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刘笑长决定一个人出去转转。

　　石匠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眼看不到头，鸡犬却能相闻。刘笑长没有目的地转悠，四处观察着村里的环境。

　　按理说，石匠村这个名字不可能是因为白家的石匠而来，应该有更久远的传承。或许，只有那只无头霸下的精美雕工才能让村子自豪地以石匠为名。刘笑长打算去见一见那个五石匠，不过不是问村子怎么得名，而是单纯地想见见这个人。

　　没有向导，刘笑长却并不担心找不到石匠的家门。村里有两处人家散发出超越常人的精气，这瞒不过刘笑长的眼睛。他想，其中一处应该是那位罗瘸子所谓的远房侄子，这位风水先生可不简单。而另一处精气，必然是村子里唯一的鬼术传人白老五散发出来的。

　　还没有走到白家的院子，就先看到了散落在路边的石刻。有石狮子、石马、石猴、石人……这些石刻东倒西歪地呆在路旁，有的已经长满了青苔，有的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

　　走进院子，刘笑长听到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一名四十出头的男子正对一块方石进行凿刻。

　　“我就这么走进来，不会显得无礼吧？”刘笑长道。

　　“进都进来了，你不觉得这句话有些多余吗？”石匠没有抬头，继续敲着錾子，“再说，石匠怎么拦得住阁下？”

　　“没有一开口就是方言，难得。”

　　“在外面的待过……不提也罢。”石匠似乎不愿回忆往昔。

　　“这些石刻，手艺都不错。”刘笑长顿了顿，“可惜好像少了些什么。”

　　“少了神韵。”石匠也不避讳，直言其中关键。

　　“我听说了一个故事。”刘笑长道，“这石匠村里有个姓白的石匠，会一些奇术。说他有次在池塘边纳凉，没有带赶蚊子的蒲扇，便折了一枝灌木条插在旁边，蚊虫尽数都歇到树条上，不来扰人。”

　　石匠停下了敲打，一阵沉默。

　　“能让树枝吸引蚊虫，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让树枝染上人的精气，另一种是给树枝附上模仿人类气息的小鬼。死物染上人类精气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石匠放下铁锤和錾子，站起身来盯着刘笑长，仿佛要把他看穿，却发现怎么也看不穿。特别是刘笑长的眼睛，让石匠心中震撼莫名。

　　“既然是行家，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我这一门鬼术叫做‘引鬼术’，可以让指定的物件引来小鬼，为我所用。可惜……我学艺不精，愧对父亲。”石匠有些怅然。

　　刘笑长道：“世上本没有鬼，是人有了思想，便有了鬼。小鬼的寿命很短，念起而生，念灭而亡；大鬼可以因香火众念而生，也可以因单人执念而生，生生世世，不死不休。你们这门‘引鬼术’为死物附上小鬼，恐怕也不长久。”

　　石匠道：“这只是开始，死物有灵之后，可以引来香火。”

　　“那么，你们的小鬼是自己聚念还是引游魂野鬼？”刘笑长似乎来了兴趣。

　　“这本是我门要秘，但在阁下这样的大行家面前也没有什么隐瞒的。正宗‘引鬼术’不引游魂，全凭自身纯净念想而生。”

　　刘笑长摇了摇头道：“全凭自身造鬼，恐怕还是太伤神了，心志不坚的人恐怕会变成疯子。”

　　“阁下所说不差，但是游魂野鬼太杂，以它们为引养成的大鬼，恐怕有为祸世间的危险。”石匠道。

　　“就比如那只乌龟？”刘笑长以轻蔑的口吻，说的是那只无头霸下。

　　石匠心中一震：“阁下看出了霸下身上附的大鬼？”

　　“嗯，这个不难。”刘笑长点点头，“我想顺手料理了这祸害，不知道白师傅还有什么其他信息可以提供。”

