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中静到了极处，地下的百兽铜鼎里焚着藏香，幽幽香气如丝如缕，散入酒席深处。过了良久，大阿哥方笑起来：“先生说的是。”伸手拂了椅子，放下酒杯，对县令说：“走吧。”县令眨了眨眼睛：“大阿哥要去哪里？”大阿哥冷笑了一声，提腿就重重踹了他一脚，县令疼得龇牙咧嘴，不敢再装糊涂，只得侍候大阿哥乘了暖轿去永福寺。

　　轿子进入永福寺院门，便闻到淡幽的梅香。大阿哥不由止住脚步，望了望着庭中初绽的梅花想：“这里梅花已经开了。”

　　大阿哥适才踢了那县令一脚，县令挨了大阿哥窝心脚，不敢再乱答话，只应个“大阿哥好脚力”。大阿哥心里面有些不快，看了县令与赵达一眼，赵达笑笑不语，这时，县令忽觉颊上一凉，原来又开始下雪了。他并不敢罗嗦，忙命人张开了油纸大伞，替大阿哥遮蔽风雪。

　　雪不一会儿就下大了，如飞棉飘飘洒洒，悄无声息的落着。巧儿听说大阿哥来了，早迎了出来，县令这几日来过永福寺两次，熟门熟路的引了大阿哥往后走，外头雪光刺眼，大阿哥进了屋子，只觉得两眼发暗，过了片刻才看清屋中的陈设。

　　大阿哥问道：“西子姑娘在哪里？”县令道：“里面。”抢先一步打起帘子，这屋里向南没有窗户，糊了纸的门照进白的日光，反倒比外屋要明亮。县令想，看来这巧儿为西子换了房间。

　　大阿哥的声音洪亮，但是屋子里静悄悄的，听闻得薰笼里的黑炭，偶然哔一声，连外头漱漱的风声仿佛有些不耐烦了，一时之间三个人的呼吸声音几乎都鲜微可闻。

　　赵达见西子没有应声，一干侍卫又要瞪眼睛，于是赵达看了县令一眼，就去撩门帘子，对大阿哥道：“大阿哥，请。”花姑忙大声叫道：“西子姑娘，大阿哥来了。”

　　一进去众人便看见西子坐在那里，剪影如纸。大阿哥乍一看见西子的侧影，仿佛觉得有几分熟悉，可是又觉得很模糊，就像记忆里曾经真切的有过。

　　其实，她长得并不甚像雪妃。那是他第一次见着雪妃，雪妃为人安静，连笑容也平和淡然，他总觉得这位西子瞧上去眼善，只不曾忆起是在哪里见过。在他的金钱豹咬死那个婢女的时候，这个西子大哭大叫，只觉这西子颇为好笑，竟然为了一个婢女大哭大叫，大阿哥有些没想明白，这样两个身份截然不同的人，她怎么会了一个婢女不要命。

　　后来听侍卫说，那是因为这个西子与十三阿哥是订了婚的，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皇帝从来不喜欢他们议论前朝的事。大阿哥这样想着，脸上的神色不由有一丝恍惚，自己的雪妃就是经常这种神色，他最喜她这种如诗如画的气质，他常常握了她的手，道：“我教你画画。”

　　他喜欢教她画画，每次都是一枝梅花和一首诗，有一次甚至他教她画一只雪梅，写了他的名字，她学得甚慢，可是他总是肯手把手地教。教她画画时，他总是并不说话，让她自己先随意画，她也不说话，只是在纸上先画了树身，画了雀儿，等着他画梅花，他默默握了她的手，一笔一画的画着梅花，他喜欢画雪后的梅花，一朵朵，傲雪而开，他画的极为用心，仿佛那是世上最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