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闹市区内，行人如织，商铺林立。

　　正午时分，各式商铺，无论酒馆茶肆，还是妓院赌坊，都正热闹喧腾。

　　其中最喧嚣的一处，当属立于人气旺地的春意楼。且不必说站在楼上那几个香艳美人频频向路人抛着销魂蚀骨的媚眼，只要你血气方刚一点，听到楼里传出的香词艳曲，就会忍不住心痒难耐，更何况那些个寂寞的骚人旅客，最是经不住诱惑，所以才使得这种地方分外喧闹。

　　金屋高家的南门与春意楼相隔不远。

　　高府一共有三个大门，一个在东，一个在北，还有一个便是南门，也就是正门，府中的主人以及前来拜访的达官贵人大多就是从这扇门里进出。正是因为高府的这扇门，才使得门外的这条街人气这般旺盛。

　　只是这几年来出入高府的贵宾佳客渐渐地少了，因为现在的当家是个女的，而且还是守寡之身，结交权贵多有不便。况且她本人并不喜欢以结交权贵的办法来维持家族的地位和声望，她自有一套自己的经营之道。

　　高府的门庭虽然显得有些冷落，但门外的大街却并未因此而减少它的繁华。

　　朱红的大门，高高的围墙，将里面和外面隔离成了两个世界。一个闹腾、一个冷清。

　　门口两只威严的铜铸狮子，时刻睁大了眼睛蹲在那儿，似要随时阻止外面的人走进里面的世界。

　　里面的人似乎也不愿走出来与外面的人交往。

　　一个头戴斗笠，身着黄衣的女子走到铜狮子的旁边，想要进去里面，却被守门的拦住。一个门人大声喝问：“什么人？到这里做什么？”

　　黄衣女子道：“麻烦你通告老爷和夫人，就说如忆前来拜见。”

　　那门人“呸”地一声道：“你什么人？我家主人是随便可以见的么？”

　　另一个却掩嘴吃吃地笑，笑完了才道：“你要见我们老爷可就走错门了，这里不是森罗殿。”

　　那黄衣女子正待问清楚，旁边又走来两个跟她同样打扮的女子，其中一人向门人道：“请这位大哥通融一下，我们确实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贵主人，劳烦你通报一声。”

　　那门人向旁边的伙伴嘀咕道：“这两天怎么老是有些不明不白的人来说要见夫人？你看怎么办？”

　　伙伴道：“昨天管家不是说了么，陌生人来除非先递帖子，否则一律不给传，也不许进入大门。我看她们一个个遮头盖脸，连真面目也不敢给人看见，准不是什么好来头，传进去只会挨一顿骂，还是把她们赶走算了。”

　　两人商量片刻，决定把这三个黄衣女子赶走，不料惹来路人驻足观望。

　　叶一青在远处便看到了这一幕，想想自己那天第一回到高家登门拜访时，尚可以到里面院子里去等候回音，为何今日他们把人挡在门外，连通报也不给了？

　　他正要走过去看个究竟，旁边有只雪白的手伸了过来，抓住他的衣袖。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叶公子，你上哪里去啊？”

　　叶一青吓了一跳，原来抓住他的人竟是春意楼的莺儿姑娘。

　　莺儿姑娘不但人长得美，连声音也同样娇美，唱起曲子来简直比黄莺的歌声还要动听。

　　叶一青虽然从未涉足过春意楼，但莺儿姑娘的歌声名闻遐迩，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去年在洛阳万花会上，她高歌一曲，轰动了全场，乃至后来的全城皆知。叶一青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她。而她似乎更早就已经认识了这位正儿八经的叶公子。

　　叶一青对风尘女子没有很深的认识，更谈不上与她们往来相交，他对莺儿姑娘这种当街拉住衣衫不放的举动甚觉不适，急于摆脱道：“在下有事要去高府面见高夫人，请姑娘快些放手。”

　　莺儿手握团扇，掩嘴轻笑道：“高夫人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到我们楼上去，不仅可以让你见到许多美人，还有人请你喝酒听曲，快跟我来吧！”说着不由分说就拉着叶一青往春意楼上走去。

　　叶一青用力一甩手，本想摆脱了莺儿便可以走。岂料她扭头朝楼里大喊一声：“姐妹们还不快快出来招呼叶公子！”话一落地，里面马上蹦出来四五个女子，说着笑着，胶漆一般粘到叶一青的身上，直把他粘到楼上去了。

　　果然有人要请叶一青喝酒，竟是堂堂三大世家之一书斋的二公子，石传秋。

　　要说这位石二公子，怎么看也不像一个书香门第里面走出来的人，整日里只懂得花天酒地，跟那些风尘中的胭脂女子混在一起。更丢他们家脸的是，他的脑子有点儿毛病，反应非一般的迟钝，有时候事情明摆着放在他眼前，可你解释了半天，他愣是明白不过来。整个姓石的家族里，从来没有一个人喜欢他，更别说有人会关心他。

　　只有春意楼里的姑娘们倒是很喜欢他，因为他时常出手阔绰，喜欢救济别人的钱袋，而且他人傻，很容易唬弄，从来也不欺负女人。

　　石雕龙每回一提起这个儿子，就会脸色难堪，甚至干脆说他不是石家的儿子。

　　若说石传秋没有一点儿石家的遗传，倒也不尽然，至少他那一手出人意料的字还是满有地道的石家风骨，刚猛而有力、潇洒而俊逸。“春意楼”这三个字就是他亲笔所书，被当作招牌挂在楼门上，吸引了许多过往的骚人墨客驻足。人们在赞叹之余，都不敢置信这是出自一个半痴半傻之人的手笔。

