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星起源 第十八章 老照片的秘密(一)
作者:此君的马甲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被刺眼的阳光叫醒的时候,卓豪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的,他不太记得自己身在何处,定了定神再看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卓宅二楼,自己卧房的雕花大床上。交趾黄檀的床还是他爷爷辈留下来的,年纪比老头子还大,床头和床尾巴掌粗细的四方柱上雕龙刻凤,四根床柱差不多要顶到天花板,之上原先还有一个雕八仙过海图样的飞檐帽,可以四面挂帐幔之用。因嫌纱幔女气,卓豪从十六岁上开始就无论如何不肯再在这张床上睡了。那时还是战时,按着当年的兵役法,卓豪年满16岁应征入伍之后,就几乎再没睡过这张床,现在看来,管家田伯倒还记得他的喜恶,把那个飞檐帽拿走了,只留下四根床柱。

  揉揉肿胀酸涩的眼睛,半撑起身,卓豪发觉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在一扇一扇地打开自己卧室的窗户,窗外是初夏明媚的阳光,和裹挟着应季花香的风,他痛苦地闷哼一声,立刻又拉起被子遮住头脸,打算继续做梦。但是刚刚躺回去,被子就被人掀开了,只听见卓轩微慍的声音问道:“你也知道回家呀,都9点了,还不起。”

  只得翻身坐起,又定了定神,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兀自闭着眼睛,卓豪慢悠悠地回道:“怎么了,不能回家呀。”

  卓轩看他身上还穿着衬衣,下身穿着制服西裤,料想是昨夜到的太晚,又疲倦已极,沾了床就睡着了,没功夫换睡衣,便问:“你昨天那么晚了,怎么不在宿舍睡?”

  “哦,我寻思总是带着个箱子到处逛不太方便,放到家里放心些。”卓豪语气温和地说,然后望了望床头的那只箱子,这几天在医院,到东到西都拎着它,李响说放到他办公室,自己总是不放心,这只罗英拼了命要拿下的箱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放到自家老宅子里合适。

  卓轩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没走出几步,又像想起什么,哼了一声,说道:“你别又躺下去睡了!起来楼下吃饭。”

  “哦。”此时卓豪的手肘刚触到床板,正打算再躺下去小睡片刻,被这么一说,叹了口气,慢慢地站了起来。心里暗道,臭丫头片子,怎么后脑勺长眼睛了?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装扮,感觉衬衫西裤实在皱得不能见人,便去衣橱里取了自己的常服,洗澡去了。

  热水冲刷掉身上连日来的疲累,水气氤氲之中,肥皂泡温和的香气令人心安。刮去茸茸露头的胡茬,收拾停当后,卓豪特意在镜子前站了一小会儿,同二十多年前相比,镜中人真的大大的不同,然而剑眉星目,依稀还是有儿时的影子,本身不算白皙的皮肤,经历了军队多年的磨练,修炼成了如今的金麦色,个头也高了不少,老旧的镜子没有随他的个子长高而更换过,竟显得有些挤不下。脱下军装,换上常服,尖锐的锋芒也减了几分,显得略微亲切,也有了几丝邻家大哥哥的味道。

  转身走出卧室,恰好撞见凌志峰迎面走来,略略有些惊讶,问道:“哎,你也在,老爷子回来啦?”

  凌志峰是卓世勋贴身的警卫,只微微向他点了点头,说道:“大将在书房呢,少将,您先去用饭吧。”

  搔搔半干的头发,卓豪应了一声,走下楼去了。

  楼梯尽头是一条比较宽的走廊,因离厨房更近,平时没有客人的时候,这条宽大的走廊就充当了小餐室,管家夫妇在走廊上安了个小桌,给兄妹俩吃饭用,直到后来,兄妹俩各自长大成人,也很少回家,但吃饭但习惯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有客人或者正式的年节,就在外面大餐厅,平日里就还在这条走廊上吃饭。今天,走廊上的餐桌没有放任何东西,卓豪两手插在裤兜里,脚步停了一下,微微挑了挑眉毛,有客人?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脚踏上大餐厅的门槛,卓豪就听见一个银铃一样的嗓音,叽叽喳喳地聒噪个不停:

