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时候，故乡早已经沦陷了，就是那颗被你们称为北落师门b的星星。

　　和绝大多数北落师门b的精神体一样，我没有名字，有的只是一个编号：67265549809367487364，编号很长，以至于出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我都记不太清到底自己的编号是什么，好在每个农场的饲主都喜好把自己饲养的精神体按组排列，圈养在一个神经网络中，我和其他的精神体一起，在一个编号adf9808的神经网络中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我们的光芒增长到可以用来制药。

　　大多数初生的精神体都是白色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成青色或蓝色，而我却略微带有红色的光，于是他们称我为小红。

　　在神经网中的生活十分拥挤，往往一个节点上要挂几百个精神体，精神体非常脆弱，拥挤不堪的生存空间，即便是成熟期的精神体，死亡率也非常高，农场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驾驶着庞大的银色怪物，在神经网络上挑挑拣拣，把死亡的精神体从网络上剥离下去，把将死的精神体收集起来，制成麻醉剂，一些成熟饱满的美丽精神体，则被小心翼翼地移到一个新的神经网络上去，然后农场主会带着他们离开。

　　在我呆的那个节点上，有一个和我非常要好的精神体，我叫他小青，因为他叫我小红。我们差不多同一时间从纳马斯母亲的枝条上分离出来，飞向空中的那一瞬，我们是自由的，但是几乎立刻就被等在那里的神经网络粘住。

　　几乎所有的精神体都发出淡淡的青色，小青这个名字并不能体现出他的独特，他的特殊之处在于他的思想。精神体需要有思想么？我不太清楚，但是小青经常给我描述故乡沦陷之前的图景，纳马斯母亲耀眼的白光在北落师门b的中心闪闪发光，母亲抽出的长长枝条上，无数孢子一般的精神体围绕着她，翩翩起舞，精神体的光芒明明灭灭，舞蹈时而狂热，时而静谧，时而刚劲，时而柔软。

　　我不理解跳舞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被神经网络束缚的精神体连移动都很困难，又怎么能够时而狂热，时而静谧，时而刚劲，时而柔软。小青说，等你感受到了，就知道了，自由的味道。我不知道小青是从哪里了解到这些的，我只是沉溺于他的讲述，那些久远的美景，如同你们人类吸食鸦片一样的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农场里的日子还是一日日地这么过，很快，和我们同一时间长成的精神体都被收割的差不多了。眼看adf9808这个神经网络上，不知何时只剩下我和小青，终于有一天，小青对我说，红，我们逃走吧，为了自由，即使痛苦地死在太空里，也不让他们把我们收割去。

　　我十分惶惑，农场主对精神体来说，是神一般的存在，为了神，怎么样的牺牲都是不过分的，小青竟然想要逃走。面对他的热切地询问，我第一次沉默了，我看到他的光芒突然耀眼地暴涨起来，然后又黯淡了下去，我的沉默一定让他很失望。

　　我开始思考，开始观察农场主，开始观察北落师门b。虽然对于一个精神体来说，思考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即使在故乡没有沦陷之前，单个的精神体从不思考，思考是纳马斯母亲的工作，精神体的工作就只是舞蹈，将信息从这个精神体传递到另一个精神体，纳马斯母亲便得以完成一项又一项伟大的思考。

　　不过，无论如何，我开始思考，从每一次农场主们收割的过程中，偷听他们的谈话，观察他们的外形，并且试图理解为什么他们饲养我们。

　　农场主是从遥远的另一颗星星来的，他们有着长长的脸颊和头颅，滑腻而冰凉的皮肤上布满云彩般的花纹，他们不喜欢强光，每次只在北落师门星的阴影中穿梭。他们饲养收集精神体，是用来制作致幻剂和迷幻剂，用来催情，为他们已经糜烂不堪的日常生活增添猛药。和你们一样，他们的星球上也有被称作毒品和**的致幻剂，而精神体制成的致幻剂和**效果最好，最强烈，也不伤害肉体。

　　日复一日的思考让我渐渐绝望了，我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不愿意作为麻药的原材料而存在，不愿意为了在另一种生物纵情声色的时候催火加力。

　　精神体无法长期脱离神经网络而存在，在被饲养之前，所有的精神体是链接在纳马斯母亲的网络之上的，脱离了网络之后，单独的精神体能够存活一段时间，但是如果无法在这段时间内找到另一个网络的话，精神体很快就会枯萎死去。宁可死去，也要一刻的绚烂和自由吗？

　　在我认真思考小青的建议的那一日，我见到了那个人。在我几乎要答应小青的那一刻，我听到一个声音，他说：“那就这个吧，看起来挺特别的。”

　　“这个要贵一些哦，这么多精神体就这一个是红色的。”另一个是熟悉的农场主的声音。

　　在下一个瞬间，我感觉到自己被一个新的网络所捕捉，移到了一个盒子里。

　　小青！小青！我着急的大喊，但是没有任何回应，我看不到小青，看不到北落师门b，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新的神经网络，只有我一个精神体，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四周空旷得令人窒息。

　　“您要生的精神体做什么呢？”农场主问。

　　但是最初的那个声音并没有回答，然后一切就安静了。

　　再次过了不知多久，我被一阵强光唤醒。本能驱使我顺着强光探索而去，我吃惊的发现，和精神体的状态相比，我似乎拥有了一具躯体，我有一个单独的神经网络，可以任由我在里面伸展，舞蹈，辗转腾挪。我从一个精神体长成了一个意识。

　　然后，我又听见一个声音说：“感觉怎么样，来适应一下你的新生。”

　　睁开眼，我看到了镜中瓷娃娃一般精致的脸，长长的黑发垂到腰际。

　　立在我背后的那个人说道：“很抱歉，刚把你叫起来就要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什么？我十分紧张，但是我还不习惯这具躯体，不知该如何驱动她的声带。

　　但那个男子却好像知道我在说什么，他语气平淡地说道：“北落师门b的精神之源枯萎了，你们的种群现在只剩下一个唯一的你，我为你的种群灭绝感到抱歉。”

　　啊，真的吗？纳马斯母亲，枯萎了？不可能，不可能！那小青呢？小青呢？小青呢？我不知道为什么眼睛里有东西流出来，不知道流出来的是什么，我唯一记得，口中尝到的第一种滋味，是咸腥的苦涩，微涩，微苦，微腥。

　　“从今天起，我是你的主人了，”那个男人接着说：“我可以把你带出来，给你新生，也可以把你毁掉，要不要接受这样的主仆关系，你自己考虑一下。”

　　啊，事到如今，我还能做什么呢？我想自己的处境根本不容许自己说不吧？在农场呆惯了，他人就是神。于是我从躯壳的神经网络里找到语言控制中枢，终于开口说得第一句话，是：“我，接受。”

　　“那就好，”男人说道：“你现在这里练习必要的生活技能，等你准备好了，我会给你安排工作。”

　　日复一日，我逐渐适应了地球上的生活，我惊讶于自己是如此地适应，以至于我有时竟会忘记了，自己曾经来自北落师门b。我现在的工作只有一项，那就是一直看着那个在我面前，英姿飒爽的身影，为她做任何我能做的事情，那个回眸一笑，就能令我的心脏停跳半拍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