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日暖阳,桃花刚刚开放,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正在桃林中舞剑。
一声轻呼,“蔷儿。”
女子回首,落英缤纷之中,正是人比花娇。
“母亲!”女孩子娇呼,若乳燕投林般奔向了自己的母亲。
一位一袭黄衣的中年妇人站在桃树下,阳光透过桃花的阴影洒在她微笑的面颊上,她的美丽让人有恍惚若神之感。
明蔷奔到母亲面前,撒娇道:“娘真好看!要是我的眼睛像娘的眼睛那样漂亮就好了!”
中年妇人一边拿出锦帕爱怜地擦拭着女儿鼻尖上已经沁出的细微的汗珠,一边轻拍女儿伸出的想搂着自己的手:“就会逗娘开心!蔷儿,你怎么又偷偷练剑了。爹爹不是答应你让你下山去玩上一年了吗?你刚刚重病初愈,该多休息才对。”
明蔷努起嘴巴,道:“也就娘相信爹爹,我可不信!按照门规,只有比赛前三名方有可能下山历练,父亲只是随口答应,绝不会真的放我下山去的。我偏要挣得头彩,让爹爹无话可说!”
阳光下,明蔷绽开笑脸,年纪虽然幼小,却直如阳光下盛开的桃花那般灼灼明艳。
明蔷本是武莱派掌门的幼女,上面虽有母亲郝如意、哥哥明然诺以及诸位师兄弟爱护,但却自幼从未以此自居,反而严格要求自己,从不恃宠而骄。而武莱派掌门明溪更是对自己的儿子、女儿严苛异常,若是别人做错了事情罚三天面壁,自己的女儿明蔷虽然幼小,若是做错了事情,却要和哥哥明然诺一样是要罚五天面壁的。
武莱派上下因此更加疼爱这个小师妹,也因此更加敬重掌门,而明蔷年龄虽然幼小,却也以此为豪,甚至比自己的哥哥明然诺还要用功。
中年妇人也知道女儿幼小,若是依照女儿现在的功夫,想要到比赛前十名也不可能,但多说也是无益,女儿向来的心性自来要强,只是嘱咐女儿若是累了,便不要勉强自己。
言未及完,明蔷已经转身离去,专心习武。
不知何时,明溪和十四五岁的儿子明然诺已经到了中年妇人身边,轻声叹息道:“如意,我们女儿样样皆好,只是太要强了些。若是她跑到山下去,不知道要为此多受多少罪!”
明然诺笑道:“妹妹若是下山受人欺负,我帮着她去打。要是谁没长眼睛,肯碰她的头发丝一下,我一定把那个人的头发全拔光!”
郝如意笑道:“不要说你,便是你的爹爹也不舍得她下山去。前几****爹爹不还信誓旦旦答应她,若是她病好了,等比武结束了,即便她因病不能得到前三名,也准许她下山去长长见识吗?现在你爹爹一想到这个,就头疼的不得了!”
明溪呵呵笑道:“这不是因为前几****病重,我安慰她的吗?!那时候,要是女儿的病能好,莫说是准许她出去游历,就是将我这命抵给女儿,我也是心甘情愿。其实女儿也多半知道我那时是安慰她。她若是得了第四,就算我让她下山,只怕依照她的脾气,她也绝不会下山的!”
郝如意摇头笑道:“你们父女俩真是!真是知父莫如女,知女莫若父!”
郝如意和明溪夫妇自小便是青梅竹马,少小时,便相互许下诺言,郎非此女不娶,妾非此郎不嫁。婚后,更是恩爱非常,生下儿子,便取名然诺。有人说,明溪为人侠义,然诺的意思必然是一诺千金之意。其实然诺是为纪念当初对彼此的誓言,只是两人的柔情蜜爱不便于当众宣读,是以而夫妇二人并不加辩解。而生下女儿蔷儿时,正是蔷薇花满院之时,郝如意又生性喜欢蔷薇,故而取名为明蔷。
明溪常常对妻子说,自己总是很感谢上苍,感谢上苍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妻子,还有一双儿女。而每当丈夫这样说时,郝如意虽总是抿抿嘴,偷偷指着儿女道:“小声点!”却也不由得眼神温柔,感谢上苍。
一阵风吹来,片片桃花飘落,恍惚间,桃花变成了鲜血,明蔷、郝如意明溪夫妇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不要!”明然诺猛地坐了起来。
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穿了过来,明然诺站起身来,向外凝望。
三天!
三天来,明然诺不吃不睡,也哭不出来。面前总是浮现出妹妹、母亲、父亲还有诸位师兄弟的笑颜和身影,更有他们惨死在自己面前的画面不断闪现。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之间会有灭门之祸?