　　叶一青认识石传秋也是在去年的万花会上。

　　万花会上的花很多，人也很多。当时石传秋携女伴同赴花会，他最喜欢的舞女温情姑娘看中了一盆含苞待放的赵粉，他想帮她买下来，岂料这时候有一个富豪也看中了此花，要以高价抢买，石传秋不让，豪客欺他，想叫手下出手打人，刚好撞到了叶一青，阻止了一场大煞风景的场面出现，并帮石传秋要回了那盆赵粉。

　　因此石传秋对叶一青感激涕零，将其视为恩人，并信誓旦旦地对叶一青说：若有困难只管找他。

　　事情过了整整一年，叶一青早已将此事忘记得一干二净，想不到这位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倒是将旧事记得清清楚楚。

　　石传秋一见到叶一青就像见到很要好的朋友那样，热情地招呼起来：“来来来！叶兄，这边坐，这么久不见，可想煞我了！”他指挥着身边的侍女替客人倒酒挟菜，然后又拍拍坐在身边的温情，说：“美人，快给这位叶公子献上一支舞。莺儿，你也来唱上一曲！”

　　他的热情实在叫人没法子拒绝，也不忍心拒绝。

　　叶一青只好坐了下来。

　　马车虽然宽敞，但里面一半的位置都已经堆放了东西，有粮食、布匹之类的日常所需之物，另一边还坐着三个人，难免显得拥挤。

　　如忆坐在靠窗的位置，她轻轻掀起窗帘，刚想吸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车旁边一闪而过，转眼便拐进了旁边一条胡同。

　　如忆猛然喊了一声：“停车！”声音虽不大，但喊得突然，让人感到愕然。

　　马车停了下来。

　　杜殊和萧萧都很奇怪地看着如忆，莫名道：“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如忆来不及回答她们，径自掀开车帘跳下车去。

　　两位姐姐也紧跟着下了车。

　　如忆跟随刚才那个背影走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

　　鸡鸣巷本来就不宽敞，两个人并肩而走尚可勉强，若是其中一个人走路稍不规矩，就必定要撞到另一个人。

　　钱三两向来不是个规矩的人。

　　如忆被他一撞，差点跌倒在地上，幸好后面两位姐姐来得及时，将她扶住。

　　钱三两撞了别人连头也不回就想走。

　　萧萧见此人如此无礼，不觉生气，喝道：“你这人有没有长眼睛？看不见别人吗？”

　　钱三两当然有眼睛，而且还不瞎，早在如忆还没有走过来时他就已经看见了她，他故意碰一下人家，其实是想看看人家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好顺手将它偷走。

　　只可惜如忆身上没有什么可偷的东西，钱三两正失望之际，又看见后面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腰间挂着个鼓鼓的袋子，想必是有点宝物。他连忙嘻皮笑脸着道：“对不起，对不起，各位姑娘莫怪，是我没有长眼睛，这就给各位赔礼了！”

　　他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走上前去，一双贼眼偷偷地瞄了一下杜殊腰间的钱袋。

　　杜殊没有发觉那双贼眼正在打她的主意，挥手道：“不用多说了，你走吧。”

　　钱三两依旧弯着腰，说道：“是是是，这就走！”他趁转身之际一手扯下杜殊腰上的钱袋，扭头飞奔而去。

　　杜殊始料不及，忙大步追出，喊道：“小贼，快将东西还我！”

　　钱三两想不到这个仆妇打扮的女人居然有这么好的轻功，眼见就要被追上，只好赶紧把钱袋扔回给她。

　　杜殊接住钱袋便停住了脚步，打开一看，里面的银子赫然变成了石头。

　　这时萧萧正好赶来，一见这些石头，狠狠一跺脚，恨声道：“小贼，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纵身跳上巷子边的屋顶，转眼不知去向。

　　只一会儿，萧萧一手拎着一把银子，一手扭住钱三两，从侧边一扇门里走出来。她将银两还给杜殊，反手用力一拧钱三两的手臂，怒喝道：“哪只手偷的钱？快把它伸出来，今天若不砍了它，就算我对不住你！”

　　钱三两疼得几乎想死，可又不敢大声叫唤，生怕惹怒了人家，要他死不去活不来，吓得冷汗直流，哀告道：“姑奶奶，你就饶了小的一命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全靠这双手来养活啊，哎哟，救命啊，我的手快要断了！”

　　萧萧懒得听他废话，一掌将他打得趴在地上，然后仍给他一把匕首，说道：“你要是不舍得这双手，就拿这把刀自行了断了吧，你的家小我来照顾。”

　　她也不是第一天出来道上混的人，要唬她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况且钱三两这人天生一副舅舅不爱，姥姥不疼的模样，哪里会有什么情分可讲，就算真有一家老小等着他吃饭，只怕也早就让他给饿死了。

　　这种人是绝不会为了一只手而宁愿不要性命的。

　　钱三两哆哆嗦嗦地捡起匕首，好不容易才挨近自己的手腕，忽见他一指前方，大声道：“你们看那位姑娘——”

　　他所指的方向是巷子的一个拐弯处。

　　不知何时，如忆居然甩下她们，一个人自顾自地朝巷子那头走去。

　　萧萧不放心让如忆一个人走远，连忙大声喊：“如忆，你去哪里？快回来！”

　　杜殊赶紧追了过去。

　　这时候，钱三两正好趁机溜走。

　　萧萧又怎么肯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