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开车一路飞驰,途径街角时被两列肃立军装的日本人“夹道欢迎”,吓了一跳。し
日本人如此明目张胆地监视,意味着明家已经被盯上了。
他强压着慌张把车开进明家大门,阿香赶忙把铁门关上:“阿诚哥你终于回来了。”
“大哥呢?”
“在书房里,大小姐也在。”阿香说,“外面怎么那么多日本人?”
“一言难尽,我先去找大哥。”
他大步往屋里走,书房的门没关,他进门便直直地看到了明镜。
明镜瞥到阿诚回来,擦掉了腮边的一滴泪,对明楼说:“我先回房间去。”
明楼起身去扶她,阿诚赶忙接过去,送回了二楼的房间,返回书房时明楼正在吞药片。
一瓶阿司匹林已经见了底,他抿了抿唇,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关上门。”明楼说。
他依言而行。
“藤田芳政行动了。”明楼按着额间说,“他已经知道了曼春没死的事情,而且有人向他透露,明台和于曼丽也活着。”
他蹙眉:“谁做的?”
“刘本纯。”
“刘秘书?”
“山本纯子。”明楼纠正道:“高木的未婚妻。”
他恍然大悟。
偷听他们说话的人正是刘秘书,她要给高木报仇,将偷听到的讯息透露给了藤田,或许还录了音,否则藤田无法根据这些信息就能肯定他自己的想法。
“他……”阿诚迟疑道:“他想做什么?”
“他已经离职,今晚十一点的火车到南京述职。”明楼说,“他要送大姐和明台的骨灰,回老家。”
阿诚愣在当场。
“我争取了,没用,我们只能在今晚之前制定一个行动,阻止藤田的进一步动作。”明楼捏了捏眉间:“最好……”
“杀了他,以绝后患。”阿诚接道。
明楼抬眼看了看他,沉默地点头。
汪曼春一直处于半醒的状态,她昏昏沉沉地躺着,直到中午时分程锦云来给她换药。
“感觉怎么样?”程锦云摆弄着托盘里的药品问道。
“伤口胀痛,有点痒。”她诚实地说。
“没有别的异常反应吧?”
“没有。”
“那就好,子弹打的太深,取出来时苏医生一直担心会碰到别的神经,引发后遗症。”
“让她放心,暂时还没有症状出现。”她虚弱地笑。
程锦云帮她半坐起来,把她的睡衣解开,一圈一圈地褪去纱布:“汪小姐,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来问我。”她无奈道:“我什么都不是。”
“可你帮了我们很大忙,恕我直言,若不是有利可图,还有别的解释吗?”
“信仰。”她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和你们一样,是信仰。只不过你们信仰马克思,我信仰另一个人。”
程锦云手下一顿:“是谁?”
汪曼春笑而不语:“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对你们一点威胁都没有,任你们处置,你们是否信任我才最重要,这关系到我的人身安全。”
“根据上级指示,我们会全力医治你,不会有别的想法,我只是好奇。”程锦云把她身上的纱布揭开,给她消毒上药。
“太好奇不是什么好事。”她说,“如果我真的是你们的敌人,你们已经进了圈套。直面现实就好,不要深究。”
程锦云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手脚麻利地换完药,裹上纱布,帮她穿好衣服:“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眨了下眼睛,笑着点头。
这样也很好,即便身边人不算能信任,却还算善意,能给她最大的空间,容她栖身,她只需要平静地躺在床上养伤,什么都不用管。
抛开周身的疼痛不谈,这真是她最想要的生活了。
明楼给阿诚下了命令,待他走后独身坐在书房里。
他从抽屉里找出了自己的备用枪支。
他构想过藤田的计划,唯独没有想过他会从大姐下手,这便是他唯一的软肋。
房门被敲响,他还没回过神,门便被悄然推开,一颗小脑袋探进来,正对上他探究的目光。
“明……明长官我……”于曼丽惶恐地道歉:“我……”
他叹了一声,把抽屉关上:“进来说话。”
她咬了咬唇,听话地把门关上,手脚拘束地站在那里。
明楼看她的模样,似乎比上一次见她还要瘦一些,脸上还有些许的病态,双手纠缠在一起,脚尖触碰,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我知道你想见我,锦瑟。”
她听到这个名字瑟缩了一下,又慢慢放松。
“你也知道,我们本是不该见面的。”
“可我想见你。”她突然说话,打断了他的思绪,而后小声怯怯地补了一句:“我很想见你,明先生。”
明楼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我们之间只有上下级的关系,现在你的任务就是休养,我会安排你尽快离开,懂了吗?”
