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心织网 第36章 绞杀
作者:知澄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酒葫芦本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料朱八竟将身体裹在银发之中,挡下箭毒木的汁液。毒九此时占尽优势,复又朝空中喷出几口见血封喉,不待汁液坠地,便催动至纯阳气将液体烹成薄雾,散在朱八身旁。

  酒葫芦困住白银斑蛛,转身瞧向岐无涯。勾魂神医虽盯着这厢斗毒,却始终不肯插手,只漠然守在顾羽航身边。毒九摸不准对方打算,又不知如何破了朱八裹身长发,便拿起黄色明暗葫芦,打算先取了茶会会长的肉粽再说。明黄葫芦盛得是毒物钩吻,暗黄葫芦装着金环蚂蜂。毒九斗法大胜,喜不自禁,此时催动罡气便将蚂蜂悉数唤出,飞向茶会前院。

  院子里众人正喝在兴头上,忽见西边房檐群蜂袭来,不少人以为眼花,也不躲避,等到蚂蜂迎面扑来,再想躲闪已是来不及了。金环蚂蜂虽毒不致命,但耐不住毒蜂太多,转眼间前院百十口人已中了钩吻之毒。岐无涯只保住顾羽航免受毒蜂袭扰,却全然不顾其他人死活。

  毒九见勾魂神医如此托大,乐得合不拢嘴。这钩吻的毒,并不能取人性命,只会令他们产生幻觉,自相残杀。果不其然,院内茶商虽挣扎片刻,不多久便纷纷起身,互相撕咬起来,更有不少人直扑向顾羽航和岐无涯这边。

  酒葫芦趁着这个机会,纵身跃到院内,引着冰晶蟾蜍从后面夹击顾、岐二人。可他刚踏出两步,便觉脚下石砖中伸出一人手臂,牢牢拖住自己脚踝。毒九惊慌失措,忙唤蟾蜍口吐蚀骨露珠喷在那手臂上。可等他低头瞧那手臂,才看清是块手形石头,蚀骨露珠淋在上面竟毫无效果。石臂越握越紧,酒葫芦隐约都能听到踝骨碎裂的声响,他赶紧抡身边石椅砸断假手,这才挣脱开束缚。

  毒九惊魂甫定,却不知偷袭的魑魅究竟是谁、藏在哪里。屈怀瑾、傅尹隆原以为酒葫芦胜券在握,没想到这院子里还潜伏着一位魑魅。傅尹隆低声问老人道:“隐遁在地里的这人,连您都未发觉?”

  “那不是人,只是个石臂,至于这院内还埋伏多少机关,我也说不准。”

  “机关术?”

  “而且是极为上乘的机关,顾羽航能耐不小,请得动勾魂神医已不寻常,竟还寻到天机匠人出山。难得,难得。”

  傅明义连说两句难得,可见天机匠人身份不一般。傅尹隆好奇得很,“这位天机匠人,值得您倾力一战?”

  傅明义笑而不答,反问向怀瑾,“机关术,你知道多少?”

  “我听说机关术早已失传,现如今只留下些机关陷阱,远不是机关术鬼斧神工的真意。听傅先生方才的口吻,难不成天机匠人能催动金木枢纽,施展神迹?”

  “传闻上古机关秘术是门移山填海的本事,已近神力,非凡人所能臆测。正因不解,故而魑魅之中老夫唯独对他刮目相看。至于天机匠人造出的金牛木马究竟如何,我不敢妄加评断。老夫前几日潜进这茶会大院,从未听人提起天机匠人的事,想必顾羽航为提防魑魅暗杀早就做了打算,此时天机匠人或许并不在茶会院内。”

  “怪不得傅先生对这几位魑魅如此了解,原来您事先已探到此处虚实。”

  “听顾羽航说了些秘密,又潜入北玖阁寻了些消息,勉强应付你们疑问罢了。”

  怀瑾心想,既然爷孙俩知晓自己真实名姓,那就一定也知道他与司马南同行的事,为何傅明义此时却偏偏要说出潜入北玖阁的秘密,难道是要试探自己什么。

  “我虽然未曾去过北玖阁,却亲眼见识过东玖乾天阁的阵法,没想到傅先生竟在河图八卦阵之中仍可来去自如。”

  “老夫双修外家拳与魑魅道法,因此魑魅的难知法只研习隐法的妙用,这才悟出‘难知法·空裂’,眼下的林字诀隐法也不过是空裂的缩影罢了。究极‘空裂’乃是于虚空之中撕开一道裂缝,缝隙内次元不同,五步之内便没有一丝罡气外泄。”

  “傅先生将这么多秘密说给我听,就不怕我一时不慎传扬出去?”