  “哇,你不知道!那个蒂尔格雷格,要多讨厌有多讨厌,我算是见识了,见过讨人厌的,没见过这么讨人厌的!还有还有,你知道吗,他那个白痴一样的下属,竟然问我,‘你不怕甩出去吗?’”银铃般的声音模仿起那日全息视频里的人,倒是十分神似,令人莞尔,“我靠嘞,老子又不是傻的,难道在海森蔡尔外壳上走不知道要穿引力靴?”略微停顿了一会,又听那声音说道:“一壶被老纸扒住,老纸会了他。”声音变得好奇怪,卓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那姑娘应该是吃了一口东西,含在嘴里说的话。

  “食不言,寝不语。”果然,卓轩略带着说教意味的声音响了起来,她似乎有一种做班主任的天份,对自己要求高,对别人要求也高,虽然卓豪痴长她十几岁,却是越随着年纪渐渐增长,日常生活方面,越是这个小妹妹照顾大哥哥的来得多了。好吧,兄妹俩平时却更多的受到另一个训导主任的照顾,那个还躺在icu的罗英。

  卓豪摇摇头,打算暂时不去想罗英的伤势,转过门边的博古架,宽敞的餐厅就露出了全貌。餐厅的一边是向外挑出的圆弧形落地大玻璃窗,沿着墙的这一边,是一排餐具柜,里面整整齐齐地码了各式中西式餐具,往中间,是一个大圆桌,圆桌也和楼上的家具一样,雕了繁复的花纹,因平日里没什么人用,便撤去了桌布,用桐油细细地擦过了晾在那里。一边是一条长餐桌,西式的布置,桌椅的样式和圆桌相配,桌面上铺就了米色描金曼陀罗花纹的桌布,两头用水晶花瓶镇着,花瓶里插的是两捧早上院子里剪下来的月季和樟树条。餐厅和上一次回来相比,没什么变化,长条形的餐桌两边坐了卓轩和林明媚,信步晃过去,卓豪捡了个位置在一旁坐定,望向桌上,照例是一锅清粥,几碟小菜,油条面点两三种,豆花一炉,豆浆一壶,砂糖和姜醋调味料放满一个餐盘,一摞干净的青瓷小碗叠放在一边,筷子和调羹也仔细地码成排,装在餐盘里,自己面前放有煎好的培根和香肠,法式煎鸡蛋和荷包蛋,面包片叠放在面包机上,一旁芦苇编的篮子里垫了小碎花的餐垫,放了果酱,黄油和黄油刀。咖啡机放在桌子的一头,杯子仔细地用纸巾垫好,放在一旁。

  卓豪会心地一笑,每个人的习惯都不一样,老爷子惯吃中式早餐,自己吃西式早餐,卓轩则中西不限,有什么吃什么,从这点上,还是卓轩好伺候些了,不过只要他们在家用早点,管家夫妇便是一定按照每个人的喜好来准备,这许多年来,从未怠慢过。

  “军长早啊。”林明媚一边吃一边说,“你今天打扮的挺帅的,比穿军装强。”

  “哦,谢谢夸奖啊。”卓豪把面包片放进烤炉,又顺手打开了咖啡机。

  “就是有点儿土,”林明媚一边啃着油条,一边说:“一看就是十几年前的款了,嗯,军长夫人平时都不逛街么?”

  卓豪的脸皮抽搐了一下,翻着眼皮道:“不好意思啊,你家军长没有夫人,让你见笑了。”

  “哦,”林明媚八卦之心不死,又道:“那你女朋友呢?”

  卓豪看一眼坐在桌对面的小妮子,叹了口气,转向身边的卓轩,道:“你女朋友真活泼啊。”

  卓轩正在给自己盛一碗豆浆,眼皮都没抬一下,嘴边却浮起一丝笑。低下头,喝一口豆浆,细细打量一番卓豪的着装,比起土这个字,莫若说,是衣物显得旧了,又是许多年前的尺寸,多多少少显得有些紧窄,街上如今流行宽松款式,窄的虽然稍显过时,却反而有种老派绅士的味道。

  往咖啡里加了糖奶,卓豪又问向明媚:“怎么,你有意思?”