于曼丽咬了咬下唇:“是。”
“去吧。”他说。
而她没动,他抬头去看,只见她怯懦而坚决地看着他,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在他心上挠动着。
“还有什么事?”他明知故问。
“我想和您跳舞,上一次跳,我太没经验,这一次我想,华尔兹还是探戈,都没有问题了。”她扬起小脸,“我不想跳《一步之遥》,您尽可以选一首别的曲子,我可以听您的。”
明楼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们本该毫无交集,但他在监狱中选择了她,让她成为死间计划的一环,便将他们的命运紧密相连。如今计划已经结束,他们早该断绝联系了,却没想因那短短几次的见面,她便动了心。
“锦瑟……”
“叫我曼丽。”她又一次打断了他,向前几步:“明先生,我喜欢这个名字。”
身姿曼妙,容貌昳丽。
曼丽。她的名字。
他信手拈来的两个字,被她演绎出了别样风情。
“锦瑟。”他固执道,“停止你现在的一切行动,待在明家,等我解决完手头的事情,再来处理你的事。”
“我怕来不及,明先生,见您一次太难了。”她说,“真担心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一时语塞,处理感情一向不是他擅长的事。
“能容我说几句话吗?”她悄声问。
他揉了揉眉间,缓解着头痛的毛病,示意她继续说。
于是她正色道:“明先生,我想我爱您,也许现在说这件事并不合适,但我想,以后可能都见不到了,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您曾经说,希望我们是一家人,说明台是个好孩子,其实……”她笑,“其实他只是我的搭档,我们的关系比您想的要复杂,我喜欢他,但并不爱他。”
“我曾经以为这世上没有人值得我去爱,毕竟,我有那样的过去,有几个人能接受呢?但你来了,你给了我新的身份,新的名字,甚至,我还有自己的一个房间,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穿漂亮的衣服,这些都是曾经的我无法想象的。”
“明先生,我不知道你有过怎样的过去,但我想,我愿意去了解。你是世家子弟,你的过去,多么黑暗都不会比我更黑暗,多么肮脏都不会比我更肮脏,如果你愿意,我就是你的人。无论是佣人,侍从,还是别的什么……”她咬唇,眸中闪烁着泪光:“我都愿意,我愿意为您付出我的一切,甚至生命。”
明楼的喉头哽住了,在她说自己肮脏的时候,他居然想起身去抱一抱这个姑娘。
“我不缺佣人,也不需要侍从。”他终于开口,“我就是一个亡命之徒,不知道哪天会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黑暗,你跟着我没有出路。”
“但是……”
“没有但是,服从命令。”他强硬道。
“我不敢奢望,大姐肯定不会允许我这样身份一个人在你身边,”她的泪终于还是掉落,“我宁愿做您的……”
“情人?”他蹙了蹙眉,“曼丽,你何必要这么卑微。”
她心头一荡,酸涩的情感顺着骨骼和血管流向肢体末端,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当然,如果您不愿意,我也随时待命。”
她说完就要走,却听得椅子在地板上擦出声音,自己的手臂被蓦然拽住,身体不受控制地扑进了一个怀抱。
“我不愿意。”明楼的声音在她的头顶说道:“我给不了你未来,所以听我的,拿到船票立刻走,不要停留,这是命令。”
他只能给她这么多。
尽管他见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无数家破人亡,看过那么多如她一样明澈澄净的眼睛,却永远都记得她的目光。
在那个狭小晦暗的监狱里,她的眼神绝望、孤寂而安宁,小小的年纪却如历经沧桑一般,一眼便能将他的心底都看空。
从她的性命,到她的名字,再到她的舞步和拥抱……明楼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脑子里居然还会有一块专门空出来去储藏这样旖旎的事情。
他闭了闭眼,只觉得肩上的衬衫在一点点濡湿,水渍在渐渐扩大,怀中的女孩一动不动地落泪,身体微颤却从未发出一点声音。
而她居然谈到了爱。
她真的明白什么是爱吗?