  傅明义听怀瑾如此说,却不惊讶,反笑着回道:“我们果然没看错你,若你一心只为玉玖阁甚至恭亲王打算,便不会如此问我。”

  “您二位是靖国公的人?”

  傅明义不置可否,“眼下不是说这事的时候,日后相见,再将来龙去脉说给你听。”

  怀瑾见老人开诚布公,此时虽没说出真实身份,却不是刻意隐瞒。少年略作沉思,也不绕圈子,径直问道:“白银斑蛛朱八可还有别的身份?”

  傅明义闻言有些讶异,“这我倒从没听说过,老夫只确定他方才斗毒,或许有些大意,并没有使出真实本事。”

  怀瑾刚要去打听白银斑蛛的真本领,却发觉朱八忽然间杀气骤起,罡气大盛,见血封喉乳白色的雾气中隐隐露出些尖刺。这些刺细如发丝,越来越长,不多时便穿透了数团白雾。薄雾好似发丝的沃土,雾气渐渐稀薄,发丝却生长不停,顺房檐攀向前方院墙。等到白雾彻底散开,朱八沉首站在屋顶,长发尽皆脱落,根根发丝杂糅着黑灰白几种颜色,织成蛛网覆盖在庭院半空,网中毒气环绕。他左边断臂被厚厚蛛网裹住,看起来好像包着一层蛹壳,再也不怕毒九见血封喉的剧毒。

  酒葫芦被机关术搅得焦头烂额,此时还要到处躲避漫天蛛网,再无暇顾及肉粽的事。岐无涯见朱八已经失控,趁着蛛网未成,一早拎起顾羽航衣领,跃到前门院墙上。只可怜院内百十位官员、茶商还处在幻觉中,不知躲闪。他们或被发丝穿胸而过,或被蛛网牢牢黏住动弹不得,不多时院子里再无一个活口。

  白银斑蛛顶着光头瞥向毒九,目光中燃起熊熊杀意,恨不得将对方顷刻烧成灰烬。朱八双腿微屈跃上蛛网,沿蛛丝走到前庭院内,这才翻身倒挂在丝线上,额头离酒葫芦不足两丈。

  朱八一言不发冷眼盯着对方,酒葫芦被他瞅得毛骨悚然,却又不敢妄动,免得白银斑蛛后发制人。毒九一边提防朱八,一边暗暗探查院内猩红毒蝎、冰晶蟾蜍、百足蜈蚣、金环蚂蜂数量。这蛛网密不透风,院内蚂蜂大多挂在蛛丝上,动弹不得,好在蝎子、蟾蜍、蜈蚣贴地而行,这三种毒物的数量尚可一战。

  白银斑蛛瞧了半晌,头下脚上倒挂着向毒九逼近。酒葫芦见对方仍有意托大,不免心中暗暗窃喜。等朱八走到身边不足一丈时,他脚下发力不退反进,口吐乳白色汁液喷向对方眼珠。白银斑蛛见状,也不躲闪,从口中吐出细丝,转眼间结成蛛网挡下见血封喉的毒液。

  酒葫芦一击不中,立刻止步后纵,甩开些距离。朱八更不含糊,甩蛛丝顷刻间荡到毒九身前,只是他刚一落地,身前身后便被蟾蜍、毒蝎团团围住。两种毒物席卷而来,毒蝎专攻下盘,蟾蜍不时跃起弹出长舌瞄准斑蛛头颅。朱八身旁虽有漫天蛛网护住要害,但耐不住毒虫太多,几番冲撞之后,蛛网也被咧开个椭圆形口子。

  毒九起初见到这满院的蛛网,心有余悸,几个回合下来,他见白银斑蛛声势虽盛,却只是些花拳绣腿、唬人的玩意,不免又猖狂道,“看来玉玖阁的魑魅榜果然做不得数。”

  朱八也不搭言,缓步向酒葫芦逼近。毒九以为对方已经疯癫,也无后续杀招,便催毒虫悉数越过蛛网缺口攻向白银斑蛛。毒蝎、蟾蜍、蜈蚣各逞所能,没过多久白银斑蛛便已是满身毒虫,动弹不得。

  毒九见朱八被毒虫吞没,转身正要跃上房檐,沿院墙去追杀顾羽航,却不料毒虫之下,白银斑蛛开口说道,“我准你离开了么?”

