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静了。静得有些出奇。像喧闹的小孩忽然没了声音。船前后的帆中了巫术般,直愣愣的不动了。
西北方,极远的地方像石块有东西压下来,缓慢的逼近,夹杂漩涡状气流,而海和船有些昏昏欲睡。
甲板上,我们看着他。山木。邪里邪气的山木。
那个包裹终于打开,流出一个个小盒。是木头还是椰壳,年代久远,颜色早难以确认。
山木抬起头,望了望我们,嘻嘻一笑。“这个节目很静彩的,品尝品尝哦。我免费。”
我只要听到日本人说话的声音就来气。这是战争的影响,一直刻在我心头。不,是心底。
这个东西不会有好事。我碰了碰身后的大副,最好留心点。他轻轻点点头,眼神凝重。
“表演的前奏,嘻嘻,慢点,各位真有涵养,能够等我一件一件的剥。”他猛地扯开盒上的盖子。
原来是一块布。硬硬的布。上面落着一只小虫子。
毛茸茸,褐色,八爪。
蜘蛛。不起眼的蜘蛛。这东西玩的什么名堂?
“欧力噶,”他的目光对着生番,“有件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长老的宝藏图的的确确是我拿走了。你的怀疑是对的。”
生番,原来叫欧力噶。我的目光一缓。
“我原以为你会大骂不止,看开还是你有涵养。”山木斜藐。
欧力噶吐了口吐沫。重重的。
“然而你们,真是有点对不住。唉,地狱的路上不会寂寞,说的不假啊。”山木在漠然私语。
看着他,我仿佛在看着一只虫子。
一只毛茸茸的,多爪的褐色虫子。
“真恶心的家伙。”独眼转了出来,抡刀就剁。
山木笑了。夜枭一样的声音。多年后我再也没听到这样可怖的声音。
随着笑声,独眼直愣愣僵在那里。眼神,那是什么眼神?
除了死人,谁还有这样的表情?
“唉,可惜呀。偏偏遇到我。”山木。
独眼那只刀,此刻刺眼的白。正指向天空,忽的动起来,尖朝下落。
大伙愣了。如同看一个谜。近在咫尺的谜。
刀,原本是砍别人。但是,刀也可以刺向自己。
于是大家更愣了。
独眼刚才还说话,怎么伤处没有血?
人,可以不流血。因为他是死人。
死了很久。
独眼倒了下来,石头一样。
我们看到他的眉心落着只虫子。
是蜘蛛。好像在动。
怖。
更可怖,蜘蛛好像有张脸。
那只脸在笑。
我的心在打颤。我好像见过这张脸。
谁?
李弥。对,是他。
他不是在泰国吗?我的头脑开始乱了。
不,是我的问题。那是虫子。一踩就死。
那只虫子现在张开了嘴,还有这只手招呼,“小汤,你过来。我问你。”
我不能去。那是虫子。他不会说话。
可是那声音又说了。“过来,我,是我没错。我命令你。。。”
我好像喝了蜂蜜,脑袋发甜。“军长,我。”
“我不是下过命令吗?”李弥说。
“什么?”
“连陈师长都自尽了。”
“我。。。”
“你什么?落到老毛子手里,要我告诉你怎么办吗?”李弥,“我向来不重复第二句。这是我的习惯,应该知道你。”
“那我?”
“拔下那把刀。”
“不。”
“我命令。。。”
我朝前走了几步。。。
“对了,这把刀很漂亮,对吧?”
“漂亮,这是我。。。”
“对了,这是你的刀。”那声音道。
“怎么会?”
“管他干嘛?是你的刀,千真万确。如同你也是我的刀。现在砍下去。”
“谁?”