那些武功高强的人究竟是些什么人?
他恨不得立刻就为他们报仇!
可是,
可是他居然无能为力!
因为,他居然连仇人都不知道是谁。
天下之大,他居然不知前往何方。
而仇人,灭了他全家,灭了他整门的仇人,又为何要放过他?!
他宁愿当时就和自己所敬、所爱的人死在一起!
山风呼啸,虽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空中还漂浮着血腥的味道,明然诺却并不害怕。
三天了,他亲手一捧土一捧土地挖坟,一位一位地埋葬了自己的亲人,心里一遍遍发誓一定会找到仇人,一定要以世间最残酷的惩罚去折磨杀死自己仇人。
他,突然之间,就长大了。
然而,三天了,受到了太大打击而变得有点麻木的他突然明白过来一些事情。
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寻找到那些仇人。
即便找到那些仇人,他如何复仇?
凭借自己的武功吗?
可能吗?!
明然诺站起来,打开窗户。
月亮的亮光照在明然诺的脸上,犹显稚嫩的脸上却闪现出绝望。
三天了,明然诺一次眼泪都没有流,明蔷以为自己已经不会流泪了,可现在,眼泪如珍珠般滴落。
明然诺绝望了。
笃笃笃。
有人敲门。
会是什么人?
明然诺下意识地往后一躲。
笃笃笃。
敲门声依然没有停止。
明然诺狠狠咬着嘴唇,现在他明然诺还怕什么呢?!最好是那些仇人返回来。
大不了拼上性命罢了。
明然诺拭干眼泪,打开了门。
门吱吱作响,露出一个人,布衣书生模样。
见了明然诺,布衣书生露齿一笑。
明然诺心知不是仇人,不禁有些失望。
布衣书生道:“明然诺,好久未见!”
明然诺狐疑地望着布衣书生,道:“你是?”
布衣书生道:“我是卓云朴。你怎么不知道我?我是你师父!喔,对了,我初次见你之时,你还尚在襁褓。你可能不认识我。不过我真是你师父!”
明然诺摇头道:“不可能,我自小长在父母身边,父母从未提起过我还有师父!”
布衣书生想了一想,道:“喔,想来,你父母可能未向你提及过我。”
提到父母亲,明然诺的眼泪又要决堤,明然诺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痛楚使得明然诺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在陌生人面前,自己怎可落泪!
明然诺垂首不语。
布衣书生道:“我听说你现在整门皆亡,急急忙忙赶过来看看你死没死,幸好你还没死,赶紧跟着我到我们门下做徒弟。”
见明然诺一直没有理自己,布衣书生咳嗽了一声,嘟哝道:“怎么了?看你还有点难过,人难免一死,何必计较!”
明然诺本以为这布衣书生是父母故人,闻知自己的父母被人杀死,必定会义愤填膺,至少也会帮助自己寻找仇人复仇,可从这人的话语和表现看,哪里有念半分旧日情谊的意思!
布衣书生仍然絮絮叨叨道:“当初你娘带你到市集去,我一眼就看中了你。打算勉为其难地带你走,让你当我的徒弟,可没成想到你爹娘打死不肯,说,除非他们死了,才让你跟着我回去。现在好了,你爹娘都死了,就跟我走吧。”
明然诺见这布衣书生越说越不像话,气得也顾不上礼节,拼命将两扇门一关。
那布衣书生正说在兴头上,见明然诺“啪”地一下关上了门,愣了愣,似乎仍然不明所以,又叩了叩门,道:“哎,明然诺。我话还没说完呢!我听说你爹娘死了,匆匆忙忙赶来。路上连口水都没喝,给我倒杯水喝吧!”
毕竟只是十四五岁的孩子,明然诺再也忍不住,抱着双臂蹲在角落里“哇”地大哭起来。
布衣书生外面大声叫道:“我不喜欢别人哭!你再哭,我可就不要你当我徒弟了!”
明然诺哪里还管这些,抽抽噎噎哭个不停,三天累计下来的眼泪,终于全部决堤,哪里还能止得住!
不知过了多久,明然诺哭得睡了过去。
笃笃笃。
敲门声惊醒了明然诺。
明然诺迷迷糊糊地喊道:“娘!有人敲门!是不是三师兄又摔跤了!”
什么时辰了?!是不是又该起来练功了?
无人应答。
明然诺一下醒转过来,却不敢睁开眼。
父母还在身边吗?好强的蔷儿是不是又早早爬起来去练剑了?各位师兄是不是又偷偷在后院里放了陷阱又去捉弄好脾气的胖胖的三师兄了?
一定是这样的!
之前的一定是梦吧?一定是梦!一定要是梦!
笃笃笃。
敲门声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