　　这句话给了石匠触动，还有希望。但是他不可能一下子就信任眼前的陌生人，就算他信任刘笑长说的话，也不敢相信他真的顺手就能处理。那无头霸下中的大鬼，他父亲拼了性命也只能镇压一时，一个年轻小伙子能有多深的道行？

　　“先生是哪一行的匠人？”石匠道。

　　刘笑长看着也不像一个匠人，但是三百六十行并不是都长得一个样。他答道：“心理医生。”

　　“传统的行当里似乎没有这一行。”

　　“传统在变，匠人也需要变。”刘笑长道，“变则存，不变则亡。”

　　石匠想想自己的现状，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女儿水烟多次劝说自己要改变，要抛弃旧的观念，自己总是不听。结果他现在落魄不堪，人们有了机器，世上再也不需要石匠了。可是自己怎么放得下？放不下养父临终嘱托，放不下村里人的安全。那无头霸下中的大鬼，如果没有自己在这里守着，总有一天会再次跑出来祸害人，虽然村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你为什么要管这件事情？”石匠道，“你没有必要平白无故染上麻烦。”

　　“说来你可能不信，祖上一直是游方的术士，代代传人都以平衡天下阴阳为己任。”刘笑长道。

　　人心不古，这番话说出来就显得幼稚好笑。

　　“你打算怎么办？”石匠问道。

　　“首先得解决我自己的麻烦。”刘笑长笑道，“你的女儿白水烟失踪了，有人要嫁祸给我们。”

　　“水烟的事情和外人无关。”石匠道。

　　“你知道她去哪了？”

　　“她去替我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不能透露。”石匠道，“而且我也从来没有说她失踪了。”

　　刘笑长道：“原来是这样。那么罗瘸子这个外人怎么比你这个父亲还要上心？”刘笑长看了一眼大门外，“这件事情恐怕要问问罗先生了，出来聊聊吧，罗先生。”

　　“阁下好眼力，罗某失礼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从门外走进来，他出现得很自然，就像他一直都在那里一样。

　　“不知罗先生到石匠村，是探亲呢还是探宝？”刘笑长道。

　　罗衍笑道：“阁下觉得这村子里什么称得上宝物？”

　　刘笑长道：“宝物嘛，或者是鬼术，或者是大鬼。”

　　“呵呵，那大鬼在白师傅眼里是个厉害角色，也值得我花点手段收服。但白家那点半吊子鬼术，也算得上宝物？”罗衍用戏谑的口吻说出来，对白老五来说就是侮辱。

　　白老五没有说话，但刘笑长感受到了他的愤怒。他在忍耐，不是因为他不是罗衍的对手，而是因为他要保护比荣誉更重要的东西。

　　“听说当年挖出霸下之后，它的头还是完好的，头上插了一把錾子。霸下的头没了，錾子也不知所踪。我想，你们白家应该知道錾子哪里去了吧？”罗衍继续慢慢道来。

　　刘笑长心中一动，他听张之和说过这次的另一个目的便是要买石匠的錾子。在张之和眼里的古董，竟然是石匠的法器。看罗衍如此看重，此物应该不凡。

　　“你是谁？怎么知道得这么多？”石匠盯着罗衍，想要看出些什么。

　　“鬼的用法有三千，我只用来推演。”罗衍道，“我想那金刚錾定是用来镇压大鬼，却被你白家取了。”

　　石匠沉默不语，父亲临终说过，这是他犯下的大错，白家要为此赎罪。

　　罗衍摇摇头道：“只是我不明白的是，那种货色的大鬼，怎么犯得上用如此宝物镇压。”

　　正在这时，空中传来高音喇叭的声音。村里通知事情，都是用这种架设在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

　　“各位社员注意了，各位社员注意了！村委会决定，今天下午召开社员大会。请各位社员同志四点钟前到公社开会。”李村长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石匠关了房门，便向外走去，用不善的眼神看了看罗衍。他不想回答罗衍的问题，正好借此机会躲开。

　　刘笑长缓慢地跟在石匠身后，他要参加这次社员大会，因为这次大会是他让村长召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