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的村庄内隐约能听到些微的鸟语,甚至还有一点山风的呼呼回响,却全然没有一丝人声,给人一种奇怪的错觉,恍然两人来到了一个没有生气的虚拟世界之中。
在村庄街道的入口处,有一个古老的、小小的神社。
那应该是这村庄里古老的传统,渔民们为了祈求出海后的平安,以及保佑在海上的收成,而设立起这个神社。
神社外边是一座石制的大门,左右各有一只石刻的降魔犬蹲坐守护,那大门的门柱和石头台阶上都已经生出了墨绿的苔藓,看上去年代已经比较久远了。
这山谷中的村庄并没有太多的房舍,因此在村庄正中的那条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并不太长,两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就走到了街道的另一端。
甘筱琳带着席铁平往右拐上了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小路的两边是一丛丛的有着黄绿相间斑纹的青篱竹,还有很多漂亮的乔木,像安息香、樱花树、紫薇、婆罗花、山茱萸、木槿、四照花等等,新芽绽放,生机盎然。
在这大片树木的尽头,竹木中掩映着一栋被绿篱围住的坡顶屋舍。一只黑猫“嗖”的一下从路旁的灌木中窜出来,三两下就消失在那屋舍的篱笆后面。
这栋屋舍是传统的和式民居,全用木头构造,有着高高的木制地台。
屋舍门口的檐廊前是一处小小的庭院,四周生长着冬青、月桂等树木,还有一株高大的桂花树。
茂盛的树木遮挡了不少照射下来的阳光,稀疏的一点光线投射到门前高高的木地台上,让人感觉寂静而森冷。
甘筱琳和席铁平二人刚刚踏进那小小的院落,一个穿着白色和服的日本妇女就出现在门口。
席铁平知道,这个女人应该就是他们此行要拜访的主人――黑田幸子,她看上去四十岁左右年纪、一头染成栗色的短发整齐的梳在耳后,脸上像所有的日本女人一样化着精致的淡妆,她虽然没有佩戴任何首饰,但却显得气度不凡,举止优雅而从容。
“这是黑田太太,这是席教授。”甘筱琳居中介绍,黑田太太对席铁平鞠躬行礼,席铁平也赶快鞠躬还礼。
三人进屋后在榻榻米上坐下,房间不大,边上有一个深色的木制五抽柜,柜上摆着一瓶精致的插花,整个房间收拾得干净而素雅。
榻榻米的正中央是一张小茶几,上面已经备好了茶具。
黑田太太为席铁平和甘筱琳倒上茶水,对席铁平埋首致意,说:“席教授,没想到您会为这点小事这么远从中国亲自过来,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席铁平开门见山地说:“黑田太太不必客气,我也是正好到日本出差公干,就利用这个机会过来拜访一下。您寄过来的这本日记我全部看完了。”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随身带来的手提包,拿出了一个有着黑色封皮,纸张已经发黄的日记本来。
黑田太太见席铁平拿出日记本放在榻榻米上,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
但她克制着,平静地问道:“席教授,我们认识甘小姐之后,听她介绍,您是中国研究关东军历史最权威的专家,就连日本国内的关东军研究会都要向您请教。因此,我家主人黑田善元在他去世之前,让我把他曾祖父的这本日记寄给您,想请您帮助寻找他曾祖父的最终下落,这也是他一生的心愿。不知道这本日记是否给您提供了有用的线索?拜托了。”
席铁平在心中暗暗惊叹,短短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他见黑田太太眼神中透着坚定,心想她外表虽显柔弱,其实内心坚强,还真不是一般的家庭妇女可比。
席铁平拿起那本日记,翻开封面,只见扉页右角上,用黑色钢笔写着“黑田卓一”四个字,笔锋遒劲刚直,下笔力透纸背,可以想见当年书写者的孔武有力。
“黑田太太,你先生的曾祖父黑田卓一,当年是关东军参谋本部的一个大佐参谋。”
席铁平指着那个签名说,“我这些年研究关东军历史,的确知道他的一些情况。在收到你希望寻找他最终下落的信件和他的这本日记之后,我又查阅了大量的历史献,包括保存在日本国内的关东军未及销毁的一些原始档案。
虽然我也找到了不少以前没看到过的资料和记载,但是,所有的信息汇总起来,最终还是没能发现黑田卓一的确切下落。”
黑田太太这时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失望,她沮丧的说:“席教授,这么说,还是无法找到他的下落了?”
