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后，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山村一片好风光。

　　乡村公路上，汽车的轰鸣声呼啸而至，戛然而止。

　　“石匠村，就是这了！”

　　村头立一石碑，上书三个大字。车上下来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一眼就看见了石碑上的大字。

　　男子推了推金边眼镜，回过身去。一起下车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打扮像个学生，也看了一眼石碑，点点头。

　　“这村里的石匠已经传承了几百年了，眼看就要失传了。传统的手艺人越来越难找了，遇到我，你的运气不错。”金边眼镜男不无自豪地说道。

　　他叫张之和，是个只要有钱赚什么都可以做的中间人。他消息灵通，号称朋友遍天下。

　　“在没有机械化之前，老祖宗传下来许多古老的行当，从业者被称作匠人。每个行业的匠人都有一门压箱底的不传之秘。人们说，所有师父都会留一手，只在弥留之际才会倾囊相授……”

　　张之和绘声绘色地演说着匠人们的传说，以便体现这趟旅程的价值。在很多江湖人眼中，事情本身往往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讲故事，故事越吸引人，业务就会越来钱。

　　这次，张之和的客户是个年轻人，据说是个搞心理学的，名字叫做刘笑长。他一开始觉得这应该是“笑容长在”的意思，但被刘笑长一本正经地纠正是“笑着成长”的意思，所以发音听上去像是“刘校长”。这事让张之和觉得这个刘笑长的父母很有冷幽默的水平。

　　石碑的做工很一般，但驮碑的霸下却不是一般手艺人能够雕琢出来的，看上去有些年代了。可惜的是，霸下的头不见了。刘笑长蹲下，用手对着石雕比划，似在丈量着什么。他盯着那霸下看了很久，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神情里带着疑惑和惊奇。

　　“我听说过一个故事。”刘笑长起身道，“说是有一个铁匠，没有子女，却带了一帮徒弟。为了有人养老送终，老铁匠对徒弟们说还有一个秘技没有教给他们，所以弟子都不愿意离他而去。直到临终才传授了这门秘技。”

　　“是什么？”张之和好奇地问道。

　　刘笑长笑了笑道：“老铁匠临终时，把为他养老送终的徒弟叫到床边，告诉他们最后的秘技，那就是‘铁烧红了不要舔’。”

　　“这老铁匠太狡猾了。”张之和越来越觉得刘笑长有冷幽默的潜质。

　　“我也听说过一个故事。”张之和道，“是一个老石匠，弟子出师之际，老石匠告诉弟子‘我有一门压箱秘技，学了它，便有鬼神之能，却要断子绝孙！你学还是不学？’”故事中的神秘气氛让张之和觉得很满意。

　　“依我看，这是师父在考验徒弟吧。”刘笑长道，“你知道，我是研究心理的。”

　　“你的‘灵异心理学’是吧？放心，这次行程对你的研究绝对有帮助。”张之和故作神秘地道，“听说，这石匠村里有个姓白的石匠，会一些奇术。说他有次在池塘边纳凉，没有带赶蚊子的蒲扇，便折了一枝灌木条插在旁边，蚊虫尽数都歇到树条上，不来扰人。”

　　“有这么神？”刘笑长似乎有些不信，揶揄道，“那这个白石匠，他是不是也断子绝孙了？”

　　张之和干笑一声：“这事儿可不是我瞎编的，不信你随便找个村民问问。喏……那边正好来了两个。”

　　从村里的方向走来两个中年男子，一边走一边激烈地争吵着什么，其中一人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当张之和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向这边看过来。

　　“是不是他们？”其中一个男子用力扯着对方的衣服，指着刘笑长两人问道，语气颇为不善。

　　刘笑长一挑眉：“我们似乎不受欢迎啊。”

　　张之和有些意外，不满地向被扯的人问道：“白老四，怎么回事？”然后向刘笑长解释道，“可能有什么误会，我去问个明白。”

　　被称作白老四的汉子梗着脖子吼道：“老子也不晓得，老子就是回来问了哈老五打石头的事情。这些龟儿子就把老子逮到起了。”