  “哦,不是我,帮隔壁寝室的烂豆子问的。”

  “烂豆子?”卓豪皱起了眉头。

  卓轩在一旁,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话道:“佐伯家的二小姐,佐伯澜岛子。”

  “哦,她呀。”脑海里浮现出佐伯家小二当年的尊荣,一想起那两条长得能刮下来当面条下的黄汤鼻涕,卓豪不由得起了一身的恶寒。拿起烤好的面包片,抹了厚厚的酸奶油,淋了蜂蜜在上面,咬了一口,慢慢地吃着,心里却在思忖,不拿点狠货出来震震这帮小丫头片子们,真的没完没了了。

  “唉,可惜。”故做一声叹息,果然引得八卦小天后凑上来。

  “可惜什么?”

  “可惜你家军长对女人没兴趣。”放下黄油刀,卓豪向后一靠,嘴角牵起一抹促狭的微笑,眼睛微微眯着,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林明媚虽然理科不好,但其他地方不笨,也知道卓豪是在作弄自己,于是不说话,闷头啃起馒头来。

  “我吃完了,你们慢用。”卓轩喝完手里的豆浆,推开椅子站起来,脸上是憋不住的笑意,肌肉忍到快要抽筋。快步跑到花园,绿荫从中金色的影子一晃,小树林中窜出一条立起来和人一般高大的金毛巡回猎犬,撒欢地扑了上来,汪汪叫着,一人一狗滚到草坪上,刚刚修剪过的草坪散发着阵阵的草香。

  “行了行了,别舔了。”笑着挥手拍开巨大的狗头,又翻身侧卧到草地上,把泰哥按倒在身边,一下一下抚摸着猎犬身上养得丰美的皮毛,五指分开,插进猎犬的绒毛间,慢慢地以手当梳,直梳得大狗吐着舌头,肚皮朝天,呜呜地叹息。

  卓家这套老宅子,据说是卓世勋的爷爷置下的产业,再往前,这山脚下一片产业都曾经是卓家的,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一次大战之前,东三区还处在中华民国的治下之时,就有了这片土地,民国后,新中国成立。卓家家长当年似乎是觉得局势动荡不安,早在中日战争之前,就举家迁移到了现在的西12区,原来的美国东部沿海城市,后来一直在那里定居,开枝散叶,生意倒是天南海北各处不拘,只是一直都非常低调,只有家族的族长才真正知道整个卓家到底产业几何,卓世勋他们这一支对于家族生意涉足并不多。

  能源大战开始后,打到三分之一,美国本土也沦为前沿阵地,倒是如今的东一区,当年的中国浙南地区,相对而言比较平静。卓世勋的爷爷便遣了人,回到老家,从当时的政府手里低价回购了解放后被新政府征用的土地,小楼也是在那之后盖起来的。

  山南水北,谓之阳。在东一区之南,一片连绵的丘陵中,一处无名小山的山脚下,算上庭前屋后的荒地,整个一片12多公顷的地,卓世勋的爷爷只用其中不足百一的地方盖了房子,其他地方都用来种植作物,浙南丘陵众多,风貌和人条件都不如沿海的几个大城市,即便是战争,也不愿意光顾这里。后来的半个世纪的时光,这一家人基本上都过着农耕时代般自给自足的生活,再后来,卓世勋出生,适逢新兵役法实施。也许多少和家族的势力有些关系,卓世勋一路顺风顺水,打下几场大的战役之后,便如风鸢一般扶摇直上,然而扶摇直上的却不只是一只被牵在手上的纸鸢。曾有不识相的人试图打击卓世勋,却最后发现那哪里是纸鸢,明明是猛禽,末了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不在少数。

  兄妹二人的童年虽然没什么交集,却都是在这个小楼里度过的,院中每一处的花草树木,山石鱼鸟,都能够引起相同话题,激起共鸣。就比如前园草坪正中的那棵粗大的榕树,是兄妹二人午后小憩的必然之选,即使是炎夏,在老榕树巨大的树荫之下,也有溪风从无名山中吹来,带着丝丝凉意。