  虽说曼陀罗花粉、蚀骨露珠、雷公藤的毒性不及见血封喉,但三种剧毒相辅相成,又如此之多,别说毒死个人,就是毒翻鲸鲨也未必是什么难事。毒九将信将疑盯向对方,试探道:“你还没死?”

  白银斑蛛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酒葫芦纳闷,随手从筵席拾起个酒樽扔了过去,酒樽砸在毒虫上,却仍不见朱八有什么反应。

  毒九一头雾水,不愿再陪他装神弄鬼,酒葫芦刚要转身,却听见对方喊道,“站住。”

  饶是魑魅,此刻也颇觉毛骨悚然,身后阴风阵阵直吹入心脾。酒葫芦往前跨了半步,蹙眉盯着白银斑蛛,他正细心留意毒虫下的这幅躯干时,朱八猛地睁开双眼,密密麻麻蝎子、蜈蚣中间露出两个空洞,洞内白眼仁闪出黑眸,虎视眈眈。

  毒九吓得忙催起罡气连退数步,他尚未站稳,便知不妙。这几步之中竟无意间触动到什么机关,院内石砖下轰鸣声四起,几个石墩剧烈摇晃。

  酒葫芦还没来得及细看石墩变化,白银斑蛛身上毒虫却纷纷落在地上,好似下了一场虫雨。满地蜈蚣、毒蝎只剩下空壳,朱八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毒九大惊失色,白银斑蛛此时百毒不侵,九色葫芦里的剧毒之物都被他反噬成尸壳。两人毒术的比拼高下立判,势难更改。

  酒葫芦转身便要逃走,可院内半空中蛛网铺天盖地,朱八又守住正厅方向,毒九只能壮着胆子,横穿前院机关陷阱,直奔茶会大门。酒葫芦只顾保命已是倾尽全力,不料白银斑蛛穷追不舍的速度却更胜一筹,两人才跑了三四丈,朱八便几乎摸到毒九后心。正当酒葫芦以为此命休矣的时候,朱八却偏巧踩中机关,一只石臂伸出石砖拖住斑蛛左踝,两人这才又拉开些许距离。毒九暗自庆幸,也不管身旁石墩异常,卯足了劲冲向院门。

  酒葫芦还未抵近正门,前院外围三层石砖却忽然碎裂开来,地火滚着熔浆翻涌而出,绕庭院内墙连成一道火海。毒九叫苦不迭,眼下上天入地都再没有逃出生天的门路,白银斑蛛虽被石臂耽搁片刻,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酒葫芦停住脚步,不知该往哪边逃,这才瞧见墙边火海虽挡住院口大门,但热气升腾,蛛网也渐渐有了萎缩的迹象。若多挨些时候,保不齐蛛网脱落,便可跃出院墙。他踟蹰驻足的工夫,院内石砖也起了变化,有的青砖从地里升起,砖旁弹出十寸长的倒刺,有的砖块陷入地下,墙角熔浆依地势流进院内,更不时喷涌而出,桌边残羹淋上熔火,顷刻间化成灰烬。

  毒九一边躲避院内机关,一边与白银斑蛛拉开距离。朱八早砸开脚踝石臂,虽仍寻觅靠近酒葫芦的机会,却受制于这熔浆、倒刺,迟迟未能近身。

  他俩在院内步步惊心,房檐上的三人却瞧得正欢,就连傅明义也忍不住啧啧称奇。若说这熔岩机关依山而建,毗邻火口,尚还有几分依据能循,但安都皇城地势平坦,方圆百里也没有火脉之说,天机匠人如何将熔浆引入茶会,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傅尹隆低声问道:“您确定此处陷阱是天机匠人所为?”