　　拉住他的男子也不甘示弱，吼道：“莫给老子装，你跑到别个屋头去了过后，别个的女娃子就不在了。不是你串通外头的人搞怪是哪个？看到没得，这个眼镜儿认得到你，你们不说清楚走不脱。”说着便要过来拉扯站得近的刘笑长。

　　刘笑长眼睛一眯，瞳孔一涨一缩。男子脑中一阵恍惚，抓了个空，摇摇头不明所以。

　　张之和并没有注意到刘笑长的眼睛，皱眉沉声道：“别拉拉扯扯的，先把话说清楚。”

　　原来，他们这次行程要找的人姓白，排行老五，人称五石匠。白老四是石匠的兄弟，常年在外面瞎混，很少回村，村里人也都不怎么待见他。因为偶然的机会，白老四听说有人出钱在找真正的老手艺人，便找上了张之和。他说了自己兄弟的情况，虽然有些添油加醋的成分，老练的张之和却看到了完成客户委托的希望。然后他们计划，让白老四先行一步，张之和则带上刘笑长晚几天赶到。

　　五石匠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从来不喜外人，所以白老四需要提前打点准备。事情原本没有什么，但是问题出在昨天晚上。因为一直没有说动五石匠，白老四心中不爽，他喝了些酒，上门找五石匠理论。结果两人大吵了一架，吵闹的声音邻居们都听见了。喝了酒的人，难免会说一些狠话。结果这些狠话全都成了指向白老四的证据。他的侄女失踪了，一大早就找不到人，也没有留什么讯息。

　　五石匠的女儿白水烟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这几天请了假回家探亲，谁知刚到家的第一天晚上就失踪了。

　　“给学校打过电话了吗？”张之和并不关心女大学生的行踪，他只担心自己的生意。

　　“罗瘸子，你莫拉我！老子不得跑。”白老四甩开男子的手道，“打过了，学校说她请了一周的假，并没有提前回学校。我是她四爸，我咋个会害她嘛？”

　　“我还不晓得你是啥子人？”罗瘸子一脸不信。

　　“哪个龟儿子豁你！昨天晚上我们没谈拢，我就走了。”白老四急得抱头蹲下。

　　问清了事情的原委，刘笑长显得并不着急，问道：“那么，你们现在是要去哪？”

　　罗瘸子冷哼一声道：“当然是抓他去派出所报警。哪晓得路上遇到你们这两个同伙。”

　　张之和看刘笑长并不着急，也不再担心失了这单到手的生意，他觉得就是稍微比预计的麻烦一点点。所以他吸了一口气，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他哪里知道，后续的麻烦正源源不断到来，这才仅仅是开始。

　　张之和向两位农民兄弟递了一支烟，白老四接过之后便闷头狠抽。罗瘸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接了火慢慢地抽。烟酒是人们拉近关系的两个利器，张之和深谙其道。

　　吐出一个烟圈，张之和不紧不慢地道：“没到二十四小时，警察不给立案的。”

　　“那……也得让他有个交代。”罗瘸子没有松口，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我能找到她。”

　　刘笑长的声音同时吸引了三个男人的目光。

　　看出了三个人的不信，刘笑长加了一句：“二十四小时内。”

　　张之和惊讶的表情很快转为笑脸，拍着胸脯保证：“我这位兄弟说可以，那就没问题。”

　　在张之和的处事原则里，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解决问题。无论刘笑长能不能真的找到失踪的白水烟，他都能通过缓和下来的时间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惹上警察不是张之和愿意看到的情况。

　　见刘笑长说得那么自信，张之和又保证得那么恳切，当然还要看在那一支烟面子上，罗瘸子同意大家一起回到村子里。

　　四人同行，张之和昂首挺胸，白老四垂头丧气，罗瘸子一摇一摆，只有刘笑长正常一点。刘笑长走在最后，远远地回头看了一眼村头石碑下的无头霸下，瞳孔的变化没有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