  头枕着手,在树荫下和泰哥躺了不知多久,忽然发觉头顶飘来一片阴影,睁眼看,卓豪双手插在裤袋里,低头看着她,微微笑着。

  “不来躺吗?”她又重新眯起眼,道:“这么好的天气,不偷懒可惜了。”

  “那,承蒙邀请啦。”头顶上一闪,又恢复了刚刚的白亮。能感觉到身旁的草坪微有轻微衣物摩挲的声音,便听一声叹息:“啊,说得不错,是应该偷懒。”

  “我也要躺。”银铃般的女声在自己的右侧响起,紧接着是林明媚躺倒的轻微响动。泰哥抬起头看了看,但是卓轩的手依然压在它身上,于是猎犬只翻了个身,在兄妹俩之间躺好了,闭眼打起瞌睡来。

  蓝天白云,正午阳光,光线透过树冠的间隙,在三人一狗的身上投下斑驳的树影。明媚似乎真的睡着了,和泰哥一起轻声地打起鼾来。

  卓轩忽然问道:“你怎么有空?”

  卓豪知道是问自己,便道:“嗯,罗英伤势不轻,我请了假,好照顾些。”

  “他家里没人了,要你照顾。”

  “这话说的,我不是离得近吗,他叔叔走不开,母亲也不在这边。”

  一声叹息,卓轩又道:“……我倒实则是有空的,可惜。”

  “被老头子禁足了?”

  “嗯,这一个月,哪里都不许去。”

  “放心吧,没有什么大事。”卓豪伸手出去,揉着她柔软的头发,那架势就和揉泰哥的毛是一样一样的。她微有不满,却没有动,任由卓豪的大手把自己的头发揉成一团。

  “那今天还走吗?”

  “唔,看情况,如果李响觉得罗英没问题可以叫醒了,我就下午去医院一趟。”说着话,卓豪的声音也渐渐含混起来,就在他即将要睡着的时候,一阵悦耳的铃声,腰间有什么东西震动了起来。叹一口气,卓豪从腰带上摸出一个硬币大小的透明十二面体,找对位置,用食指和拇指轻轻一按,透明的十二面体瞬间便弹开展成了一张比a6纸张略小一些的透明玻璃片,那可不只是玻璃片,而是目前比较流行的便携式个人设备。

  “李大主任,你好!”卓豪手握着玻璃薄片的一角,把它举到自己脸上。

  “去去,拿远一点,你那张大脸吓死宝宝我了!”李响和卓豪多年搭档,相互知道对方的脾性,说话从不客气。

  “好好好,远一点,远一点!”卓豪干脆把手伸直,问道:“罗英情况怎么样了?”

  “正要问你呢,下午来不来?基本稳定了,可以叫醒他。不过……”李响说道这里,停了一下。

  “不过什么?”卓豪有些紧张,连忙问。

  “不过,因为他的许多脏器受损都比较严重,手术时我已经尽可能做了保留,嗯,但还是有一些器官需要更换,我查了他过去十年的就医记录,他没有给自己做任何备份,现在提申请去做至少要半年。所以……”

  “所以什么?”卓豪问。

  “所以,如果现在叫醒罗英的话,他这半年会比较辛苦就是了,啊,又不能这样一直让他昏迷着,唉,算了,就这样吧,你来以后我再和你详细说。”说完这句,李响的一个大大的手指头出现在玻璃屏上,不过他忽然又拿开了手指,问道:“你下午来的吧?我大概2点左右唤醒他,你想什么时候到,自己决定吧,拜拜。”这句说完,玻璃屏立刻暗了下去,随即又变回透明,卓豪在一个角上摸了一下,它旋即又变成了最初拿出来的样子,一个十二面体的玻璃珠。

  “那下午是要去了?”卓轩听到李响和卓豪到对话,慢慢说道:“帮我向罗英问好。”

  “知道了,”卓豪微微笑了笑,伸个懒腰翻身坐起来,道:“难得回来一次,我陪陪你,吃了午饭再走。”

  “你哪里是陪我,”卓轩笑道:“你是留下来陪田婶放在厨房里的牛排吧?”