席铁平合上日记本,说:“虽然目前我没有发现任何有关黑田卓一确切下落的直接线索,但是,我在关东军的相关档案中搜寻到一些相关资料,还是提供了一点有用的信息。”
一直没有说话的甘筱琳这时忍不住,问道:“席教授,关东军的档案我也查找过,好像没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您发现了些什么信息呢?”
席铁平从提包里又拿出一份材料,翻开其中一页,上面有一幅已经有点模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戴着眼镜、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
席铁平把这一页材料展示给黑田太太看,指着上面那张黑白照片说:“这张照片上面的日本人,你有印象吗?”
黑田太太接过那页材料,看了半饷,说:“看起来没有一点印象,照片太模糊了,看不太清楚……这是几十年前的照片了吧?我觉得应该不会认识那个时候的人吧。”
甘筱琳也好奇地把头偏过来看了下,说:“这个人戴眼镜,那不会是黑田卓一。他是谁?”
“这个人当然不是黑田卓一。但是他和黑田卓一的失踪有很大的关系。”席铁平摇摇头说。
此言一出,黑田太太和甘筱琳都“哦”的一声,黑田太太把那页材料递还给席铁平,有些讶异地问道:“席教授,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席铁平说,“此人名叫竹岛源次。他的来头可不小,在当时是日本皇室山百合会驻满洲的特别代表。而你先生的曾祖父,就是黑田卓一大佐,表面上是关东军参谋本部的参谋,实际上他的任务并不是作战,而是配合这个竹岛源次完成山百合会在满洲的特别使命。
有意思的是,这个竹岛源次也和黑田卓一一样,在战后并未回到日本,到底去了哪里也是下落不明。日本方面只是笼统的将这两人列为失踪人员,除此外我没有查到其它相关的记载。我还详细查阅了中美苏三国当时的日本战俘和战犯名单,都没有他们两人的名字。”
甘筱琳说:“嗯,山百合会专门在日本占领区搜刮各类奇珍异宝、贵重物,这个我知道。”
“是的。”席铁平说,“黑田卓一和竹岛源次两人在中国的特别使命,就是专门负责在中国东北(过去叫满洲国)掠夺搜刮各类物古董、奇珍异宝等高价值目标,并将之弄回日本国内,如书画、扇面、玉器、瓷器、佛像、青铜器以及金银珠宝等等。
现在流落在日本国内各个大小博物馆内的中国物,有不少就是那个时候被掠夺到日本的。日本一千多座公私博物馆几乎都有中国藏品,数量起码有数十万件之多,其中不乏绝世珍品。
像山西天龙山石窟被日本中山商会盗走的释迦牟尼佛坐像、菩萨佛头,被日本僧人从新疆柏孜克里克千佛洞盗割的壁画《持盘菩萨跪像》等等。
尤其是一批中国古代的绘画珍品如宋代马远的《柳塘聚禽图》、《寻滩双鹭图》,还有南宋一些大画师的传世名作,如宫廷画家梁楷的《泽畔行吟图》、《布袋和尚图》、《六祖截竹图》,李迪的《红白芙蓉图》等等,这些都是中国绘画史上的旷世名作,就是在日本也被评为国宝级物,其价值已经不是用金钱所能衡量的了。”
听到这里,黑田太太埋首躬身,说道:“真是很抱歉。”她的声音低沉,语气中充满了歉意。
席铁平挥挥手说:“黑田太太,这是当年的历史,和你无关的。我发现,黑田卓一和竹岛源次既然都是为山百合会工作,而且两人也都一同失踪了,这应该不是一个巧合,黑田卓一的失踪,恐怕和竹岛源次有很大的关系。”
黑田太太不解地说,“既然他们都是为山百合会工作,那么,找到山百合会的人,不就能够知道他们二人的下落了吗?”
席铁平还未及答话,甘筱琳抢着回答道:“山百合会是二战时由日本皇室设立的一个秘密组织,日本宣布战败投降前就立即解散了,山百合会的头头秩父宫雍仁亲王也不明不白的死掉了,日本皇室更是从不承认曾经有过这么一个组织。所以,现在我们根本不可能去找什么山百合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