你，往后我就不是一个人了。”我埋在他怀里，头一次觉得能活着真好。

　　从青丘一别后我已经太久没见他了，想念在心里生根发芽，许多的时候都痛到不能呼吸。现在就被他抱着，我内心无比宁静。

　　岚晔一路抱着我，直接离开酆都。离开冥府的时候我还碰见了冥夙，他一身戎装，面无表情，岚晔也不曾同他打招呼直接就从他身边擦过。

　　我心里微微叹气，对着冥夙轻轻笑着点头。

　　我终究是要亏欠冥夙的。可这种亏欠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感情一事最忌讳优柔寡断。若能早些看透，兴许我们都不用白白受那么多苦了。

　　“那酆都城怎么办？”我乍然想起魔宫，鬼月最后留给我的背影实在过于凄凉，我久久不能忘怀。

　　“魔宫里燃了一场大火，听说酆都城主同魔尊一起湮灭在那场火里了。”岚晔的音调听不出喜怒哀乐，平静的叙述着事情原委。

　　我惊住了，捂着心口许久不能释怀。鬼月不算太坏，对我一直多有照顾，还有魔尊，虽是软禁了我，可是也一直对我客客气气。我最难过的还是雲光，雲光，这两个字真像两把刀。

　　每想一下就在我心头割上一刀，虽不致命，却依旧疼痛难忍。我总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绿绿是这样、八姐是这样……就连雲光也是这样。

　　我摊开手，女娲石还是那样漂亮，我对岚晔道：“雲光为我而死，我很难过。”

　　他停下步子，在我头顶上方浅浅叹息，“你为别的男人伤心难过，我自是不开心。也罢，便允许你神伤片刻。”

　　我被他这话逗笑，仰起头看他，“你这样抱我回来将大军都丢在脑后，也不怕难以同天君交待？”

　　他皱皱眉，“自个儿媳妇都护不住，来的路上他已经骂了好几回。”

　　这倒的确像是天君会说的话，我再也撑不住，笑开了。我搂着他的脖子，将头贴在他心口处，“岚晔，能活着回来见你，真好。”

　　他顿一顿，继续前行，“我也觉得甚好。”

　　我们回到翠微山，问过小童之后才知道凤起同大白都不在。岚晔也不在意，“他道行那么深，能有什么事？”

　　我想想也有理也就不纠结了，但是左右环顾后又还是不开心，“阿寒呢？”我最是担心那孩子，因着那年我心里一直有着浓浓的愧疚。

　　岚晔将我抱到**上，“他好得很。父君同母亲知道后激动得不得了，怕我照顾不好他，直接接去九重天上了。你若是想的紧，明日我们就去。”

　　听闻阿寒无事，我总算放心。多日来的紧张终于慢慢消退，我往**上重重一趟，“真好！他没事我便放心了！”

　　“呵……”我听闻岚晔低低的冷笑，忍不住抬头，果然见他眼神阴骘，我心里发毛，他道：“合着你心里就只有你儿子？这么些天，就没想过我？”

　　我忙点头，“自然是想的！”

　　“哪里想？”他不依不挠，步步紧逼。

　　“心里眼里都想！”我快速回答，生怕慢了一拍他又生气了。岚晔醋劲极大，这我可是领教过的。

　　他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我，我爬起来拽住他的手臂摇晃，腆着老脸撒娇，“自然是极为想你的！我在沉水渊，我差一点就以为自己要回不来了。我当时就在想，这一次又要对你食言了。岚晔，能活着回来见你，我比任何人都感激。”

　　我不曾骗他。我与他的时光，每一刻都好像是偷来的。又好像都是有时限的，多用一刻便少一刻，我十分珍惜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

　　岚晔一眼不眨的望我，我也一眼不眨的看他。眼睛都酸了他才凉悠悠的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放过你吧！”

　　实在是还有众多事物等着他去处理，岚晔才不情不愿的先离开我。我吐出一口气，本想好好睡一觉，可是身上浓郁的黄泉水气息实在不敢恭维。也当真只有岚晔敢一路抱着我回来还没有半点怨言了，我四处嗅嗅，抽着鼻子自我嫌弃。

　　凤起是个爱干净的好凤凰，而且还特别爱附庸风雅。因此在这翠微山的后山其实是有个温泉的，不过那厮一般不让旁人用，说会脏了他的池子。

　　放他娘的狗屁！老子还是堂堂的女娲后人呢！他敢嫌弃老子？打死他！不过他要是在我也是不敢的，这好不容易趁着他不在，我自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我偷偷摸摸的到了后山。月色迷人，还有点凉气，可是温泉边上热气氤氲。好像还能闻到竹子的清香，我心动的不得了，当下麻利的脱光了衣服跳下去。

　　池子并不是很深，踩下去刚好没过我的肩。池水温暖，生生隔绝了一片清冷，我惬意的呼气，只恨不得现在有一口好酒。

　　这漫天星辰，月色迷人，我一人躺在温泉里头，虽是暖意融融，但终究觉得少了些什么。我望着月亮出神，竟渐渐闭起眼睡着了。

　　醒来还是因为冻着了，估摸着是太晚了，夜风比先前还要凉。我打了个寒噤，伸出手瞧瞧手上的皮肤都发皱发白了。刚要上岸，头顶上房却压过来一道黑影。

　　“你倒真是会享受。”

　　我抬头一看，岚晔就站在岸上，面无表情的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