他时刻走在悬崖边缘,又哪里来的心思去谈情说爱?但凡他有一丝这样的心思,也不必将曼春冷落了那么多年。
下午时分,明台的喊声将汪曼春吵醒,她侧着耳朵听了半天也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只好忍着伤痛爬起来,挪到门边。
“所有事情都可以,唯独这件事,你们是拦不住我的。”明台撂狠话说,“面粉厂的事情你们也都看到了,日本人丧心病狂到想用杀死大姐,把明家搞垮,可见一旦大姐真的落入藤田芳政手里,该是怎样的后果,你们想过吗?”
“可是我们接到的命令……”
“命令命令命令,如果这次我大哥真的失手呢?他要是救不了大姐,我还去什么后方?”
“明台,别那么不懂事,任务是任务,感情是感情!”
“说得对!那革命者就应该没有感情吗?那可是我的大姐啊!”
汪曼春靠着墙听了半天,倒是觉得明台说的很有道理。
革命者也是需要感情的,毫无人性的人,还谈什么信仰。人生在世,真的能靠那虚无缥缈的信仰活着吗?大多数的人都有着这样那样的牵挂,或许是因为这些世俗的东西,才能让他们有勇气活下去吧。
她倚门而立,又挪步到了楼梯口。
黎叔正苦口婆心地教导明台,程锦云虽然没有多说,偶尔的搭腔也是在帮他。
“我倒是觉得,明台是个好样的。”她勾唇一笑,“颇有明楼当年的风范。”
几人听到这柔柔弱弱的声音,同时抬头看过来。
“我错过了什么?”
明台正要说话,被程锦云拉了一下,悻悻住了口。
“没什么,汪小姐,您怎么出来了?”黎叔问道。
“吵吵嚷嚷的,我睡不着,索性出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汪曼春说,“看样子有任务?”
“对,但是是内部任务,依照规定您不能参与,也不该听。”程锦云说,“汪小姐,抱歉。”
“没什么抱歉的,我很清楚你们的规矩。”汪曼春道,“你们谈,我先回房间去了。”
她说着真就转身往回走。
说实话,她太累了,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声音很轻,步履谨慎。
还是对她有所防备,否则怎么还要查看她是不是真的回了房间?
她轻轻叹了口气,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竟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一个任务,要明楼亲自动手,应该是非常重要或者非常难以得手。明楼的能力她不曾见过,但他打在阿诚身上那一处枪伤,测算精准,打在肩膀那样危险的地方,却没有给他造成大的伤害,说明他的能力远超出她和阿诚许多。
如果这个任务要动用明楼,那么阿诚毫无疑问也要行动。
可他身上还有伤……
于曼丽的小脸埋在明楼肩头,等哭够了,手臂紧了紧,坚决而果断地把他推开。
“谢谢您救了我,明先生,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她笑中带泪,双手握拳,想再说什么,却依旧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书房门砰然关上,明楼仿若梦中惊醒。
他指间残留了一根长发,与他相似的味道,缠绵而柔软地贴在他的衬衫上,如同那姑娘的目光,百转千回。
作者有话要说:楼丽部分情节见前篇《曼丽》《一步之遥》
番外还会写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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