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轻寒和岳千牛在街上又晃荡了一整天。街市依旧，行人依旧，昨天晚上的钟和礼炮对于长乐坊的人来说，似乎是远隔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然而越是这样，莫轻寒的好奇心就越强。

　　“我们去群贤坊看看呗？”夜色降临时，莫轻寒开口了。

　　等待他的却是沉默。岳千牛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呼应。莫轻寒有些意外，但还是安静地等着。

　　“小寒，我饿了。我想回家。”岳千牛忽然说。

　　莫轻寒无语，只能同意。

　　送走了岳千牛，莫轻寒继续游荡，打算等到天亮再回家补觉，避开一切口角和追问。

　　然而避无可避。一到家，就看见莫修竹正满脸兴奋的收拾物件。

　　“你回来的正好，跟我一起去西城！那边有馆子给我下帖子了，请我去说书！”莫修竹大声指使莫轻寒：“把我的六弦琴背上！这次我要好好露一手！哈哈哈哈，我莫修竹今日起也有定场了！！段小楼！你去死吧！！”

　　莫轻寒抱起那把据说是舶来品的琴，心里盘算着怎么和叔叔说这事儿。

　　“叔，这个……老爷子去哪了？”

　　“嗨，昨儿个和我绊了几句嘴，创作理念上面的事情，这一大早的，跑去渭河边儿了。”

　　“啊？”

　　“放心，家里那一缸莲花白没喝完，且舍不得死呢。”

　　“叔，我觉得你们还是……”

　　莫修竹放下手里的折扇，拍拍莫轻寒的肩膀：“轻寒啊，老爷子说了，他要单干，以后就咱们叔侄俩搭班子了。我教你的东西，都记住了吧？”

　　“……记住了，不过叔，我还有事情……”

　　“先等等，这两天玩失踪的事儿还没和你计较呢。咱们先把今天的仗打了再说！今儿个对付段小楼，一定得带着你！”

　　莫轻寒还是忍住了不说，背着琴默默跟在莫修竹后面，出了门，刚过了街角，莫修竹忽然大喊。

　　“不好，忘了忘了！今儿个我得把墨镜带上！这才有范儿！”

　　莫修竹颠颠儿的跑了回去，莫轻寒站在街边，傻傻等待。

　　对面的岳家猪肉铺子里，岳千牛拿着一把刀哭丧着脸站在一旁。

　　“牛儿啊，看好喽！”岳屠高喊。

　　岳屠手中的刀一抖，便插入了捆在凳子上的猪喉咙。再出来，就带出了一串血箭。

　　“牛儿啊，从喉咙刺心这一刀，一定要快，要稳，不能浪费血……”岳屠晃着手中的刀，得意的讲解。

　　岳千牛的脸色已经发白。想抬手捂嘴却又不敢，只能紧紧咬住牙齿。

　　他抬起头，与街对面傻傻等待的莫轻寒目光相遇。两人都同时转过了头。

　　莫修竹摇着折扇晃晃悠悠过来，拿扇子骨一敲莫轻寒的肩膀：“走！”

　　两人来到西城长欢坊的茶人居门前，莫修竹一指牌子：“瞧见没？这就是以前段小楼的地盘，现在，是我的了！”

　　莫轻寒讨好道：“叔叔厉害，你现在，可算是落城说书第一人了！”

　　“诶，不说，不说，嘿嘿嘿嘿……”

　　两人大摇大摆的走进门，抬头一看，段小楼正在台上危坐，闭目养神。

　　“嘿，你怎么还在这儿啊？”莫修竹叫嚣。

　　段小楼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重新闭目。

　　“出去。”

　　“你！！你神气什么！！我这就找老板来！”莫修竹气得够呛，几乎要爆发。

　　二人气冲冲走出门，却被一位满脸堆笑的中年人拉住。

　　“莫先生，您来了，我这儿可恭候多时了！！”

　　莫修竹余怒未消：“哼，你这可真会办事儿啊，我来了，那位还不轰走？这是要拿我？”

　　“岂敢岂敢！在下的店在对面，我这不怕莫先生走错了路，特地来迎的么，谁知莫先生急急的就进去了……”

　　“什么？！”莫修竹看向对面，一间小小的门面，上面的招牌油漆簇新，上书三个大字：荼人居。

　　莫修竹从怀中掏出帖子，仔细看了两遍。

　　“什么？！！你……可不带这个样子的……”莫修竹一甩袖子要走，被老板紧紧拉住。

　　“莫先生，莫先生，门脸虽小，好歹上有瓦下有椅，咱们慢慢来，慢慢来，我可是很欣赏莫先生的！”

　　“别扯我！我这伤了自尊了！！”

　　“莫先生，我不好，我不好，这坐馆费还可以商量……”

　　“你！！你这是当真的？……”

　　莫轻寒看着两人，忽然大笑起来。二人同时一愣。

　　莫轻寒把琴从肩上卸下。

　　“叔，我走了。”

　　说完，莫轻寒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走出老远，还听见莫修竹在后面喊。

　　“轻寒！轻寒！漠漠轻寒上小楼！你走了，我口彩不好……”

　　莫轻寒跑回长乐坊，径直冲到岳家肉铺门口。

　　“大牛！大牛！我们走吧！去群贤坊！！”

　　“去哪儿啊？！”岳屠走了出来。

　　“小寒啊，牛儿要干活，不陪你疯了，你自己去玩儿吧。”

　　“可是……”

　　岳千牛背着半扇猪出来，扔在肉案子上。

　　“小寒，你去吧。我得看摊子。”