“所有人。他们想杀了我。”
我举起刀,头一个面对的是螃蟹。奇怪,他竟然没有动。
刀又指向大副,大副也没动。
所有的人都没动。
但有个人动了。
我。
“对了,就是你。杀了他。”那声音道。
我挥起刀。
一滴雨,或是一滴水,落在我的眉心。
接着我看到了蜘蛛。
目瞪口呆的山木。
船上的人都在动。
焦灼不安。
“山木,你的把戏到头了。”我清晰地说。
山木干脆躺了下来。“来吧,那就来吧。你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
“为什么?”这回山木愣了。
“你不配。你是只虫子。”
“笑话,虫子就是让人杀的。动手吧,我等好了。”
“希望你别后悔。”
“什么?”
“对于死。”
“不明白。”
“很好明白。”
“你说什么?”
欧力噶喊起来:“他说不杀你,不等于别人也不杀你。你这种人,早就该给师傅祭旗。”
几分钟后,甲板上又添了血河蜿蜒,顺着倾斜处流淌。
木腿人朝后退了几步。他的脸色青石一般。
“不如我们讲和吧。”他忽然诺诺道。
我们都笑了。
这样的海盗,我们怎能不笑
“你们还有讲和的条件吗?”船长道。
“你们不如跳到海里。”大副说。
海盗出现了骚动。
“你听我说,我们不得已才干的这行。有谁喜欢刀口上过日子?现在我们有十个人,你们十九个人。拼起来你们未必占上风。不如我们合作。”
“合作什么?当海盗?”大副。
“比当海盗还刺激。”
“你胡说什么?”船长道。
“不是胡说。我当了三十年海盗,我知道一个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
“你说说。”大副。
“船再往南开,然后向东航行十一天。海雾的最深处,你会看到一个岛。没人见过,除了我。”
“海图上没有吗?”螃蟹道。
“没有。这个岛是魔鬼睡觉的地方。”
“你疯了吗?”螃蟹。
“如果你们去了。。。”
“哪里有什么?”船长说。
“有你渴望的一切。黄金,珠宝,钻石,玛瑙,翡翠。。。”
“那岛,没人吗?”
“有,但他们去了另一个地方。”
“哪?”
“地狱。”
“你在骗人。”大副。
“你听我说,我建议合作,因为凭我们自己是到不了那个地方的。”
“是吗?”大副问。
“那是漩涡暗礁的故乡。”
“财宝是谁的?”
“是一个老爷。”
“谁?”
“奥斯丁老爷。”
“你是说南印度群岛的那位?他不是死在西太平洋了吗?”船长说。
“他是死了。但他的财宝没死。”
“你是不是在演戏?”大副。
“如果你不相信,我怎么解释都没用。”
“你往下说。”船长。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一条腿的海盗。”厨师说。
“那你就错了。四十年前,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摩尔之神——亚当斯。”
“你?”
“没错,就是他。”螃蟹忽然说。
“就是你偷走了印度王大钻石?”船长。
“他在这里。”木腿人从那只死去的眼睛里拿了出来一颗晶晶亮的钻石。
“我把他藏在这里。四十年了。”
“有他,你还做海盗?”
“我不敢拿出来。敢拿出来的人都已经死了。”
“印度王?”
“那是印度王。”辛格在一旁说。
“我知道你们是毒贩子。但是你们已经露白了。况且死了这么多人,海上刑警很快就知道。你们没别的出路。”
“不如我们干一票。”几个水手说,“船长,你说。”
“如果我发现你在算计我们,就把你剁了喂鳄鱼。”水手。
“随你们的便。但是钱到手了,我可得分一半。”
“一半?你的太多了。三分之一吧。”
“你们别嚷嚷了。亚当斯,我同意合伙。”船长狠狠地说。
“我得一份,你们得两份。就这么说妥了。”
“我看有点言过其早。”二副道。
木腿人有点发呆,“你说什么?”
“也许我们会死在哪里。”
“管他呐,这么办吧。”水手们喊起来。
“走吧,开船。”船长终于说。
螃蟹一个人走向船尾。背影有些凄凉。
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