  “玉玖阁榜单上,能以机关术闻名天下的,只有排行十四位的这个魑魅,别无他人。江湖上虽不乏奇人异士,但老夫所识,大抵是些纸上谈兵的秀才。引经据典尚可,若要他们重现典籍里的秘术,却只会个个摇头。”

  “可惜世间有如此高人,我却无缘得识。”

  “机关术虽可成为助力,但终究不是守业的正道。”

  怀瑾听出傅明义话外之音,暗暗揣度爷孙身份,不免有些意外。少年心想,若真如自己猜测,也就不难解释他二人为何谈吐如此不凡。院内石墩忽然止住轰鸣,怀瑾不再多想,探身瞧了过去。

  石墩止住摇晃,反把酒葫芦惊出一身冷汗。他本以为这是新的机关陷阱,可等了半天,除了院内正中塌陷出个深坑外,却毫无异常。坑内黑漆漆一片,不知底下多深,又不见爬出什么凶恶的东西。

  毒九定了定神,正要避开这黑洞,白银斑蛛却从坑对面跃了过来。酒葫芦两侧皆是倒刺石砖,避无可避,索性挥掌相迎。两人掌心相碰,毒九便知道中了暗算,可他却强忍灼痛,不让分毫,猛地发力把斑蛛推了回去。朱八跃在空中击掌,自然后劲不足,被酒葫芦一推,正落在深坑里。

  毒九来不及高兴,赶紧翻掌查看伤势,掌心血肉模糊,依稀看见惨白掌骨。酒葫芦见伤情,便知朱八乃是将蚀骨露珠化为己用,也不知他何时学会此毒。毒九正打算摘下明青葫芦调制解药,深坑中忽然射出一道蛛丝,挂在半空蛛网上,白银斑蛛竟攀细丝从坑内爬了出来。

  酒葫芦忙离开坑边,免得朱八从半空中攻了过来。毒九仰头提防斑蛛时,余光撇到东边院墙,他见墙角蛛网已脱落大半,便打算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酒葫芦倾尽全力往东边跑,却发觉右臂隐隐灼痛,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右臂内侧伏着一只蜈蚣,竟以肉眼可及的速度往胸前钻。毒九没想到白银斑蛛不仅偷学到九葫芦毒术,施展起来毒性却更加凶猛。若不赶紧解毒,自己恐怕真要命丧于此。酒葫芦顾不上许多,忍着熔浆高温从蛛网缝隙中钻了出去。

  勾魂神医岐无涯见毒九跃到东边院墙上,赶紧移步到顾羽航身前,免得他逃走之际暗下杀手。就在岐无涯移步的瞬间,顾羽航身后闪出两人身影,一人一枪从茶会会长两侧斜刺过去,还没等勾魂神医反应过来,两柄长枪已刺穿肉粽胸口。

  酒葫芦本无暇再去袭杀顾羽航,但自己忙活一晚,更险些丧命,却被其他魑魅取了功劳,心中自然愤愤不平。毒九这一番心思也属人之常情,可他脚下步伐却也因此慢了稍许。白银斑蛛因手臂被废恼羞成怒,早就想把酒葫芦碎尸万段,又岂会浪费如此机会。他纵身一跃来到毒九身后,口吐蛛丝勒紧对方脖颈,这才挥手将酒葫芦甩到院内。

  毒九仰面朝天躺在蛛网上,无论他如何发力却始终挣脱不开身下蛛丝,此时再瞧向白银斑蛛,酒葫芦心里一片冰凉,就连右臂的灼痛也早就抛到九霄云外。

  朱八也不去收拾对手,反瞧向袭杀顾羽航的两个男子。他俩身形、相貌、衣着不差丝毫,许是对亲兄弟。

  “神枪双子?”

  “正是。”

  “难道你越位袭杀金镖庞凌,也是这般偷袭得手?”

  “杀都杀了,何必计较方法。你们费尽辛苦保护这顾羽航,最后顾会长不还是命丧在我们手中。”

  朱八瞥了眼顾会长尸首,对着勾魂神医说道:“交给你了。”

  持枪的两人听对方如此说,便知道这肉粽的事还没完,他俩正打算掳走顾羽航尸体,却见白银斑蛛扬起手臂,漫天飘起银色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