　　莫轻寒愣了一会，岳千牛却始终不肯抬头。

　　“大牛，我先去，你收了摊一定要来啊。”

　　看着莫轻寒快速远去的背影，岳千牛只能暗暗握紧了拳头。

　　莫轻寒进群贤坊的时候居然没有受到阻拦，守门的兵士看了他的牌子，只是冷笑了三两声，一挥手就让他进去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带着新奇与忐忑，他踩上了群贤坊的净黄土路面。路边的房屋齐整，墙面清爽，门面简洁低调，显得十分内敛。商贩和居民们和长乐坊比起来显得格外有礼。时常有穿着大袖不及肘、下摆不过膝的罩袍的人走过，一个个抱着胳膊，目光向天，迈着方步走在路中央，整个脸上似乎都写着“我是修行人”。那股跋扈的气势让莫轻寒又羡又恨。

　　莫轻寒左看右看，始终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张口问路，只能一路往北，四处打量路边的招牌。慢慢的，他看出了不正常来。

　　安静。太安静了。

　　商贩们再有礼貌，整条街上一声叫卖声都不能有么？居民们一个个衣冠楚楚，但那种像受惊了的老鼠一般的眼神又是什么鬼？跋扈的修行人，脸上似乎都有点伤？？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在说，要出大事儿了。

　　莫轻寒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快乐的要喊出来。这才是上接天听的地儿！这才叫帝都！跟长乐坊那种钟声当炮仗的地方简直是两个世界！！我没白来！！

　　凭着敏锐的感觉和准确的判断，莫轻寒断定徐家珲的满芳庭不可能在什么像样的地方。于是他一路向坊北最破的角落钻进。终于，在一条死胡同的最里面找到了满芳庭。招牌夹在“半仙神算”和“春情密种”之间，经风吹雨打已经褪色得不像样，下面的门户窄的几乎只能容一人进入。

　　莫轻寒退后一步，再欣赏了一遍三块招牌，感觉说不出的亲切，如同到了家门口一般，但是，他还是控制了一下，决定谨守弟子之礼，上前敲门三下。

　　“大哥，我来了。”

　　门是虚掩的，一下子开了，居然没有吱呀的摩擦声，看来保养的不错。

　　屋内倒是挺大，两边墙都是到顶的书架，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屋子尽头摆着一张巨大的原木桌，上面也是堆满了书。

　　徐家晖从桌子后面醉醺醺的探出头。

　　“这两天不做生意……是你？！”

　　莫轻寒呵呵笑着。

　　“是啊，我来找你了，大哥。”

　　徐家晖站了起来，在屋里转了一圈，抓抓头，疑惑的问：“你来干什么？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莫轻寒一口气差点没接上，连连深呼吸了几下，平息情绪。

　　“是大哥你让我来找你的，哦，对了，你说我们可以合作写书赚钱来着……”

　　莫轻寒特别强调了赚钱。

　　徐家晖瞪着眼睛想了一会，笑了。

　　“看来那天我喝得真不少。咱们还谈到赚钱的事儿了？不过，可惜啊，这事儿估计没戏，你还是回去吧。”

　　“这……大哥，你还说过要教我修行来着的……”

　　“不可能！”徐家晖斩钉截铁的说：“我这人，从来不做让人占便宜的事情！”

　　莫轻寒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家晖又转了一圈

　　“更何况，这个店，这个坊，下一步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别的事情，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徐家晖一脸的意兴阑珊，拿出一个葫芦，喝了一口，叹道。

　　莫轻寒抓抓头，觉得这个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大哥，你是不是遇到事儿了你说说看，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我们一起来想想办法啊。”

　　“想办法？”徐家晖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教主定的事情，你想什么办法？”

　　“教主？！”

　　“教主出关了，你不知道？”

　　莫轻寒摇摇头。

　　徐家晖叹气。

　　“有时候还真想活在下三坊，天塌下来都挨不着，想怎样就怎样，不操这份闲心。李家倒了，你知道么，不用问，你肯定也是不知道的，对吧。”

　　莫轻寒点点头。

　　“唉，这人哪，不能嚣张，嚣张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灭了。教主出关要立威，李承乾自己往枪头上撞。怪谁呢？！千年世家一朝灭啊。古人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夜，诚不我欺……”

　　莫轻寒心想，老爷子跟他估计能谈得来，俩人一样掉书袋的臭毛病。

　　“教主把李家的法脉给了端木家。端木大欢昨个晚上就把李家上下全部弄出了府，关了起来。现在在李府里是挖地三尺的找宝贝。李家这么些年的世家，积攒了多少财宝啊，秘术啊，神丹啊，全部没了！一夜之间，全部被搜罗光了！一夜之间啊！多少宝贝啊，几辈子都见不着这些个东西啊！”

　　徐家晖说起财宝来显得比对人更有感情。

　　“那李家能怎么样呢？”

　　“谁知道呢，夺了法脉，就是废人了，估计得赶到原上去吧。”徐家晖很轻描淡写的说。

　　莫轻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可是大哥，这事儿和你这个小店，有一钱银子的关系么？”

　　“呸！你懂什么？！你知道咱们这群贤坊，还有个名称叫什么么？”

　　“这我哪儿能知道啊？”

　　“不知道就闭嘴听我说！对了，还有钱么？咱们叫个外卖，这边新丰楼的干炸丸子、四喜肉、片皮烤鸭……”

　　“没钱！”

　　“哦，那我就干喝算了。咱们这群贤坊，他们都管这叫李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